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酒后的夏霜比平时的夏霜要可爱的多。
至少不会在钱、莫继明以及死去的那个人上和艾夏吵。
心情好的时候,她还会给艾夏零花钱,给艾夏买礼物。
就好像艾夏是她的小公主一般。
好像她们之间从来没有过厌弃,从来没有误会,也没有隔阂。
没有任何时候比现在更像是一对正常的母女。
夏霜一路上絮絮叨叨的给艾夏说着她新结交的朋友,她发现的购物胜地,她喜欢的下午茶。
往常,艾夏会笑着听。
她喜欢这种絮叨但平凡的感觉。
就像是电视里播放的肥皂剧里的母女一样。
但今天,她莫名觉得烦躁,烦躁中透着莫名的可悲。
好在醉酒后的夏霜好打发,回去后艾夏帮她摘除昂贵的像是假的首饰,卸好妆,换好衣服,她挥手给了艾夏一个飞吻,嘴里嘟嘟囔囔的听不清在说些什么,直直的躺在床上,没一会就睡着了。
明天还要早起搭公交去大学城兼职,艾夏不敢晚睡,既可能起不来,也会影响皮肤和精神状态。
说到底,她和夏霜是一类人。
夏霜浓妆艳抹,掩盖的是日益衰败的容颜。
她面带微笑,掩盖的是冰冷凉薄的内心。
而她的真面目,早在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就被纪风察觉。
现在,连同不想被外人窥探的家境也暴露出来。
她想自己应该是恐惧的。
而事实上,她的内心却被另外一种复杂的情绪所包围。
任是从小到大她的语文成绩一向是班里第一,也找不出词语来形容。
她没有多想,也是不让自己想太多。
想的多了,就会犹豫,就会害怕,就走不下去了。
她已经没有依靠了,未来的路难走,她必须无坚不摧。
第二天早晨八点,艾夏准时起床。
出门时,夏霜还在睡,昨晚害怕她醉酒后干渴放置在床头柜上的水喝掉了一半。
艾夏留了早餐,换鞋离开。
出了门,艾夏还是那个骄傲如公主般,无坚不摧的艾夏。
艾夏人聪明,学什么都快,左婷把她留在楼上招呼客人。
倒是没有再来骚扰她的人。
工作间,她时不时的四下观望,没有看到熟悉的人。
忽然觉得自己有些自作多情。
遇到纪风或许只是偶然。
那么在自己家的小区外呢?也可以称之为偶遇吗?
艾夏心里莫名有些失落。
忙忙碌碌的一天过去,因为有了第一天的经验,第二天得以准时关店。
左婷也履行了头一天的诺言,带着一干年轻的男孩女孩前去附近最出名的主题餐厅。
来兼职的店员多是家境不算太好的学生,一听要去的餐厅名字,当即兴奋的叫嚷“左姐万岁”。
艾夏刚来夏市,平时正常上下学,即便是家里和学校附近都没有转过。
一方面是因为没有时间,另一方面也是没有心情。
毕竟,从东市逃出来的,还是要有逃难的样子。
趁着其他人收拾东西,她摸出手机搜了一下店名,根据信息显示,对比夏市的人均工资,那算是一家较为高档的餐厅。
尤其适合男女约会。
店里有一整层楼是以粉红色为基调,能看得到的地方都是娇滴滴的玫瑰和闪着亮片飞舞的气球。
看的艾夏出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粉红色什么的,真的是受不了啊。
艾夏不明白左婷邀请她们去哪里都好,为什么选了这么个地方。
好在左婷等餐时作出了解释。
“你们别看老娘有钱有颜,哪儿哪儿都好,可天不见怜,到现在都还是孤家寡人。我眼馋这个餐厅的蟹粥都很久了,就是没人陪着来,自己来吧,守着人家成双成对的不是找虐嘛。……今天幸亏你们了,我左婷再次表示感谢。”
说完,以茶代酒,举起了杯子。
大家一起跟上。
艾夏不知道她说的是真是假,但情商高是真的。
一番话说出来,在场本来有些拘束的人都自在了些。
连她也不会因为突兀的好意觉得别扭。
她们位于二楼的露台,是左婷前一天定好的位置。
一大桌子人热热闹闹的,又都是长相姣好的男女,不免引人注意。
不光是露台上,连对面火锅店里吃饭的人也频频透过窗子往他们身上望。
艾夏年纪最小,就自觉承担了叫餐催餐以及拿各种自助水果零食的活。
上上下下的跑。
过往客人都纷纷看她。
在不晓得第几次到楼下时,艾夏看到了一张让她很是意外的脸。
是郑玉斌。
郑玉斌坐的位置较偏,位于一楼的角落,两侧都是整面的落地窗。
和平时在学校里见到的不一样,他西服革履,眼镜换成了金丝边的,头发还涂着厚厚的发胶,即使是在一楼故意显得暧昧的光线里也油光发亮。
他的脸上不再像学校里,总是故作严肃般拉着,双颊像是喝醉了酒般酡红,眼睛不时地盯着对面闪闪发亮。
整个人用一个成语来形容就是满面红光。
有那么一瞬间,艾夏都有些不认识他了,来回看了几遍才确定。
从艾夏的角度看过去,只能看到他大半个侧脸,至于他对面坐的人,由于高高的沙发椅隔断,从黝黑的长发和精巧的发饰猜,应该是位年轻的女士。
艾夏小心翼翼的走近了一点。
从两人一看就特别打扮过的服饰,彼此试探的态度和郑玉斌跃跃欲试的模样,不用猜都知道他们是在相亲。
看样子应该才见过几次面。
相亲女士的态度不好说,只能从端正挺直的坐姿上感觉她有些傲气。
郑玉斌的态度就很好看了,大半个身体倾向前方,必然是非常满意。
这个就很有意思了。
艾夏盯着郑玉斌像是枯木逢春,一下子年轻了几岁的脸勾了勾嘴角,趁着人没注意七拐八拐的坐到相亲女士身后隔间的座椅上,同她背对背。
她一楼二楼来往次数多了,一楼的服务员对她有了印象,见她坐在那里也没上千招呼。
这家店的一楼同宣传照片上的一样,致力于打造夏市第一情侣约会圣地。
除了粉红色的背景,还循环播放着优雅慢节奏的音乐,一楼中间位置摆放着偌大的黑色三角钢琴,据说每天特定时候还会专门邀请钢琴师演奏。
若是有求婚的,还可以预定专门的小提琴伴奏助兴。
于是,在优雅缓慢的音乐里,艾夏听着郑玉斌满怀骄傲的相继列出自己的家室、学历、任职履历,还有未来几年里争当年级主任的远大抱负。
对面的女士应该没有什么兴趣。
直到他摆出了自己的房产证、年收入证明和存款记录,对方才不甚满意的“嗯”了声。
艾夏都有些可怜起郑玉斌来。
想到他在办公室里提起莫继明时那声轻蔑的“哼”,结合他大龄未婚男青年的实际,以及无论是现实生活还是婚恋市场上都不甚明朗的处境,艾夏忽然能够理解他愤愤不平的心情。
只是,他报复错了对象。
在对方终于问他房产是一次性付款还是按揭的,郑玉斌回答是按揭的,还有十年的还款期,对方不置可否的“恩”了声后,气氛陷入了尴尬。
郑玉斌被冷落的久了,也坐不住,扶着眼镜,借口去卫生间整理心情。
艾夏迅速借系鞋带弯腰,在桌子底下偷偷摸摸的观察,看到他转了个弯,彻底不见了身影后,才大大的呼吸了口气,起身转到了背椅对面。
这才看清了这么半天只听到几个语气词的相亲女士的脸。
相亲女士看起来三十岁出头,长相不算十分漂亮,但妆画得细致,掩盖了眼底滋生的纹路,眼尾处的黑色眼线拉的极长,上挑着给人一种高高在上的感觉。
艾夏扫了她一眼,在心里作出评判——
这丫还没有他们英语老师长得好呢。
在附中,郑玉斌和沈亚算是教师领域被全校师生公认的“金童玉女”,虽然双方一再强调自己单身,且世界上只剩下对方一个男(女)人,宁愿掰弯自己也绝不便宜了对方。
艾夏来附中不久,却对这一对知之甚详,可谓是附中第一资深怨偶。
看到身前莫名其妙出现的女孩,汪诗诗抱着手臂,半抬着下巴狐疑的扫了艾夏一遍。
艾夏却毫不畏生,当即附赠了一个大大的笑容。
她笑的坦荡,人又长得乖巧,很容易会让人对她放松警惕。
汪诗诗亦是如此。
她放下了翘起的二郎腿,问道,“请问你有什么事吗?”
艾夏面对她之前就想好了措辞。
“请问这位漂亮姐姐,你是在和我们郑老师相亲吗?”
艾夏故意用的是老师,而不是班主任,这样即便之后郑玉斌问起,也不会确定她是哪个班的学生。
汪诗诗学大提琴出身,一贯高傲,听到对方这么漂亮的一个小女生叫自己漂亮姐姐,脸上虽然不明显,心里早就高兴起来,说话也不自觉的温和了几分。
这是她和郑玉斌面对面的第一次见面,从媒人那里已经知道对方是个高中老师,郑玉斌在微信里也多次提起。
毕竟,在多数人看来,体制内的工作算是他为数不多的亮点。
于是汪诗诗点了点头,“对啊。”
“这样啊。”她故作犹豫的低了下头。“我是在逛街途中无意间看到你们的,贸然过来有点不好意思,也不知道应不应该对姐姐你说。”
艾夏话说的委婉,但无论是表情还是动作,亦或是琵琶半遮面的话都恰到好处的勾起了对方的好奇心。
果然,汪诗诗身体前倾了几度,手肘支着桌子,柔声道,“有什么你就说吧,没关系的。”
“啊?这样啊。”女孩再抬头时一脸无辜。“不过你可不要告诉郑老师是我说的啊。”
说着,偷偷的往卫生间方向瞥了一眼。
汪诗诗瞧出了艾夏的胆怯,当即答应下来。
艾夏咬了咬下唇,像是好不容易下定了决心,“郑老师他,他在学校已经有女朋友了。”
一石激起千层浪,汪诗诗一下子挺直了身子,一脸诧异中带着隐隐的怒气,一拍桌子,“什么?”
艾夏在心里冷笑了下。
她赌对了,汪诗诗这样骄傲到高傲的女人最受不了的就是背叛,而且还是被一个自己压根没看上的男人当了备胎。
无论她是否对自己的身份生疑,亦或者对自己忽然出现表现出疑问,第一反应绝对会因为气愤而选择相信。
艾夏像是被吓到般往后退了一步,连带着声音都微微发颤,看起来被吓到了。
“我……我没说谎,这个学校里的人都知道,连校长都认证的。”
说完,转身捂着脸就跑。
汪诗诗起身想要追,奈何她本来就坐着,又穿着高跟鞋,第一步就踉跄了下,再想追只看到女孩的背影飞速转了个弯就不见了,只好探出半个身子杵在原地,想要高声叫住女孩,又因为自身教养不便高声叫喊。
她没有想到的是,女孩根本就没有离开,而是躲在了通向二楼的楼梯口,偷偷的探出眼睛窥视。
下面将要迎来的一出好戏,她怎么可能错过?
只是她没有想到的是,她在看戏的时候,亦有人在看她演戏。
可谓你在桥头看风景,而有人在窗边看你。
对面火锅店里一片热闹。
窗边的位置坐着一个男生,男生挑着眉,眼底带着几分笑。
看的对面的几个男生全身发麻。
“不是,风哥,从进来起就见你不太正常,你朝着对面看啥呢?”何宇拿起一盘肥牛,“唰”的全部倒在了红锅里。
还没数出一二三,几个小兄弟像是没见过肉般横扫一空。
“不是,这都吃到第几轮了,你们还没吃饱啊?是饿死鬼投胎哇。”何宇嘴上说的不客气,脸上却憨厚的笑。
几个男生笑嘻嘻的奉承,“这不是宇哥请客嘛,那必须得给面子啊。”
何宇作势照着对方脑袋招呼了一巴掌,还没打着,对方就“嗷”了一嗓子,何宇装作恶狠狠的横了他一眼。
见纪风没有回话,何宇顺着他的目光透过玻璃朝对面望去。
对面二楼平台上,几个年轻的男女围坐一团,看起来吃的差不多了,互相客套的敬酒。
平台下面,落地窗里露出一个女人含怒的容颜。
“风哥,你到底看啥呢?”何宇皱了皱眉。
纪风瞟了他一眼,忽然起身,拎过踏在椅背上的衣服,嘴角一勾,慢吞吞的吐出两字,“看戏。”
何宇:……???
“那风哥你现在干啥去啊?”
纪风头都不带回的,把衣服往肩上随意一甩,“演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