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未被温柔以待的人最是容易被温柔蛊惑。

艾夏一路茫茫然，直到到达学校门口，才恍惚记起他们好像还要上晚自习。

耳膜像是坐完过山车，声音骤然清晰。

艾夏抬头，看到还没有离开学校的高一学生呼朋唤友，叫喊着从她的身边呼啸而过。

每一张脸上都是青春的活力。

纪风牵着艾夏，感觉到她步子停顿，回头看了看她。

“怎么了？”纪风轻声问道。

艾夏依然有些茫然，她眨了眨眼睛，才对上焦距。

“是要逃课吗？”

女孩一贯理智精明，少有迷糊的时候，可精明的人一旦犯迷糊，就显得特别可爱。

纪风瞧着稀奇，顺着她的话答，“是啊。”

笑眼盈盈的模样是不自知的温柔。

艾夏又眨了眨眼睛，“可是，还没有请假啊。”郑玉斌知道了，非得气得跳脚。

艾夏并没有那么怕老师，但也不想因为这种小事情和他起争执。

“没事，我和彦青说一下。”

说完，纪风从外套口袋掏出手机，按亮后手指飞速移动。

艾夏睁着双大眼睛盯着纪风的手机屏幕，脑子转不过来——为什么请假需要和彦青说一声？

纪风打字速度飞快，没等艾夏想出个所以然来就关闭了手机，重新扔回衣兜里。

“好了。”纪风说道，重新牵起了艾夏的手。

另一边，摊在沙发上百无聊赖的玩手机的彦青第一时间接到了表弟纪风的消息。

他叹了口气，朝厨房的方向喊了一声，“妈，饭多做一点，小风晚上可能多带个人回家。”

厨房里叮叮当当的，过了两秒才传出个“好”字。

彦青挑着眉，做贼似的放轻步子，等到到了厨房门口才一个饿虎扑食，抱住了操作台前一个瘦小的女人。

女人正切着菜，被吓了一跳，但被占着手，只扭过头，嘴上笑骂着“讨厌”。

一双素来严厉的眼睛发出熠熠的光芒，暗黄色焦枯的脸也瞬间光彩夺目起来。

“吴芸大美女，你都不问问你那宝贝侄子带什么人回来吗？”彦青边说边抱着人肩膀晃。

吴芸懒得理他，笑骂着把人往客厅里赶。

彦青一脸不乐意，撒着娇扭着身子往吴芸身上靠。

吴芸无语，“都多大人了，也不害臊。”

彦青腆着脸笑，“多大还不都是您的宝贝儿子。”

吴芸笑道，“出息。”

彦青做了个鬼脸，趁机从操作台上顺走了吴芸的手机，等到被赶出了厨房门才挑眉一笑，向空中抛了下手机，接住后按亮屏幕，打开微信，找到了郑玉斌的聊天记录，迅速以吴芸的口吻发了条信息，随即删除记录。

附中的校门口一如既往的无人管理，只有一个保安坐在值班室里，开着收音机摇头晃脑的，嘴里断断续续的哼着找不着调的京剧。

学生会的干部倒是尽责，肩膀上挂着红袖标守在门口。

大概是过了放学的高峰期，他们凑成一堆，不知道在聊些什么，其中梁勇的身量最高，身处其中，颇为显眼。

因为上午和他起了冲突，再见梁勇，艾夏有点不愿靠前。

好在原来班的前桌花花还是纪律委员，貌似还官升一级当上了小组长。她看到艾夏和纪风，当即明白他们的意思，举着个小本子快步移到梁勇的面前。

“部长，这个目录好像有点问题，麻烦您帮忙看一下呢。”花花道。

一声部长喊得梁勇心花怒放。

他不想其他，顺着花花偏移身子。

趁着梁勇背对校门，纪风拉着艾夏快速离开。

其他几个不明所以的干部面面相觑，最终秉承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纷纷视而不见。

出门后，艾夏也没问纪风去哪就上了黑色的哈雷。

一踩油门，呼啸声起，艾夏很自然的抱住男生的腰，因为车尾部高出一截，让她可以把头歪在纪风的肩膀上。从后视镜往后看，乖的让人心软。

纪风是理解艾夏此时的心情的。

隐瞒了那么多年的秘密一招被人窥探，会有多么的难堪。而艾夏又是那么倔强骄傲的人。

此时的风平浪静不过是因为精力耗尽，让她无力计较。

等到她反应过来，恐怕会比之前避他更甚。

他不想给艾夏这样的机会。

眼下正值下班高峰期，路上都是车，纪风见缝插针，鱼贯其中，时不时会引起旁人的埋怨。

纪风懒得搭理，双手握把，专心骑车，在路实在走不通停下时盯两眼后视镜。

女孩还是有些茫然，精疲力尽后表情稍显呆滞，像极了精品店里昂贵的仿真娃娃。

只是偶尔伸出殷红的舌尖舔一舔受伤的下唇让他有点介意。

他惯常是看不得艾夏受伤的。

当初夏霜的那一巴掌是，现在依然是。

这让他烦躁的想要吸烟，不过知道女孩不喜欢，只好使劲咬了咬牙忍住了。

等到路过一家药店，纪风临时停车，嘱咐好女孩不要乱动后，就这艾夏还坐在车尾支好车撑，进去买了一支药膏，回来后看到女孩乖乖的坐在车上，睁大了一双杏眼，大眼巴巴的望着他。

路灯和其他乱七八糟的灯光投射在女孩的眼中，流光溢彩。

她表情实在是太乖了，茫然又无辜，生生勾出人心中隐秘的欲望。

纪风抬起女孩的下巴，心里一颤，手上就没有轻重。

“痛。”女孩微微蹙眉。

“乖。”纪风使劲咬了咬后槽牙，才稳定了心神，用棉签重新涂好药膏轻轻地摸到女孩的伤痕处。

涂好后，目光好不容易从女孩的下唇移开，他不自然的搓了搓手，才后知后觉的发现出了一脑门的汗。

“好了。以后不要再舔了，要不好不快。”他低着头把药膏盖子拧好，递给了艾夏，让她放好。转身借扔用过的棉签的机会掏出一方手帕快速擦了擦汗。

“恩。”艾夏眨了眨眼睛，乖乖回答。

其实，一路上艾夏也并非无知无觉，她太累了，而纪风的肩膀又是那么的温暖宽敞，她放任自己沉沦其中，不去想那些不想要面对的事情。

因为只要想一想，艾夏就会立刻想要躲进一个没人的地方，难堪和自我厌恶的不想要见人。

她任由纪风带着她，驶向未知的地方。

不问也不怀疑，全心全意的相信。

直到灯光渐渐阴暗，道路变得空旷，风都变的凉了一些。

艾夏才发觉他们好像正往市外行驶。

夏市是由县城升级的城市，南部边沿小城，在以大学城为中心的新区开发之前没有多大。新区建成后，一中心两极化发展，附中所在的地方是老城，朝新区的反方向行驶，驾车开得快的话没多长时间就能出城。

城郊夜色静谧。

车行没多久就停在了一处公墓边。

公墓……公墓？

艾夏眼皮跳了下，活见鬼似的的看了眼纪风。

公墓大门合着，往里看除了路灯投下晦暗的光，黑洞洞的，很是瘆人。

纪风把车停在门口，停车后帮艾夏摘下了头盔，然后不畏寒似的脱下外套披在她的身上，牵着她的手往里走。

艾夏往后躲了一下，纪风回头，握着她的手加大了些力气。

“没事，别怕。”纪风轻声安慰。

大门内侧值守的办公室依稀亮着灯，纪风伸手穿过铁栏杆的空隙敲了敲值班室的玻璃。里面立刻传出一个浑厚的男声——

“谁啊？”

纪风答道，“贺叔，是我，小风。”

“小风啊。”值班室木门打开，探出一个光溜溜的脑袋。

然后就是“哗啦啦”一连串钥匙碰撞的脆响。

“怎么这么晚啊。”被纪风称“贺叔”的人一点不见外，踢踏着拖鞋出来开了门，见到艾夏表情夸张的“呦吼”了声，挥着双短胖的手大咧咧的朝艾夏打招呼，“今天带人来了啊。”

借着值班室的玻璃窗透出来的光，艾夏勉强看清这位“贺叔”的样貌，大概五十多岁，不高，很是壮实，就是头秃的厉害，大晚上也亮的跟探照灯似的。

纪风看起来与他很是熟识，“恩”了一声，点了点头，待人拉开了门就牵着艾夏往里走。

虽然“贺叔”亲切的语调放在公墓这么特殊的环境下非常诡异，但艾夏还是处于礼貌，在路过他时垂了垂眼眸，算是打过招呼。

“小风，还是老规矩，我把钥匙放在老地方，你要是走得晚就自己开关门哈。”贺叔在背后喊了一声。

“知道了。”纪风扬了扬手。

公墓从外面看不大，进去后才发现别有洞天。

一层层的墓碑宛若多米诺骨牌，整整齐齐的排了半个山坡。

墓碑多是黑色大理石质地，路灯一晃，泛着冷冷的光。

艾夏感觉更冷了。

黑洞洞的世界里，好像只有握着她的手，牵着她往前走的纪风是唯一的依靠。

艾夏不自觉的贴近了男生。

黑暗模糊了一部分的感知，比如视线，这让艾夏不知道究竟走了多远。

但同时，黑暗也扩大了另外一部分的感知，她听到了彼此的呼吸，还有“扑通扑通”的心跳，混合着草木的气息，将她环绕其中。

全部的神经似乎一瞬间统统转移到被纪风牵着的手上，生根发芽，枝繁叶茂。她感受到了男生粗粝的指腹，随着步伐轻微摩挲，肉体凡胎幻化出燃料，一点即燃，烧的她头脑发昏，步履轻飘。

等到男生脚步停止，艾夏才发现自己身处于一颗巨大的银杏树下。

银杏树应该有些年纪，树围极宽，仰着头往上看一眼看不到头，只能透过微黄的叶子窥探黑压压的夜空。

无星且无月。

风吹过，吹下几片银杏叶，顺着艾夏的面颊滑下。

艾夏闻到了同纪风身上一模一样的味道。

“我们到了。”纪风的声音放的很轻，比夏市秋季的夜风还要轻柔。

艾夏抬起眼睛，正要问他为什么带自己来这里，就见男生飞速捂住了她的嘴，空出的手抵住嘴唇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然后小心翼翼的指了指身后。

“嘘，有人。”纪风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