霍因思对商然的拒绝并没有什么反应，他微笑道：“有主见。”

周遭的校友不断从两人身边走过，都不允许自己掉下身份多看商然一眼。

电梯从天顶中央落下来，霍因思和几个白发苍苍的老头一道向着电梯井走去。

“这张卡不能去拍卖会。”霍因思走后，黎宿悄声道。

“我知道。”商然摩擦着卡片的圆角：“只是想让那些盯着我的人不爽一阵子。”

“心理系的技巧？”

“人情世故的漠视者。”商然低头笑了下，散乱的头发间看不清表情：“至少说明了霍因思愿意配合我的表演。”

红丝绒的礼宾绒带围在电梯入口前，即便再显赫的校友也只能在这里排队。厅中处处都体现着学院的身份高于一切，校友会看起来像是在提醒校友不要忘本。

抱歉，请重试。

提示音很低，只有黎宿和商然听见了。

银卡被挡在进入电梯的第一道身份验证之外，不远处霍因思再次朝着商然招手。

商然面不改色，再次刷卡。

验证通过，请通行。

四周刚准备冷嘲热讽的表情瞬间收了回去，黎宿也随之挥卡通行。商然狐疑地看着黎宿的卡面，随后朝着霍因思走去。

“动用了一点点权限。”霍因思站在商然对面，点了点浅灰色的前襟口袋上摇曳的紫色胸花：“是不想进而不是不能进，这点很重要。”

“让您费心了。”商然微微低头，卡片上的电子回路一闪而过：“我能知道为什么吗？”

“什么为什么？”

圆弧墙壁上昏黄的暖光映在霍因思脸上，他看起来善解人意又极其耐心。

“我并不是太起眼的学生吧。”商然微微颔首，眸光里流露出一丝自卑：“没想到能有这样的机会被教授赏识。”

紧随其后的黎宿险些要把耳朵捂上来避免演不下去，抬手从旁边的酒水台上拿了杯冰水，给自己灌了一大口。

霍因思微笑着看向他：“我看见璇桁的公告了，很了不起，没有学生能做到这个地步……”他的仿佛面庞瞬间苍老，有些动容地说：“在你身上，我好想看到了他的影子。”

“他的影子？”

“你也知道的，可能你也是刚知道。”霍因思双手插兜，远望着中心电梯的光辉：“荀林思是我的学生，你比他要优秀。”

商然微微抬眸看着霍因思的侧脸：“节哀。”

“那个时候我只是讲师，他是个勤奋的学生。那些新人想着怎么在联谊舞会上获得女孩子关注的时候，他就开始拿着书来找我了。我们挤在校工宿舍里头，我写教案他写论文，转头一起琢磨菜谱。火警铃声一响，又得掏半个月工资交钱给宿舍管理。他建议我不如干脆拿着剩下半个月的工资出去游学，毕竟人生有限盛夏苦短。”

“我和他坐着手摇船穿过树荫时，他第一次发病，血喷得我整本教材都是。原来他说的人生有限这么有限，可惜我负担不起治疗费用。何况他的身体只换一次也是不够的，终究是我没能帮到他。”霍因思缓缓点燃一支卷烟，夹在指尖明灭了一会。

商然看着那只手卷烟，昂贵的烟丝和纸张用最便宜的方式组装在一起：“荀林思是值得尊敬的前辈。”

“哦？你觉得他是值得尊敬的？”霍因思挑眉。

“我觉得他身残志坚，值得敬佩。”商然清了清嗓子。

“你这样的身体，在高庭也别灰心，我们心理系重要的是头脑。”霍因思给了商然一些怜悯，挥手道：“好了，去吧，你的同伴等得着急了，玩得开心。”

商然脑海里又浮现出高庭食堂里的金毛，我这样的身体？我可比荀林思健全多了。

他缓缓转身，撞见黎宿正在猛喝冰水。

“走吧。”

黎宿搁下杯子：“你俩演技太好，差点没忍住笑出声来。”

被霍因思耽搁一阵，商然和黎宿落到了队伍最后。金色电梯箱再次落下时，只剩他们两人。走进电梯，圆柱形的空间里，金色背板上刻着绵延的山脉。

黎宿望着轿厢顶部通亮的圆灯：“他和你说了些什么？”

“说荀林思是他的学生。”

“这么直接？”

“在我面前扮了会老好人。”商然听着平衡锤带来的金属摩擦声：“至少知道他也是冲着坐标来的。”

电梯上行的速度很慢，缓缓停止在二层。

弧形门扇转开，四方忽然暗了下去。

黎宿看了看时间：“这层是冬厅，吃饭的地方。楼上是拍卖会……”

他话未说完，只听见吃饭二字，商然已经走了出去。

暗光的冬厅四周被弧形水缸包围，打着深蓝光辉的水里，荧光水母在餐桌前成群游荡。商然挑了中排角落的位置，刚刚落座，桌上的蜡烛就亮了起来。

“坐这里？”黎宿愣了愣。

“两人座，不是刚好吗？”

等待上菜的时间里，商然朝着厅堂的中央望去，那里放着一本书，书后站着身披柔缎的人形雕塑。一手托剑，一手压在书页上。

“启示之书，修道院旧址保留的文物。”黎宿讲解员似的紧随商然的目光介绍：“从院门那边拆下来放在这里保存。”

便于聊天的茶点被切成细小方块，上菜的人来无影去无踪。商然搭腔道：“看上去不接受他的启示，就是迎头一剑的感觉。”

黎宿埋头吃饭：“真理和武力的结合，当初还挺震撼的。”

两人按部就班地吃饭，和周围借这饭局高谈阔论的人们格格不入。

片刻过后，冬厅上方响起舒缓的音乐，室内暗蓝环境缓缓亮起来。水母缸被升降台送到地下，七边形的结构再次现出原形。

天幕降下，这次拍卖的藏品被投射到光洁的白布上。

一副50x70的小型油画，蔚蓝的海水由浅到深。光束斜穿过整个画面，逐渐被深海碾碎成星辉。

时代的笔触是很玄妙的东西，但这幅画色彩剔透，笔法细腻。就算是为了修缮，也算得上是幅好作品。

“上次好像也是这种风格，画得挺好的。”黎宿仰着头努力欣赏一阵：“应该不愁买家。”

话音未落，邻座传来尖锐地议论声。

“这东西也能上台面，美院到底还是没落了。”

“去年流拍的那幅画我还能看懂，今年这是些什么东西。”

商然循声望去，只能从隔断里看到一根镀金的手杖，和粗厚的金扳指。

“搞清高观众那一套？”商然低声笑了下。

黎宿也顺着视线望去：“什么意思？”

商然面前的餐盘撤走，换成了一艘水果船：“用裴砚的话来讲，喜欢不买，就是放弃话语权。明年你就能看见烂大街的量产废作里，你热爱的大师在讨饭吃。”

黎宿听到裴砚大名，露出些扎心坎的表情：“那还得摇头晃脑来句，哎呀没东西欣赏了。”

两人说话的声音不低，那边的人大概听见了，讨论声顿时矮了半截。

黎宿若有所思，立刻推己及人：“市场真无情，我得回去给高庭的那群人申请涨薪。”他看着苹果皮顺着银刀一圈圈落下来：“这水果居然不是装饰。”

商然：“……”

商然默默抽出放在船头银刀，开始削苹果：“你看右下角的数字，001/001，这人一幅构图只画一张。”

黎宿没在看画，正在看幕布上方的圆钟：“独一无二。真自信，万一画不出下一张了呢。”

削好苹果，天幕下有人开始讲解这幅画的创作过程。在黎宿的凝视下，商然一刀将苹果切成两半：“你从刚刚开始就很在意时间。”

黎宿边看边吃，吃相很好，但是苹果太脆一直在咔嚓咔嚓：“因为是同时进行的，我们该走了。”

“什么是同时进行的？”

黎宿擦了擦手，包起苹果核。轻轻点了点商然放在桌上的银卡：“这不只是一张门卡，它是一张转换器，一会有大用处。”

“什么转换器？”

黎宿微微一怔：“学院的研究你一点也不知道？”

“我旷课睡觉，你别指望我。”

黎宿缓缓抬眼看向电梯的方向，平衡锤正在上行，电梯要下来了：“这是学院模拟坐标的转换器，银卡给了你一个进入的身份。”

他示意商然先行离开，起身沿着墙根朝电梯走去：“比起拍卖会，这才是校友会的重头，夜宴游戏。”

商然跟着他走进电梯轿厢，电梯开始缓慢下行：“听起来不太合规。”

“是根本就不合规。”黎宿道：“但学院有一套自己的联系方式，每个ip都不会被追溯到源头。甚至相较于暗网，这里更加安全。”黎宿又看了眼时间：“只不过学院的准入严格，又在科技上深耕。即便是高庭，现在暂且除了观望，想不出什么更好的对付办法。”

“坐标不单单靠象限晶核就能形成吧，第三象限看起来不可或缺。”商然蹙着眉头，下行的时间超过了上来的一倍，中途卡壳一瞬，他们现在应该已经掠过了一层的大厅。

忽然，他感应到一种熟悉的波动从脚下传来。

黎宿同样敏锐地感受到了波动：“看来，这次有人搞来了象限晶核碎片。”他继续解释道：“只是模拟，不需要下潜。何况每年的奖励不同，有时候是钱财，有时候是学校的职位。但相同的是，进入游戏可以没有规则，没有上限。”

商然心中一动，淡淡道：“那你岂不吃亏？”

轰！

轿厢停下。

“所以我不来。”黎宿斩钉截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