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溪没有去学校，班主任打电话到家里座机，她找了个借口没去。
星期一送弟弟去学校后回到家，她整理了几件周小萍的衣服出门被顾老太太追了半条街辱骂。
各种不好听的字眼，各种脏话砸在她身上，路人都看不过去要她别理会那老太太赶紧离开。
上了公交车到了市中心，她提着周小萍的衣服找到了舅舅家。
舅妈看见她是一脸的复杂，“你怎么来了？不上学吗？”
“我找我妈。”顾溪忽视掉舅妈不同以往的亲热，不愿意揣测什么。
她就想找到周小萍问一问。
“你妈在医院。”
“她生病了？”顾溪的心头一紧，担心又紧张，但和以往的担心紧张又不太一样。
“你外婆病了，癌症，你妈从被你爸赶出来后就住在医院。”
医院走廊上人来人往，一片白色让顾溪感到压抑。
她一只是不喜欢白色的，一路根据舅妈给的房间号来到外婆住的病房。
房门敞开着，她看见躺在那瘦巴巴的外婆，印象里外婆又矮又瘦，但很结实也没现在那么瘦，整个人只剩下皮包骨没有一丁点肉，整个人枯槁甚柴。
周小萍守在床边低着头轻声问着外婆什么，眉眼间都是心疼，眼里布满了血丝。
在门口站了很久，顾溪僵着一颗心缓缓走进去引起了她的注意。
母女俩四目相对谁也没说话，最后是躺着的外婆看见了她。
原本眉头皱得打结像个鬼的外婆看见她露出了点笑容，一开口就让顾溪不受控地落泪。
那声音沙哑又沉重。
眼前的外婆早没了曾经的明朗利落，整个人像快腐败了。
“溪子啊，你今天不上学吗？”
顾溪泪水涟涟，张嘴却说不出来话，扁桃体因情绪而肿大疼得很。
“……别哭。”外婆安慰着她别哭，自己反而哭了。
周小萍带着怨气开口：“你要是来这里让你外婆难受的就别来！”
“怎么说话的！”外婆瞪了眼周小萍，瞪那一眼都没什么力气，颤颤巍巍伸出手召唤顾溪。
顾溪上前握住外婆一只手，哽咽地叫了一声外婆。
“溪子你快高考了，成绩那么好一定会出头的，到时候好好对你妈，你爸那个……咳咳咳！”
外婆的话没说完就咳嗽起来，磕得顾溪心里烂完了，跟周小萍一起想帮她顺口气却一口血吐了出来。
“妈！”周小萍叫了声，急忙跑出去叫医生。
顾溪的眼泪流得更凶，这是她第一次这样看着一个生命脆弱成这样，对她的打击特别大。
外婆缓了两口气，继续说没说完的话：“没良心的打你妈，你要护着她。”
她死死握紧顾溪的手，重复了两次那句‘你要护着她’。
那时候的顾溪压根不懂该怎么护着周小萍，她知道她不是单纯的被打，她也知道她现在护自己的力气也没有。
但她唯一知道的是哪怕和周小萍回不到当初的母女情深，但也绝对不会让她流落街头，不会不给她养老送终。
可后来她什么都没做，她连自己都养不活的时候，只是在周小萍二婚以后没有频繁联系就成了周家人嘴里不忠不孝不义之人。
周小萍到处说没指望她养老送终，说她跟顾宏一个德行，还不如弟弟顾承。
年轻时候的顾溪傲娇带着梦想，入了社会才知道生活有多难，哪怕是个大学毕业也不会比老一辈发展好。
老一辈眼里只要上个大学出来就能飞升上天，可他们不知道那不是他们那个时代赶上了最快的发展时代，遍地都是机会。
此时的顾溪一身傲气对未来充满了希望，天真又搞笑，以为哪怕是个高中生毕业也能有一番作为。
对着外婆的叮嘱她一个劲点头，从内到外答应着。
“让开！”周小萍带着医生进来，扯过站在床门前的顾溪。
顾溪迟疑地看向她，“我有话和你说。”
“我现在没空也没心情！”她语气不好，又把顾溪推远一些，“你该去上学了！”
“我爸没给我学费。”她很小声说出来，周小萍听见了但没有离她。
她就是很委屈想告诉母亲，看母亲能安慰两句嘛。
医生给外婆吃了点药外婆就睡着了，周小萍坐守在床边不出去，顾溪就陪着杵在一旁。
后来舅舅来了，讶异地看了她一眼，抽出几百块钱塞给周小萍说她这段日子辛苦了，他要上班只能拜托她白天来照顾外婆。
“你带溪子出去吃碗面，今天下午我休息守着妈。”
跟着周小萍离开医院，顾溪一路落在她后面，不像以往母女俩出门都是手挽着手。
那种距离感不是她要它生起来的，可就是有了抹杀不了。
母女俩走到小舅店铺前，看见了小舅和顾宏站在店外面聊这什么。
周小萍看了眼就朝旁边的巷子里钻了进去，顾溪看了看顾宏那边跟着钻进去。
“我跟你爸要离婚的，你爸不是人，你外婆到医院这么久他不来看！我在医院里照顾你外婆还没有花他的钱他就破口大骂还打我，绝对是要离婚的！”
顾溪沉默不语，提着衣服来找她时想问的问题已经不想问了。
父母这段婚姻有多千疮百孔她早就看见了，上小学时周小萍就自杀过两次，一次吃了一把安乃近一次在山上上吊，那种惶恐又无助到现在都深入骨髓。
“你不要怪我，我走到这一步都是被逼的。”说完，周小萍就走了。
顾溪在原地站了会走出巷子，撞上顾宏。
顾宏朝地上啐了口唾液，眼神阴鸷盯着她：“你妈不要你，我不嫌弃你！你别不知好歹！”
“……”
少女下意识朝后退了一步，她对顾宏的害怕是从小就根深蒂固的。
如今更害怕了。
“滚回学校去！”
眼看着顾宏大步走出好几步，顾溪茫然无助跟了上去。
“爸，我学费……”
开学已经一个多月了，高考的日子越来越近，她可以不要一分钱出去考校考编导专业，但不能不交学费迎接高考啊！
“没有！”顾宏阴恻恻吼了句，“要钱的时候知道找我了，平时就是你妈屁股后面一条狗！”
顾溪再也说不出话，也再也迈不开步子追着顾宏。
顾宏甩手走了，走一段路朝地上啐一口。
“溪子！”
身后传来小舅的声音，顾溪小心翼翼吸了口气转过身去。
小舅迈着豪迈的步子到她面前，纯善的眸子里透着怜悯。
一开口便是：“你爸说你考上了也不会送你，你就算考上了北京上海也不会送你。”
“……”
那一刻顾溪就跟整个人丢进深海一样。
她一个旱鸭子连挣扎一下的能力都没有。
小舅沉默了几秒，“你别担心，好好考，考上了我们周家人一块送你读！”
十七岁的顾溪在那一霎那是感动的，却想到了考上北外的大表哥。
她想啊，周家兄弟姊妹已经为了一个大表哥上学砸锅卖铁了，大家的日子都不好过。
还怎么可能送她？
她也不是乞丐，不是非要去上大学才能养得活自己。
小舅真诚的一番话说完，揉了揉她的脑袋一再肯定他们周家会送她的。
她点了点头看似听话的离开，翌日去了学校就直接去了班主任办公室提出保学籍拿毕业证的事。
还是上回那个借口，回去复习再来考试。
保学籍只需要交一千块钱，而学费要两千多，每个月还要两三百块的生活费。
她找了一个早辍学的同学借了钱交了老师，收拾东西就准备走。
“小溪！”
离开时在操场上被朱一琛叫住，死死抱着她的胳膊。
“你跟我去一下宿舍，求你了！”
望着一琛纯真的眸子想到这两年多的陪伴，想到去长沙联考时两人一起走在寒冬大雪的街头，她隐约猜到了什么也拒绝不了。
一琛把她拉进了二楼男宿舍，里面空无一人，气息沉冷。
宿舍门被一琛关紧，她一颗心悬在嗓子口。
下一秒，门砰的一下被踢开，身穿浅色毛衣牛仔裤的少年闯了进来，他的眼神犀利至极，脸上还有伤痕。
顾溪又惊又怒，一对上他那清冷深沉的眸子便低下了头。
唐凌风语气森冷地问：“你什么意思？”
朱一琛急忙说：“你们好好聊，我出去一下！唐凌风你一定要留住顾溪，顾溪最听你的了。”
“你怎么跟我说的？顾溪我们约好了一起考大学，约好了……”
“有意思吗！”她冷着脸打断，“你敢说这学期开学的时候你不知道他们的事？”
“……”唐凌风皱眉，他知道父母关系不好，也隐约感觉到父亲从去年整个人活跃了很多，他有怀疑过。
但自认为那是唐磊自己的事情，他也没有怀疑到另一个人会是周阿姨。
他看过顾溪从初中写的日记本，厚厚的一本大多数写的都是家里事。
她父亲的暴戾，她母亲的温婉善良。
她笔下的母亲是那么好的一个人，她在她妈妈那感受的爱和关怀是他梦寐以求的，他的妈妈和她的妈妈压根没法比，怎么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