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夏当年是灰溜溜的从东市逃走的，没有想到再杀回来时，完全是不一样的心境。

艾夏望着眼前熟悉又陌生的城市，高楼林立，交通捭阖，连擦身而过的路人都是步履匆匆。

——和夏市截然不同。

才发现，原来她早就变成了一个外人。或许又从始至终，她都未被这所城市接纳。

她最先联系的是顾辰南。

鉴于他一直以来孜孜不倦的向艾夏电子传递以及邮寄各种试卷教学材料，他与艾夏两人无形中培养出一种非常坚实的“革命友谊”。

虽然艾夏除了基本的道谢以及对他提出的部分学科疑问进行解答外，没有任何额外的交流。顾辰南却奇迹般的适应了艾夏的转变。

——两年的时间，艾夏活成了外人眼里的高岭之花。

艾夏联系他主要是顾辰南身为圈子里的资深二代，人缘极好，在她重回东市两眼一抹黑的情况下也行能探听到纪风的消息。

另一方面，是艾夏也曾是圈里的“风云人物”，今后保不齐会和原来认识的人产生交集。顾辰南人缘好，又是个“大嘴巴”，如果没有特别交代，他恨不得把知道的都第一时间散播出去。

——如果她回来的消息必然会广而告之，那么她宁愿挑一个自己人散播。

接到艾夏的消息时，顾辰南正在国外happy。

他成绩本就不差，后来又稳定了恋情，最后努力了半年，考上了东市排名前十位的大学。

他爸为了奖励，直接送他和女朋友欧美随便游。

顾辰南一听艾夏到了，非要赶下一班飞机回来尽地主之谊。

隔着手机，艾夏都能够感受到他女朋友的怨念。

最终，她和顾辰南各退一步。顾辰南不着急回来，艾夏则入住他家的酒店。

这个艾夏没跟他多客气。

眼下，大学没有正式开学，东市房价又不是一般的贵，她没有落脚之地。而顾辰南家是专开五星级酒店的，各省会城市、名胜景观的显著位置都能看到他家的酒店。原来小团体有活动，玩的晚了不想回家，就会让他家酒店来车，接过去住一晚。

艾夏没必要在这些方面和他假清高。

东市作为政治中心，千万人口。于千万人口中寻一人，难度可想而知。

纪家虽以房产为主，但生意涉及面极广，名下产业万千，艾夏甚至不知道具体有哪些。

更何况，失去了姓氏，艾夏就是普普通通的一个学生，没有背景，亦没有门路，所有通向上层圈子的大门都向她禁闭着，连前台接待都敷敷衍衍，不拿正眼看她。

她这才发现，她和纪风的地位彻底颠倒，无形中已经相距何止千里。

直到一周后顾辰南回国，才改善了她的处境。

那一天，顾辰南为尽地主之谊，下了飞机第一时间就把艾夏堵在了酒店门口。

艾夏当时正要去网上查到的据说涉及到纪家产业的大楼前蹲守。

一听艾夏的去处，顾辰南当场就急了。

他一把拦住了艾夏的去路，又被女孩眼里的冷漠震慑，悻悻的放下了手臂，局促的搓了搓，半点没有了贵公子模样。

他抬眼偷看了下艾夏的表情，暗自琢磨了一下道，“艾夏，我这次回来可不是为了见你，我是接到我爸的电话。他说他有个大客户，家里的老寿星要庆八十大寿，到时候东市里有头有脸的都会参加。我在想——”

艾夏：“好，我去，谢谢你。就这么愉快的决定了。”

顾辰南：……

寿宴举办在第三天的晚上。

顾辰南专门派车去酒店接的艾夏。

寿宴就举办在顾辰南在东市最豪华气派的酒店。

酒店前一天就停业准备。

还未到时间，酒店门外就香车宝马，衣香鬓影。

顾辰南同他的那个女朋友一袭精致礼服，站在门口等待艾夏，言辞举动颇有主人家的气势。

见到艾夏，顾辰南一如既往的高兴，她的女朋友就未必了。

艾夏记性好，两年未见，依然记得女孩叫刘思。

刘思比两年前装扮更显成熟，大概是和顾辰南感情稳定，竟有了些夫妻相，两个人站在一起俨然一对璧人。

刘思本就对艾夏怀有敌意，未见她时还是一派豪门千金的范儿，见到她立马变了脸色，从上到下把艾夏打量个遍，终了轻哼了声。

毕竟，别人是人靠衣装，她早就变卖了家当，只能衣靠人装。和进入客人的华服美鬓相比，艾夏一袭简单连衣裙，头发也没有特别做过，确显廉价，也不怪刘思看不上。

可到底刘思长大两岁，学会了审时度势，不会再和过去一样公开场合和艾夏产生矛盾，只仰着下巴，手挽着顾辰南更紧了些。

艾夏难得以己度人，寻思若是纪风和顾辰南一样，外面有一个一直照顾的女孩子，这个女孩子还曾和自家男朋友牵扯不清，不管真假，她也受不了。

因此，艾夏在顾辰南咧着嘴上前时避嫌的后退一步，言明了这次前来的目的，并表示了对顾辰南提供帮助的感谢。

她没有提及纪风的名字。

一方面是因为牵扯太广，解释不清，她嫌麻烦，另一方面，她单纯的不想告知他人。

刘思听后斜眼睨了她一眼，“我说，你不是在夏市交了个男朋友吗？当初那恩爱秀的。”刘思歪了下嘴角，“怎么着？考上东市了，看不上人家了，还是有新目标了？你怎么——”

“这么不要脸呢。”艾夏在心里给她补齐了。

好在顾辰南见势不对，赶忙把刘思拖到了另一侧。

“那个，艾夏，对不起啊，你别和思思她计较。”顾辰南一脸抱歉。

顾辰南虽这么说，但艾夏看得出，他估计也是这么想的。毕竟，在他看来，艾夏也曾是万花丛中过的“女海王”。

若是放在以前，艾夏哪里容得别人这样当着她的面造谣生事？

然而现在，艾夏只是不置可否的点了点头，表示接受了顾辰南的道歉，示意时间要到了，让顾辰南带她们进去。

来办寿宴的不愧是顾辰南父亲口中的大客户，单是租下酒店就已然财力雄厚，更别提宴厅中央垒起的两米多高的巨型香槟塔。

听来往宾客的寒暄，邀请前来的不乏高官要员。

顾辰南是独子，好不容易出息了，又遇到这样的场合，他父母巴不得带他多认识几个人，好为今后铺路。

于是顾辰南一进门就被他父母抓走了，只剩下刘思在艾夏身边。

“哎，我可不是自己想要跟着你的，还不是我家辰南。”说到这，刘思大概觉得不太对，立刻变口，“是害怕你不懂规矩，不小心坏了事，背锅的还是我家辰南。”

艾夏偏头看了她一眼，面无表情的点了点头，“谢谢。”

刘思：……

看把人气够了，艾夏才转过身，与刘思面对面。刘思抱着肩膀，一副抵御姿态。

艾夏：“有句话我早就想对你说了。”

刘思：“……嗯？”

艾夏：“当初打你那一巴掌，我很抱歉。”

刘思：“……嗳？”

听到艾夏忽然提及当年的事情，刘思始料未及，反应了一下之后，满脑子旋转的都是“哎呀，当年高高在上的莫艾夏竟然和我道歉了！”“天下红雨还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呀！”“真是百闻不得一见！”……

对方这一举动太不符合人设，她盯了艾夏半天，才磕磕碰碰的说，“额，那个——”

她寻思“你丫竟也会反思自己不对？”当年艾夏的那一巴掌并不痛，但羞辱意味极强，每次想起，脸上还是火辣辣的。

可对着艾夏“诚恳”表情，又觉得时间过了那么久了，若是她还计较，显得小气，非常没有顾家未来少奶奶的气度。

思前想后，觉得还是得原谅。

她想的太多，大脑短时间内CPU过高，直接影响语言输出。没等她说明白，艾夏继续——

“不过重来一遍，我还是会那么做的。”

刘思：“……莫艾夏，你丫的——”

只见艾夏把食指抵在唇前，朝她摇了摇头，“亲爱的，淑女可是不可以说脏话的哦。”

说完，潇洒转身，背影都写满了心满意足。

“她变了？我呸，哪里变了？还是和原来一样嚣张跋扈，目中无人！”刘思在心里默默的骂了艾夏一万句。

艾夏作为宴会“编外人员”，不方便直接询问，只能走来走去，一边暗自观察人，一边试图从他们都话里捕捉有用的消息。

这时才发现，她的长相反而成为了劣势，本来还觥筹交错的宾客看到她来，一看是陌生面孔，就自然生出些警戒。

艾夏忽然觉得自己失算了——她不该以宾客的身份进来，而是应该让顾辰南给她一个服务生的职务，这样她就可以往来期间，不会引人注意。

不知道现在变装还来不来的及？艾夏寻思。

于是艾夏就从观察宾客变成寻找顾辰南。

顾辰南也是可怜，被他父母拖着各处走，他酒量不行，几杯红酒下去脸都红了。

就在艾夏好不容易找到空档——顾辰南出门透风醒酒时，听见主持人低沉磁性的声音，宴会厅一下子安静下来。

“非常感谢各位贵宾百忙之中莅临纪老夫人的八十岁生日寿辰，鉴于纪老夫人的爱子飞机延迟，为了不错过吉时，现在由纪老夫人的嫡孙纪小少爷代表，献上祝福——”

纪风走后，不知道从何时起，对于“纪”“风”这两个字，艾夏比自己的名字还要敏感。

宴会厅的灯光一瞬间全部熄灭，只剩下舞台上微弱的光。映照在巨型香槟塔上，碎成千万片，落在每一位宾客的眼睛里。

艾夏当即浑身一颤，飞速转身。

巨大旋转楼梯上慢慢的走下一人，他手里端着插满了蜡烛的蛋糕。

借着烛光，艾夏看清了来人的脸。

那一瞬间，她的大脑“嗡”的一声，一片空白，全身的血液骤然从四肢抽离。

巨大的耳鸣中，她像是得了暂时性耳聋，管弦乐队现场演奏的生日歌全部听不见。

世界里，仿佛只剩了他一个人。

而光影的分割线将他们分割于两端，以至于她可以睁着酸涩的眼，放肆的将目光在他身上留恋。

几近痴迷。

目光中，她昔日的少年一袭黑色正装，打着领带，袖口和里面的白色衬衫都扣的严实，头发定型的很好，一丝碎发都没有。

他仗着腿长，两步迈上宴会台。

一直走到舞台中间，坐在轮椅上的老人面前才屈膝，半蹲下身，仰头勾起了一个微笑，然后伏在老人家耳边说了句什么，看口型应该是“生日快乐”。

他应该是极得纪老夫人的心的，老人家立刻咧着嘴颤颤巍巍的抬起手，摸了摸他的头。

之后，整个宴会厅的宾客都跟着节奏一边拍手一边唱生日歌，台上，纪家的人纷纷围了上来，纪风反而退到了人群外围。

他脸上依然是带着笑的，可在艾夏看来，人群中的他反而更显隐忍孤寂。

艾夏的心像是忽然被谁狠狠的拧了一把，揪心的痛。

他的肩膀更宽了，腰背脱了少年的纤细，线条优美，比起少年，现在的他更贴近一个男人。

不知为何，艾夏忽的想起了曾经风雨里不管不顾喊出“艾夏，我喜欢你”的纪风。

他还是他，可是艾夏又好像不认识了。

那时候的纪风，带着少年的野，孤傲嚣张的像头小狼。而眼前的这个，脸上像是附上了一层面具。

可无论哪一个，都让她心疼。

只是，曾经那个少年是她熟悉的，她敢于接近，而眼前这个男人却是陌生的，并同她云泥之别。

“纪风——”

艾夏下意识的往前一步，却在迈出后，脚步一顿，生生控制住了自己。

她快速扫了眼全身，把掉落的头发别在耳后，手却迟迟没有放下来。

她低着头，不知为何，忽然生出了一种无法抵抗的恐惧，这种恐惧来自于自卑。

——他还记得我吗？

——这样的我，他还要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