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一点四十，严依华就已经坐在了会议室里，他手里一边敲着自己的笔记本电脑，一边假装心不在焉的看着门口。

李瑞下午临时被业务部领导叫走了，今天甲方只有他自己。

一点五十九分，纪泉山领着两个人缓缓的推开了会议室的门。紧随着纪泉山进入的，是一个面生的女生，严依华微微颔首望去，才发现刘陵走在最后面。

“严老师您好。”纪泉山和他打招呼。由于之前两人私下打过不少交道，严依华和纪泉山的关系还算不错。

那个不认识的女生也和严依华打招呼：“严老师您好！”

纪泉山赶紧对严依华介绍：“这是我们新来的需求助理，过来辅助刘总的。”

刘陵微不可闻的“嗯”了一声。

那女孩明显还带着点学生气的打扮。她微微鞠躬，向严依华伸出手：“您好，我叫张子悦。”

严依华没有站起来，只是坐着伸了下手，两人轻轻碰了一下。

来的路上，纪泉山一直在和张子悦聊天。

“不用担心，A药集团是我对接过的甲方里很好相处的了。像业务部的李瑞，爽快还大方！ 还有IT部那个严依华，更是温温柔柔的。看着就特别好说话。这两人我都接触过，全是好人！”

张子悦舒了口气：“那还好，我第一次外出见客户，还真挺紧张的。”

纪泉山又安慰她道：“紧张什么，刘总和这边对接人也非常熟了。咱们大家都是为了工作嘛，现在还哪有那种故意难为人的甲方？”

张子悦转头看向刘陵。“刘总，A药这边真的氛围这么好吗？”

刘陵抬头看了她一眼，说：“我跟李瑞还不错。其他人不知道。”

三个人并肩在严依华对面坐了下来。

由于刘陵要投屏，而连接线的长度有限，一般她都是坐在第一个。但张子悦似乎还不懂这些规矩，她固执地认为，只有最不重要的人才应该坐在第一个，也就是离门口最近的位置。她先于刘陵进门，所以就直接坐了上去。

那是严依华正对面的位置----是严依华故意找的，想要和刘陵坐正对面的位置。

严依华抬了抬眼镜。刘陵随意地坐在了中间。她拿出笔记本电脑，准备投屏。张子悦还帮忙把那连接线抻了抻，“刚刚好。”她笑着说。

严依华那种被羞辱感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从哪里冒出来的。可能是看到刘陵那种不冷不热、不咸不淡、不温不火的样子；可能是因为自己精心挑选的位置，在她眼里根本像一个垃圾；可能是自己早就坐在会议室里，结果人家姗姗来迟。

根本！不拿！自己！当一回事！！！

“你就是报复我！”严依华又听见自己说。

“还有其他老师参与吗？”刘陵整理好投屏，平静的问。

“没有。”严依华没有看她，而是面对着屏幕冷冰冰的说。

“好。”刘陵平静的回复。

刘陵继续说道：“现在投屏的是我们初步......”

“我认为。”严依华打断了她，双手放在桌子上看着刘陵，“守时是很重要的事，而不是掐着时间到。”

“对不起对不起。”后面的纪泉山说赶紧说：“因为我们内部刚才想再过一下，所以过来会议室这边有点晚了。”

张子悦也说，“不好意思严经理，我们下次一定注意。”

严依华抬眼看着刘陵。纪泉山把手放在桌子下面，轻轻推了她一下。张子悦也紧张地看着她。

“不好意思。”刘陵缓缓地说。“我下次....”

“借口不用说了。”严依华故意找了这样一个节点打断他。

紧接着，他表现出微微有些不耐的样子，随口道：“开始吧。”说完，他将身子转向大屏幕。

刘陵没有什么反应，似乎没有被无视的失落，也没有被打断的情绪欺负。她只是面无表情地看着自己的电脑。

张子悦紧张地看了一眼纪泉山，心说：你确定这人很好？纪泉山回了一个“我也很震惊”的眼神。

一时间，会议室有一些低气压。

没有任何过渡的，刘陵又平静的开始说话。

“这个是我们初步拟定的一个方案，严老师可以先简单过目一下。”刘陵将一个excel放到屏幕上，那里清晰的列出了系统的各个功能模块。

“你介绍一下。”严依华看都没看刘陵他们一眼，只盯着屏幕说。

“好。”刘陵说。

刘陵刚说了一小会儿。

“等一下!”严依华又打断了她。“管理端配置的功能不够。”严依华说，“功能设计的不灵活。”

他终于转头看着刘陵，后面无表情地说了很多系统应该具备、但是却没有体现在excel里的功能。

“你们有没有对这个项目上心？”严依华慢吞吞地扬着声调说。

刘陵抬起头，和严依华对上眼睛。业务功能本来就是刘陵负责的强项，纪泉山一个搞技术的也说不上话。

“我不这么认为。”刘陵说。“部分功能仅在上线的时候使用一次，更新迭代非常慢，没必要一开始全做成配置化。”

“你很了解A药的产品迭代吗？”严依华问。

“之前和李瑞经理有聊过。”刘陵说。

“他明确告诉你迭代慢吗？”严依华问。

“没有明确说过，但大致是这个意思。”纪泉山赶紧在旁边补充道。

严依华没有看他，他仍盯着刘陵说，咬文嚼字地说：“您认为呢？”

“我认为业务部也是这个意思。”刘陵说。

严依华将身子靠在椅背上，看着面前的三个人。“你有没有想过，如果在功能设计初期就已经开始偷工减料了，会给后面的运维带来很多麻烦。”

“这个不算偷工减料...”张子悦插嘴道。当看见严依华投过来阴郁的目光后，最后轻轻的加了个“吧”字。

“我认为不算。”刘陵说。“因为您看...”她转头鼠标，想用具体的例子来解释。

“我认为算。”严依华又打断了她。他身子向后靠了一下，两条大长腿又叠到了一起。他拖着音调有些慢地说：“你现在梳理一下给我看看。”末了，他又加了一句，“怎么不算？”

张子悦用手搓了搓衣服。纪泉山也坐直了身子。本以为是一个交谈甚欢的会议，谁想到会是这种氛围？

纪泉山忍不住凑到刘陵的电脑前看了看，想找出这个文档让严依华不满的地方究竟是哪里。他看来看去，没有发现问题。

这本来就是和李瑞过了一遍的文档，已经按照李瑞的要求改到最完美了。今天其实只是简单走个形式，得到IT部的同意，就可以签合同，开启动会了。但却不知道会是现在这种局面。

他正思忖着，却见刘陵直接站起身，走出位置，站到了会议室里的小黑板前，她拿起黑板下方的笔，熟练的在上面写了一些现有系统已经具备的配置化功能，大概有十几个。

她似是为了对比，在这一堆功能的最上方写了一个“刘”字。然后她划了一条竖线，写了严依华刚才举例的几个功能。

她转头看了一眼大家，在这一堆功能的最上方写了一个“闫”字。然后说道：“这里我列一下严老师认为缺少的功能。

？？？

严依华差点站起来把那个小黑板掀了。

“闫”。哪个闫？

她一直以为我姓这个“闫”？？？

他觉得胸口有什么东西堵着。他仿佛听见那个高中的小女孩又在叫着“偶像！”还听见她对他说“你有什么事情要和我说呀。不要自己憋着。”

他觉得够了，这一切都够了，生活又在欺骗他。

去他妈的久别重逢！

去他妈的街角的咖啡店！

这世界只有一种好久不见，那叫做“相见不识”。

刘陵还在说着什么，严依华盯着她，但却一个字都没有听进去。

我认输了，我投降了。

我就不应该一开始就搞什么让你自己发现，搞什么让你主动响起。我应该一开始就告诉你：我、叫、严依华！是那个你追了三年，是那个让你挨打又被骂，是那个毁了你整个青春，让你没有办法好好高考的那个严依华！

他想完这些，突然有些醒悟。这么坏的人，又凭什么觉得人家一定要记得自己？

他打开自己的笔记本电脑，飞快地翻到上次国科发来的企微申请。

然后他打开企微后台，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股脑地对这一批申请点了通过。

他弄完这一切之后，从电脑里抬起头，这才觉得会议室安静了很久。刘陵也没再说话，只是站在黑板旁。

“怎么不继续？”严依华说。

刘陵刚要说什么，纪泉山赶紧说道：“刚才看到您在忙，就....就等一下。”

严依华随口说了声“哦”。

纪泉山又说：“那要不....继续？”

“你们先自己梳理一下吧。”他看了一下手表，三点多了。“今天到这吧。我还有其他会。”他说完，慢慢站起身。

“我认为你们应该内部过一遍，然后再和IT讨论。”他对着刘陵笑了一下，那笑容有些苦涩，他自己也没有意识到。“辛苦了。”他说。

刘陵什么都没说，他更没有勇气去看她的反应。

他走到门口，又后退一步，身子微微后仰，对纪泉山说：“对了，你们的企微申请已经弄好了，现在就可以用了。”然后走出了会议室。

纪泉山和张子悦面面相觑。

纪泉山赶紧凑到刘陵面前：“刘总，你刚才把严老师的姓写错了....”

“不会吧？”刘陵随口说。她有些漫不经心的拔掉连接线，又问了一句：“那是哪个闫？”

纪泉山赶紧把严依华的名字发在刘陵的微信里。

张子悦有些惴惴，“山哥，这项目以后不好过呀！”

纪泉山疑惑的挠挠头：“要不，下次我们单独来？”他偷偷看了一眼刘陵，小声说：“您回避一下？”

刘陵面无表情，冷冷淡淡。张子悦也默认无声。

过了很久，刘陵扣上了电脑。“我们也走吧。”她突然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