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岚的那个拥抱，司亦寒只当他因害怕而失了神智，并未放在心上。

而司亦寒的到来，让阿岚多了几分把握，哪怕他神色依旧清冷，半点不愿理睬自己。

这会儿天色已黑，夜里行路不便，两人便寻了个山洞，搭起了篝火。

“公子，你为何来此地？叶师父和阿泽去哪里了？”阿岚秀气的面容在火光下的照射下，依旧明亮而耀眼。

司亦寒坐在他对面，阖眸假寐，状若未闻。

“公子，你是一个人来的吗？”阿岚问出这一句后，便死死地盯住他的神色，看他眼皮轻颤，便忍不住自顾自地轻笑出了声。

他想，他先前说错了，公子并非是个喜怒无常的，而是个面冷心热的好人。

于是，阿岚轻手轻脚地坐到他身旁，低声问道：“公子，你带金创药了吗？”

他先前被巨鹰抓伤，现在双肩还隐隐作痛，使不上力。

闻言，司亦寒幽幽睁开双眸，从怀中掏出金创药便扔到了他的腿上。

少年忙不迭伸手接住，眯眼一笑，“多谢公子。”

打开那精致小巧的玉瓶，一股药香便扑面而来，想来这定是叶允川为公子特意研制的，待他回去，他也要讨一瓶来。

少年一边浮想联翩，一边背着火堆为自己上药。

一旁的司亦寒垂下眸子，看似是在静静沉思，实则余光不自觉地便落至少年身上。

少年仅扯开肩侧的衣物，露出圆润细腻的削肩，或是因身材娇小的缘故，少年身上每一处都是极为玲珑的，不像是个正常男子。

那头鹰的爪子很大，少年两边白皙的肩膀上都留下了血痕，瞧着血肉模糊。

少年皱着眉头，将金创药倒出一部分在手心。

好不容易摸到了一侧的肩膀，却又做不出大动作，只能随意地抹上药，随后又在金创药的刺激下，疼得倒吸一口凉气，看着可怜兮兮的，平白惹人生出怜意。

正在阿岚泪眼朦朦之际，一只大手接过了金创药，将药撒在那些伤口上。

阿岚正欲咧嘴道谢，却又被疼意侵占心神，不停轻颤着双肩。

“好疼……”少年的嗓音娇娇柔柔，似是在对身后之人撒娇一般。

司亦寒蹙眉，正欲起身离开此处，便被面前少年的动作攫住了呼吸。

少年似是疼得厉害，竟是衣衫不整地直直地倒在他的怀里。

不经意间，他瞥见少年胸口似是裹着白布，正待看清时，少年却眼疾手快地扯过衣物，盖住了胸口。

阿岚发觉他审视的目光时，那颗心几乎跳到了嗓子眼，好在他机灵，还特意扯了个谎，“先前跟人比武，胸口受了点伤，这会还没养好。”

若是心细如尘的叶允川在，定会发现些什么，譬如，他为何神色那般慌张，又为何自顾自地多做解释？无非是心中有鬼，才急于遮掩。

可面前的男子，对红尘俗事不愿过多关心，他的心思更是不会放在任何人身上，自是不曾在意那些小细节，于是便也未曾多想。

只听他薄唇轻启：“坐回去。”

阿岚这才发觉，自己还躺在他的怀里，忙不迭直起身子。

不料这一个动作之下，颅顶恰好撞上了他的下颌，阿岚几乎听到了骨骼移位的声音。

阿岚身躯一僵，连忙弯下腰，向后退去。

抬眸一看，公子的下颌处红了一大片，神色已然十分难看，甚至难掩杀气。

“公子，我并非有意，您大人有大量，饶我这一回？”少年面带歉意地双手合十，用弱小而无助的眼神看着他。

司亦寒冷眼看着眼前这个堪称大麻烦的少年，寻思着是否要将他就地斩杀，思索再三，给了自己一个不杀他的由头——看在叶允川和段安泽的面子上，姑且留着他这条小命。

阿岚自是察觉到他周身恐怖的气息，心中的惧意急速攀升。

公子可是一掌击倒自己手底下数十人，又一剑杀了巨鹰的武林高手，更何况，叶允川和段安泽皆说过一句——莫要惹怒公子，否则小命难保。

阿岚观察了半晌，见他神色渐渐恢复了平静，便松了一口气，随即便又好了伤疤忘了痛一般，抬头凑了上去。

“公子，我给你看看？”阿岚说着，便伸手摸上了他的下颌。

他面色不虞，斥责的话正欲说出口，便又在他接连一番举动下失了声。

原是阿岚仗着自己学过些功夫，又跟着叶允川学过几天医术，这会一言不发，伸出手指拖住他的下颌，一个下压，接着一个后推，便将那下颌复原了回去。

少年动作干脆利落，在结束后，还不忘来回观察下颌的现状，确认无虞后，才扬唇一笑。

见少年笑意纯粹，那些未尽之言便也不好再开口，只得默不作声地背过身去。

半晌后，他还是道了一句：“今后，你须得离我一丈远。”

他未等到少年的回答，却听到一阵均匀的呼吸声，转过身去，发觉少年竟已熟睡。

火光中，那张干净俊秀的面庞上，挂着一抹浅浅的笑意。

翌日，天光大亮时，阿岚才悠然睁开眸子。

地上一堆树枝燃尽后留下的灰烬，洞内只余他一人，而外头正下起倾盆大雨。

他茫然地眨了眨眸子，惊觉洞内少了一人，于是倏地起身，高声唤道：“公子，你在哪儿……”

以公子的武功，绝不可能是被野兽叼了去，难道他竟趁自己睡着，独自一人离去了吗？可昨日里的公子还那般平易近人。

洞穴很深，越往里走，便越是漆黑潮湿。

他一边走一边唤“公子”，便听得头顶上传来水滴声，还有一阵轻微的吱吱声。

他连忙掏出怀里的火折子，却怎么也点不起火，不由得生出几分毛骨悚然之感。

“公子，你在里面吗？”说出这一句时，他的声音已带着几分颤意。

随后，他听到头顶上阵阵风声，并非是从外头吹来的风，而是……

蝙蝠拍动翅膀的声音。

那阵动静极大，伴随着成千上万只蝙蝠的叫声，更叫他慌张不安。

正在他转身欲走时，不经意间踩到了一根树枝。

那树枝“咔嚓”一声响，便裂做两截，随之而来的，还有乌压压一大片蝙蝠的疯狂攻击。

他并未看得真切，却被那阵叫声刺得耳朵发疼，待到他察觉那些蝙蝠正朝自己袭来时，已来不及逃脱，只得挥棍赶走它们。

一开始，手中长棍还能击中几只，随着被击中的那些掉落在地，那些蝙蝠愈发灵敏，进攻愈发猛烈。

阿岚渐渐失了力气，便是在此时，一道磅礴的剑气从头顶穿过，他看到了一柄浮在半空中的长剑。

长剑带着锋锐刺目的剑意，好似生了神智一般，在空中划出几道残影，随后，大片大片的蝙蝠坠落在地，四周便又恢复了静谧。

他连忙转过身去，直直地投入身后男子的怀抱。

“公子，你去哪里了，我快吓死了……”少年的语气中带着哭腔和不经意间流露出的指责之意。

司亦寒身形一僵，沉声喝道：“放开！”

他发觉，少年的言行已然愈发得寸进尺，若是不及时制止，怕是就要踩在自己头顶上了。

谁知少年心性叛逆，非要同他犟上一犟，辨出个是非黑白。

“公子，你为何这般凶我，明明是你先消失，害我寻了半天，还险些被这些小东西袭击……”少年虽是受了惊，嘴上功夫却依旧了得。

他扯了扯嘴角，下一瞬，便将手中的碧血剑抵上了他的喉间。

阿岚先是一愣，随后便放声大哭，他倒也不是多么胆大包天，而是看破了公子阴狠表面下隐藏的那颗心，譬如现在——

抵上自己喉间的并非是什么锋利的剑尖或者剑刃，而是剑鞘。

一位拥有绝世武功的高手，会用剑鞘杀人吗？

如今在他面前的公子，已并非是那个杀人不眨眼的、一剑割喉的冷血之人了啊……

这般想着，阿岚心中竟生出了一些绮念，不过很快，那股不该存在的心思便被他亲手掐断。

司亦寒不知眼前的少年为何笑得花枝乱颤，恼怒地伸手推开他。

“嘭”的一声，是肉身撞上石壁的声音。

他眉心一簇，方才分明未曾用几分力，怎会叫他撞上石壁？

还不待他想清楚，便见少年蹲在地上，呜咽出声，“你欺负我。”

他还未辩解，又听得少年口出惊人道：“坏人，我不再倾慕你了……”

少年说的是倾慕他高超的武艺，可他却不知，心下怦怦直跳，片刻后厉声道：“说什么胡话？快起来！”

“我全身痛，起不来。”少年作出无赖状，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他额间青筋已快崩出，一只手抚上了摸上了剑柄，随后……将剑鞘递给他。

少年见他退让，便收了哭诉的神态，一把抓住剑鞘，笑嘻嘻道：“多谢公子。”

真真是少年心性。

司亦寒带着他朝前走去，便听少年小声道：“我还是倾慕公子……”

他喉间一噎，正欲出声打断少年的念头，又听少年又道：“……武艺，公子可否收我为徒？”

便在这时，两人恰好走到了一处有光的地方，少年仰起头看他，目光真挚而热烈。

他的心忽上忽下，错开少年的视线，冷声道：“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