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依华坐在A城医药集团总部的大会议室里，百无聊赖的看着手机。

今年是他毕业后，在A城医药集团IT部门工作的第三年，是一个普通的部门职员。和他一起开会的同事们都有些懒懒地，不是玩着手机，就是聊着闲天。

他很快融入这样和谐的气氛里，又用手机看了一下时间。

马上十点了，会议即将开始。

这次给他们宣讲的公司是国科科技，在企业级系统集成领域里是非常有名的IT供应商。因其背靠某大型政府部门，因此很受A城医药集团这样的国企重视

而本次宣讲的主题是“传统企业的移动互联网改革”。其实大家都知道，说的好听是宣讲，说的直白点就是上面要引进国科这套系统，但是又需要各主要使用部门的员工同意。

于是，很多部门的骨干都来参加这次会议。又因为讲的是系统的建设，所以严依华所在的IT部门，在这次会议中显得尤为重要。

IT部部门总张昭，在会前的来时路上，临时和他那‘小猫三两只’的在编员工碎碎念，“这个事情我之前也没怎么参与。所以今天你们一定要好好听，可不能在大领导面前露怯！”

“好。”大家表面信誓旦旦，内心毫无波澜的说。

十点整，台下早已热热闹闹的坐满了人。

集团的的业务部领导做了开场，然后国科科技的领导又上台说了几句。

最后，主要负责宣讲系统的人登场，是一个女孩儿。

那女孩儿从台下等候区走上来，一步一步，稳如泰山。

她看起来很年轻，也就二十四五岁的样子，和严依华年龄相仿。穿着白衬衫、配黑色的西裤，踩着高跟鞋，束着高马尾，气势逼人。

严依华一边打开会议记录的本子，一边拿起笔，潦草的写了个题目“1108 移动互联网规划”，然后又把笔放下，拿起手机刷了起来。

耳边听见台上那女孩说：“各位好，感谢参与本次【移动互联网】建设方案宣讲会。”

她语气沉着，声音洪亮，吐字清晰。严依华不由得抬起头，眯起眼想看清那女孩儿的相貌。又听那女孩儿紧接着又说了一句：“我是国科此次方案的主要负责人，刘陵。”

严依华脑袋“哄”的一声，像一道炸雷劈到了天灵盖。

他向上推了推那个看起来有些“斯文败类”的眼镜，当眼光聚焦的那一刻，他的视网膜上清晰的呈现了台上女孩儿的脸。

她的脸比上高中的时候瘦了一圈，居然有了小小的尖下巴。但她整个人还是有点肉肉的感觉，不似那种骨感的女人。她脸上的酒窝依然清晰，带着一个细框但又有些略大的眼镜，眼睛明亮而有神，给人的印象是大方、得体且专业。

严依华有些懵，他觉得自己眼前所见到的一切仿佛都不是很真实。前几天还在梦里梦见她，醒了之后还自嘲，觉得自己是不是对没得到过的人有什么执念。

结果没过几天，梦里的人就活生生地站在自己眼前，居高临下地和自己说：“谢谢你来听我开会。”

？？？不可能。

过了一会儿，严依华又不自觉地问自己：“应该是不太可能的，对吧？”他不自觉的坐直了身子，以为刘陵能看到她。

如果她能马上认出来他，那他说不定能勉为其难地考虑和她睡一觉；如果她还像过去那么喜欢自己的话，他或许可以考虑和她相处一下男女朋友试试。

他在心里飞快的想着各种理智又得体的应对策略，感觉自己的智商又重回了高考前的巅峰时期。

大概过了40分钟，刘陵的PPT翻到了最后一页，屏幕上显示的是“欢迎大家交流讨论”。

台下有内勤人员作为主持人Q流程。见刘陵讲完了PPT，主持人赶紧拿起话筒对台下的员工们说：“如果大家对刚才的交流方案有什么问题，请各位同事提出来，我们再和刘老师交流一下。”

现场开始交头接耳，这主持人拿着话筒，在下面寻找要提问题的人。

严依华置身事外地看着，心有戚戚焉地想着自己是否已经凭借着这张还算帅气的脸，成功地引起了刘陵的注意？

正想着，感觉刘陵的目光扫了过来，他心里一惊，以为她认出了自己。

他正想着报之一个微笑，却听见主持人的说话声，“那位产品部同事。”产品部那帮人就坐在严依华的身后，怪不得刘陵的会看向这边。

他轻轻地“吁”了口气。

“请问移动端和传统PC相比，对药品的产品迭代上，有哪些效率的提升？”那人一本正经的问。

严依华打赌这人其实一点都不关心刘陵给出的答案，她应该是从领导叫她开会的那一刻起，就已经想好了这个问题，管你乙方答什么。

刘陵大概用了两秒钟的思考时间，就流利的回答；“移动端对于工作流程审批效率的体现是最明显的。例如...”然后又说了大概一分钟。

严依华眉毛跳了一下，她现在反应还挺快。他想。

紧接着，人力资源、销售、采购等各部门都有代表和刘陵交流，刘陵均一一作答。

台上台下的气氛竟然越来越祥和，仿佛这系统明天上了之后，A药集团就走上了互联网时代的巅峰。

严依华脑子里正胡思乱想着，却看见张总向他猛猛使眼色。他愣了一秒，瞬间知道张总想干嘛，赶紧摆了摆手。

没想到IT部的副总---江源，太过明白张总的心思。她本就坐在严依华旁边，于是她凑近严依华的耳边说：“你听的那么认真，难道还找不出一个问题？”

“源儿总，我没啥想问的啊！这系统不错。”严依华对江源小声说。

江源又在严依华耳边说：“这种时候，IT部都不主动交流 ，让我们的脸往哪搁！”

严依华心想，“那你来提啊！”但是，话到嘴边又只能转做推脱。江源推了推他，让他看看张总。

严依华转过头，没想到张总仍然用那热烈期盼的目光和严依华对视。“张总就是眼睛小，他眼睛要再大点，眼珠子都快飞出来了。”严依华想。

台下风控部的同事刚刚坐定，主持人拿着话筒问：“还有哪个部门有需要交流的同事？”

江源狠狠的戳了一下严依华的大腿，严依华疼的一个激灵，条件反射般的举起了手。

刘陵的目光向他看来。他也有些错愣的看着他，恍惚间他们四目相对，严依华的呼吸都停了一下。

上一次这么相对的时候，大概还是七年前高中毕业时，那临别的匆匆一眼。从此以后，严依华去了南方上大学，刘陵留在了A城本地。

严依华大学毕业后，回到家这边来工作。A城这个地方，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毕业后的三年时间，两人从来没有见过。

现如今刘陵再一次看向他。那眼神平淡，寡情，似是根本不知道他是谁。

主持人把话筒塞到了他的手上。严依华拿到话筒的那一刻，突然发现自己还没有想要提什么问题。

IT部终于有人站出来治一治这个“横推八百无对手”的供应商，准备掏钱买系统的业务部领导狠狠的攥了一下拳头，并给到了严依华一个眼神，以资鼓励。

严依华凭借这自己三年多的甲方经验，在电光火石之间想到了一个非常直接的问题：“您好，听了这么多系统的优点。请问系统是否有不足之处？”

江源对着张总点点头，张总露出一个满意的微笑。

几乎没有什么思考的时间，他听见台上的人语气平稳地说：“国科此次为A药提供的系统，是目前行业内标准化程度最高的产品，也会匹配最先进的技术架构。如果说还有什么不足。”

刘陵停顿了一下，环顾四周说道：“那就是我国的企业级移动互联网刚刚起步，还没有足够的经验来给系统试错。但是这个缺点，不是国科的，不是这个产品的，而是全行业的。”

她抬起头看着严依华：“但我相信，信息化产品的特点就是可以不断迭代，在实践中寻找最优解。这一次合作，也将是A城医药和我国企业级移动互联网共同进步的优秀行业案例，也必然会走向成功。”

严依华只匆匆说了声：“谢谢。”便低下头，将话筒交给主持人，主持人眼神示意了他一下，他摇摇头，表明自己没有其他问题了，默默的坐了下去。

他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滋味，好像自己满腔的期待撞到了南墙上。

她对自己这么冷静，毫无破绽。和之前对 A 药其他部门的同事一样，仿佛他们从来就没有认识过一般。

他有些木然地坐下，没想到旁边的江源又推了他一下。他不明就里的问：“啥意思？”

江源说：“让她说点实际的，别打太极！”

“非得我说吗？”严依华用口型问。

“赶紧的！”江源踢了他一脚，他只得在领导面前表演一个迅猛起身。

主持人识相的又跑过来，殷勤地说:“给您话筒!”

严依华无奈的接过，声音有些低沉地说：“能不能说一些具体的。”他连看都不敢看刘陵一眼，又一屁股坐了下来。江源冲他比划了一个大拇指。他只是点点头，心想：“你可饶了我吧！”

谁知道江源饶了他，台上的人还没有，只听刘陵的声音平静传来：“请问，具体是指哪方面？”

严依华“嗯？”的一声抬头，刚刚走远的主持人又向他这边跑来，准备递话筒。

在主持人奔来的路上，严依华问江源，“哪方面啊？”江源戳了一下他，让他看张总那边。

严依华看向张总，发现张总尽可能用口型冲他说“义乌”。

啥呀？义乌小商品啊？他回复给张总一个不解的表情。

“业务！业务！”江源低声说道。

主持人的话筒正好递了过来，严依华没有接过来，直接就着主持人的话筒说：“您可以说一下业务方面。”

他说完之后，把话筒轻轻向主持人那边推了推。可主持人还是固执又热情地把话筒塞到了严依华的手里，然后转身站到了旁边。

严依华郁闷的攥了攥手，他不是没有幻想过他们的久别重逢，那场景可唯美、可梦幻，甚至可以很机车，但绝对不是现在这个样子。他隐约听见刘陵又说了一些什么，紧接着江源又踢了他一脚。严依华想都不用想就知道江源要干什么。

他坐在座位上拿起话筒，都没有站起身，眼一闭心一横地说：“技术上的也说一下。”

没有去细听刘陵说的是什么，严依华只听见自己的心里话：我可太他妈缺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