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毅一夜无眠。

睡不着是因为昨天的诱捕行动一无所获。不是因为过海的话，肯定不是，应该不是…或许不是。

郑毅躺在床上如此自我安慰道，他此时此刻才意识到原来自己这么擅长自欺欺人。什么叫因为我？郑毅躺在床上发出一声哀嚎。他是说我救了他吧？对，是因为我救了他。

月光下，过海的脸庞再次浮现在脑海中，那双眸子就那样注视着自己，两片粉嫩的嘴唇一张一合，仿佛……仿佛……

“诶呀！”郑毅又发出一声哀嚎，他没法控制自己的脑子，思绪正在朝着越来越离谱的方向发展。郑毅自暴自弃的坐了起来，转身走进了浴室。他得冲个冷水澡冷静一下，这样有助于睡眠。对，有助于睡眠。

诱捕计划的第二天，郑毅顶着两个黑眼圈来到了档案室，调取了611案的卷宗。在乘客笔录中搜索着，果然有过海的名字……

“请问警号XX1368的那位警察同志姓什么，我想向他表达感谢。”医院的病床前，过海见做好笔录的警员正准备离开，赶忙追问道。

“他啊，姓郑。”

郑毅……躺在病床上的过海在心中默念着这个名字。闭上眼睛脑海中浮现出意识消散前，对方望向自己的双眼。

611劫案后，过海曾经专门前往公安局去找郑毅，但是机缘巧合总是错过。二人没能再次相见，过海也始终未能当面向郑毅道谢。劫后余生把父母吓得不轻，因此对于过海学业的选择也不再过多干预。其实在回家之前，过海并没有完全想好转什么专业。此番经历之后，他便差不多想好了。他会选择法医学，将来以同事的身份站在郑毅的面前，当面向他道谢。

没想到毕业后走社招考编的他，直接进入了省里刑警队的技术科。这之后一边工作，一边在职进修，变得十分忙碌。

“你读书期间，都没回来看过吗？”郑毅问道。今天郑毅换了一个停车地点，等点前的间歇，二人再次攀谈了起来。郑毅没敢追问昨晚过海最后那句话的深意，而是由着过海自己说着后来发生的事。

“没有。”过海撒了谎。

研究生毕业前夕，过海专门请了一天假回到了平江市，他想去看看那个一直想见的人。过海还记得那天天气很好，他穿了一件崭新的白衬衫，带着那副全框眼镜。虽然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这么庄重，但他觉得就是应该这样做。

来到平江市公安局的门口，他没有着急进去，而是盘算着一会儿见面怎么说。正在这时，他看到刚从楼里走出来的郑毅。郑毅还是理着利落的寸头，但比起初次相见时晒黑了不少。他的脸上微微留着一些胡茬，身着一件朴素的灰绿色衬衫，两边的袖子卷了起来，露出粗壮有力的双手。过海刚想上前打招呼，只见郑毅走到警用吉普面前，和一个年轻女性攀谈了几句，两人拥抱了一下，相继上了车。

过海愣住了，不知怎的他的心咯噔了一下。警用吉普缓缓地开了出来，驾驶座上的郑毅看了他一眼，从他身旁驶过。

他没有认出他。

“我究竟在期待什么？他确实可能并不记得我。”看着吉普车驶向远方，消失在视野中，过海忽然感到失落。

一直以来，他好像有些过于一厢情愿了，这使得他忽略了一些问题，比如郑毅可能并不会像他想的那样，给予他想要的回应。因为……过海回想起二人的拥抱，他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感到自己有些可笑。在那之后，他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再回平江市。

“后来……”

“后来发生了一些意外，我的胳膊受了伤。再往后，就是坐在这里了。”过海坐在副驾驶的位置上，有一下没一下的按着胳膊。最近几天都是阴雨连绵，潮湿的空气刺激着胳膊的旧伤让过海感觉不太舒服。

郑毅瞟了一眼过海的胳膊，他犹豫着要不要问，这其中显然省略一大部分。经过这几天的相处，二人亲近了不少。大家口中的过主任其实并不是一个沉默寡言的人，与郑毅在一起时，他还挺健谈的。如果郑毅开口要问，过海或许会回答。他确实有些好奇，但又不想勉强过海。

“时间差不多了。”在郑毅斟酌字词时，过海提醒道。

郑毅拿起步话机，下达了行动指令。放下步话机，他再次嘱咐过海，注意安全。

5号片区的街道附近有一家私立医院，第四名受害者便来自那家医院。5名受害者中，有两名医护人员。“剃刀”会不会对护士或者医生有什么偏好？所以过海故意在私立医院附近走过，假装下班的工作人员，走向巷子的深处。

午夜时分的深巷人烟稀少，只能看到岔路口的路灯忽明忽暗。过海的高跟鞋踩在并不平整的路面上，发出啪嗒啪嗒的声响。本来小巷就有些黑，这双鞋又不很称脚。所以他走的坑坑巴巴的，好几次差点绊倒。

过海站定调整了一下鞋。再次迈开步子时，他似乎听到了另一重脚步声。过海立刻站定，小巷里寂静一片，听不到任何的声响。他转过头，看向身后，可是漆黑的深巷中什么都没有。

难道是错觉？

快走到巷口的时候，诡异的脚步声再次响起。过海非常确定有人跟着他，他快走几步，然后忽然站定扭头看向身后。依旧是什么都没有，脚步声也消失了。想来漆黑的巷子里，视野有限也看不到什么。过海正准备离开时，距离他十多米的岔路口忽然有什么东西的影子晃了一下。他想要探头再看一看时，郑毅从背后拍了一下他的肩膀，吓了他一跳。

“怎么这么长时间？”过海笑了笑，挽上了郑毅的胳膊。郑毅轻咳了两声，对于沉浸在角色扮演中的互动，还是有些不适应。

“怎么样，有什么异常吗？”收队后，郑毅准备开车将过海送回住所。

过海回想了一下那个影子，他确定当时巷子里应该还有别人，但不太清楚是什么人。不过如果是可疑人员的话，守在其他出口的队员应该早就报告了。难道是上夜班的本地住户？

“怎么了？”见过海许久没有说话，郑毅有些担忧的问。

“没什么。郑队，下次不用专门进来接我。”

“嗯？抱歉。你今天比昨天花费的时间长了一些，我有些不放心……”

“因为鞋不太合脚，我走的慢了一些。”过海说着，脱下了那双高跟鞋，按了按脚。“不过，谢谢你的关心。”

“一旦察觉有危险，立刻离开，千万别擅自行动。”

“那万一错失良机怎么办，难道你不想抓住‘剃刀’吗？”

“我当然想。但是如果你出了什么危险，我恐怕后半辈子都寝食难安了。”

过海非常清楚抓捕‘剃刀’对于郑毅的意义。如果需要铤而走险才能达到这个目的，他想他会做的。郑毅会为了他寝食难安吗？想到那个样子，过海一时感到有些好笑。想到此处，他调侃道：“我开始有些好奇你寝食难安的样子了。”

谁知郑毅一个刹车，吓了过海一跳。他转过头，十分严肃的对过海说：“别开这种玩笑，我跟你说真的。你不是经常出外勤的刑侦人员，不要乱来。”

过海看着郑毅，他知道郑毅是认真的。但如果他真的出了意外，郑毅应该会永远记住他吧？对过海来说，“死亡”开始拥有了一种甜蜜的吸引力。

“如果我能帮你抓住‘剃刀’，我想咱俩或许就扯平了……”

这人怎么回事？怎么把自己的生命视如儿戏呢？郑毅有点生气了。

“你在胡说什么！你是因为这个才主动参与行动的吗？如果你是指611案，我那时只是在尽我的职责。况且，我不想跟你扯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