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一段时间，李薇更是彻底放松了下来，作息什么的很快就变成了夜猫子。

家里人该上班的上班，该上学的上学，她自己在家倒是乐得清闲。每天饿了就自己找点东西吃，家里实在没吃的就点外卖，吃完东西就那么瘫在沙发上不动弹。

李薇睡在客厅的沙发上，沙发正对着客厅的大电视，平时也没什么人看，她就每天对着大屏幕刷剧。

母亲有时会在李薇身边唠叨两句，父亲有时候会拦着，但大多数时候只是沉默；哥哥每天仍是按时上下班，但是最近似乎在忙着谈女朋友，有时晚上都不回家；弟弟正在读高中，除了每周休息一次，更是连面都见不着。

李薇所谓的回家之旅，其实只是找了个地方逃避现实，她还是一个人，并没有能够真正说得上话，帮忙解决问题的人。

她本来打算就这么好好放松一下，等过完年早点离开，在公司收假前几天出去玩一圈。

但计划这东西，大多数时候并不可能完美实现。

一天晚上，李薇躺在沙发上又快进着看完了一部综艺，最近的综艺确实是越来越没什么笑点了，正打算翻找着下一部可看的综艺，脑袋里突然跳出一个念头，好像好久没看到自己的手机了。

李薇支起身子，在摊在地上的行李箱里翻找着，没找到，又捞起自己的帆布包，果然在里面，她抬手按了几下电源键，没什么反应。确实，这么多天了，肯定已经没电了。

连上充电器，等待开机的空隙，李薇又转头拿起了遥控器翻找着下一个目标。

一阵手机消息提示音打断了她的动作，李薇转身拿起手机，开机的那一刻，手机自动连上了家里的WiFi，一条条消息一下子全部涌了出来。

“工作上有事找你，你什么时候有空？”

“没事，我已经解决了，不用回复。”

“我今天不忙，晚上要一起吃饭吗？”

“最近很忙吗？”

“你去哪儿了？”

“我听王恺说你休假了，什么时候回来啊？怎么也不告诉我啊？”

“你是不是遇到什么事了？”

“是家里出事了吗？需要帮忙随时跟我说。”

“看到消息记得回复一下。”

“我很担心你。”

看着手机状态栏不断跳出的消息，林昇发来的消息，李薇拿着手机的手微微僵住了，一下子不知如何反应。这个瞬间，她回忆起了那天晚上自己的心跳，更是想到了那天餐厅里林昇兴致勃勃地跟自己炫耀新认识的女孩子多么漂亮。

那这些又算是什么？

当然是友情啊，李薇觉得有些嘲讽，说者无心，听者有意罢了，明明先让这一切变得复杂的是自己啊。不管这些心动、这些感觉是被他人影响的还是发自内心的，都不应该再发展下去。

只不过是好朋友之间都会有的关心，自己到底是怎么了呢？

但好朋友真的会做到这种程度吗？几乎每天都发一条消息来关心？

埋在心底的一团乱麻只会越想越乱，李薇觉得自己的脑袋快要乱成一团浆糊了，只好强迫自己不再去想。

点开消息栏，李薇打算跟林昇解释一下，自己不是故意不回复消息的，当然，自己也没出什么大事，让他不要担心。

打着打着字，还没彻底完成，旁边突然出现的声音吓了李薇一跳。

母亲一脸笑意地坐在了李薇身边：“干嘛呢？”

“没干嘛，怎么了？”李薇唰地一下按下了锁屏键，将手机扔在了一边。

“你手机里有什么我不能看的，藏什么藏。”母亲的笑脸果然立马变成了厌恶的神情。

李薇早就习惯了这些变脸的招数，随便胡扯了个理由：“领导发消息让我回去干活，我说我没空，你要看吗？”

“你跟我说这些干嘛？关我什么事？自己的事你自己处理。”母亲说着还甩了李薇一个白眼。

“有什么事直说吧。”李薇有预感，应该不是什么好事。

母亲果然又戴上了假笑面具：“是这样的，我们商量着要新买个房子……”

李薇没听她说完就立马打断：“这房子怎么了？为什么要买新的？”

“你先听我说啊，”母亲又坐得靠近了些，甚至拉起了李薇的手，“我跟你爸年纪都大了，咱们家现在住的六楼，以后老了，哪里还受得了啊。我就想着啊，凑凑钱买个楼层低一点的。再说了，这个房子现在这么小，你连自己的屋子都没有，你不想有间自己的房间吗？虽然你不经常回来，但好歹你回来还有个落脚的地方啊。”

“我哥不是快结婚了吗？”李薇隐隐约约感觉到了什么，“等他搬走了，把他那间留给我就行，我不介意。”

“那怎么能行呢？我把他房间给收了他不得跟我闹啊。再说了，你弟以后也得结婚，早做打算不是吗？”母亲说着话，笑得更灿烂了。

“那不正好吗？他们迟早都会各自成家，剩下的房间不都是我的吗？更没必要买什么房子了。”李薇说着话，也笑了出来。

“你跟他们能一样吗？你一个女孩子，早晚是要嫁出去的，又不用操心房子的事，如果男方那边没准备好房子和彩礼，我才不会让你嫁过去呢。在你还有能力的时候，多帮帮你弟，多帮帮咱们家多好。”母亲又坐得靠近了些，这次甚至揽上了李薇的肩膀。

“你认真的吗？”李薇甚至可以感受到自己扭成一团的面部表情。

母亲还是笑着：“我跟你开什么玩笑？”

“你不就是想让我出钱帮他们准备婚房吗？绕来绕去的你累不累啊？”李薇冷漠道。

“你说什么呢？你就这么跟长辈说话呢？在学校老师就是这样教你的？”母亲终于松开了亲昵的动作，刻意和李薇保持了一定的距离。

李薇看到她的反应一下子笑了出来：“我毕业有段时间了，而且，我这样都是你教的，可别把什么责任都推给学校。”

“不是我不出钱啊，”李薇见母亲仍旧想反驳，防止进入无意义的喊叫，她又把话题转了回来，“一个是我刚工作不久，积蓄确实不太多，还有一个问题是……，我最近打算辞职了。”

“什么？”母亲一下子站了起来，什么也不演了，冲李薇大喊，“那么好的工作说不要就不要了？有什么过不去的就非得要辞职？”

“我算是明白了，”母亲想了想，“你给我找借口是吧。我养你这么大，给你吃给你穿，好不容易到了见回报的时候了，还没找你帮点什么小忙呢，你就给我推三阻四。翅膀硬了是吧，真是白养你了，我真是从小就没看错你，你就是个喂不熟的白眼狼。”

母亲的声音一向是这样，尖锐刺耳，似乎能把整个房顶给划破。

李薇听着这熟悉的声音，除了无奈地笑了笑，什么也做不了。

那年，李薇大一那年，她兴冲冲地回家，看到自己的房间被弟弟占了，自己去找母亲理论，母亲用尖锐的声音压制她，说，反正你也不在家住。

那年，李薇大学毕业那年寒假，她开开心心地回家过年，到家发现空无一人，打电话才知道一家人出去旅行了，她在电话里质问，母亲同样用这样尖锐的声音吼叫。大年三十的晚上，李薇自己一个人开着电视，听着春晚，没有熬夜到十二点就昏睡了过去。

那年，李薇找借口说公司放假时间短，不回家过年了，母亲没有问候，只说了句，好的。

自己到底要到什么时候才能死心？自己到底要到什么时候才能明白，自己在这个家里一点都不重要？

砰砰砰，有人敲门，母亲本还想继续骂几句，听见门响，只好凶狠地剜了李薇一眼，走过去开门。

李薇常常想，如果自己不那么听话，如果自己敢于狠下心来和她对骂该有多好？谁能想到有一天，道德竟成了套在自己身上扔不掉的枷锁。

好像也不准确，李薇心想，自己有时候绝情得都能吓到自己。

“回来了？”母亲看到来人是谁，一下子笑得合不拢嘴，“快换鞋，最近累不累啊？学习跟得上吗？”

“我就那样呗，跟不跟得上的，一直都是班里倒数。”弟弟骄傲地说道，好像这并不是一件值得羞愧的事。

“慢慢学，总会有进步的，”母亲拉着大儿子走进屋里，转头看到了李薇，“你去让你姐给你说说，问问她是怎么学的，肯定对你有帮助。”

李薇见两人朝自己走来，当然也听出了母亲话里话外的意思，一时无法推却，主动招呼着：“来，你有什么问题可以问我。”

说实话，李薇和这个家里最不熟的人就是弟弟了，他小的时候，李薇忙着学习，有段时间还住在学校，上了大学更是没怎么见过面，两个人客套地像是陌生人。

“你跟你姐聊会儿，”母亲伸手拿起了弟弟背着的背包，朝李薇的方向推了他一把，“我帮你把包拿屋里去，你俩聊一会儿正好就能吃饭了。”

母亲说完朝李薇笑了笑，拖着背包就离开了。

李薇见状，站起身来招呼着他坐在餐桌旁：“你觉得最近哪门课学起来比较吃力啊？”

“我还是老样子，就语数英加起来的分不到一百，文综还可以，能考个一百来分。我分析的话，可能自己属于比较感性的那一类人，分析材料什么的比较擅长，但是像数学或者英语这种需要技巧性的学科就容易学不好了，”弟弟稍微想了想，坐在李薇身边侃侃而谈，“你平时主课都是怎么学的啊？”

李薇被他这番话打了个措手不及，自己确实没面临过这种问题，这个问题背后的逻辑她更是没怎么想明白，只能挑着他真正问出来的东西往下说：“先说英语吧，英语这个东西其实要考个高分还是很容易的。你可以找一本语法书，把这个语法体系建立起来，如果实在看不懂可以找个老师辅导一下，如果安排合适的话，最多三个月，这个语法体系就能学完；建立起来之后就是大量的背单词，精读真题里的文章，做前面各年的真题和模拟题，这个过程其实就会比较漫长了，但是耐心做的话，你现在高二，成绩是一定可以有个很大的提升的。”

“你说的这些我都知道，我们老师也说过，但是……”弟弟似乎有些犹豫。

李薇看着有些紧张还有些烦忧的弟弟说道：“没事，你说。”

“我想问的是，有没有什么技巧性的东西，因为你说的这个东西在我看来根本就不太现实，不如告诉我一些，比如，快速提升成绩的办法，做题技巧之类的。”弟弟很认真地说道，一点也没有开玩笑的意思。

“你是觉得，存在某种不费力而且能够获益最多的学习方法是吗？”李薇没忍住笑了出来。

“是啊，不经常说你们这种学霸甚至天天上课睡觉都能拿到很高的分数吗？”

“你听谁说的？”

“到处都有这种说法啊，还用听谁说吗？你的方法是什么啊？”

“你英语才考十几分，还信这种胡话？”

母亲端着装满饭菜的盘子走过来了，听两人正聊得火热：“怎么样啊？”

李薇摆了摆手：“我才疏学浅，真是教不了，还是让学校老师去教吧。”

“你就分享分享怎么学的呗，又不是让你给他讲题。”母亲仍旧是说着好话。

李薇不想太打击小孩的学习积极性，只好委婉地说道：“我觉得吧，端正一下学习态度比什么都重要。”

“你自己没什么本事，教不了就直说，说人家态度有问题干什么？”母亲为弟弟盛好了米饭，也摆好了碗筷。

李薇看着眼前的情景，朝两人耸了耸肩，是我自作多情了呗。

“你吃饭的话自己去锅里盛。”母亲瞪了李薇一眼。

李薇却直接站起身，回到了沙发上躺下，不想再继续纠缠下去。

“不是我说你啊，你看看你这次回来之后变成什么样了？也不想着帮我打扫打扫卫生，就知道每天吃了睡睡了吃，连我做的饭你都已经不吃了，三天两头的点外卖，怎么呢，嫌我做的饭难吃呗。”母亲没放弃，跟在李薇后面开始叫嚷。

“我不是不吃您做的饭，我这不是跟你们作息不一样吗，我睡醒的时候你们两顿饭都吃完了，我有的时候不想吃剩饭可不就点外卖去了吗？”李薇耐心解释道。

“人家都说儿子结婚之后有了媳妇忘了娘，我倒是先在我闺女身上体验了一把，出去读了个书就不知道自己老几了。”母亲的声音有愈发尖锐起来。

李薇对刚刚母亲话里话外透露着想让李薇帮忙出钱给家里兄弟买房子的事已经很不爽了，再加上她对弟弟毫无理由的偏爱和对自己刻薄的攻击，心里一直压抑的熟悉感觉重新涌上心头。

为什么？为什么自己就是不能彻底地对父母、对家庭狠下心来？为什么在这种时候自己还是想要得到父母无条件的偏爱？

“你够了，你觉得我就有义务挨你的骂，骂不还口，打不还手吗？”李薇虽然没吼出来，眼神里确实带着藏不住的狠戾。

“怎么，你还想打我吗？”母亲看见一向懦弱的李薇竟然敢反抗，又提高了些音量。

“别吵了，”在一旁吃饭的弟弟最终还是听不下去了，“姐，你怎么能这样跟妈说话啊？”

李薇看着站在统一战线的两人，什么话也没再说，板着张脸走进了卫生间。

门外还弥漫着些辱骂声，李薇打开水龙头，声音渐渐淡了下去。

这种互相折磨还不够吗？到底为什么还要来走这一遭？

家里所有人都以为这次争吵和往常的每次争吵都一样，过去就过去了，但这一次，李薇没有就这么让它过去。

除夕一早，按照习俗，一家人应该热热闹闹地聚在一起贴对联，粘福字，把整个家里都装饰得红红火火、喜气洋洋。

第一个起床的父亲走出卧室，发现了一丝异样，客厅变得空空荡荡、干干净净的。沙发上原本铺着的被子和床单整齐地叠放着，堆在一角，黑色的小行李箱早已不见踪迹。

他走近沙发，一张纸条上留着几个隽秀的大字：“已回公司，勿找。”

李薇在凌晨时分轻手轻脚地收拾好了行李，轻手轻脚地关上了门，没告诉这个家里的任何人，就这么随便买了一张火车票，随便去了一座城市，随便选了一家酒店，除夕当晚，她将酒店房间内电视的声音调到最大，浑浑噩噩地睡了过去。

我是李薇，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女孩子，因为一点点运气和自己不肯服输的精神，我好像过上了一个不那么普通的人生。即使这一切让我显得格格不入，我也愿意继续格格不入下去。

我时常觉得，自己是个现实的理想主义者，不管现实多么艰难，我总会找到一条能够通往理想的道路，最终也一定能够过上自己真正想要的那种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