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日过去，书院巷的糖水铺子一抢而空。
“简直累死我了！你说这何衔青还让不让人活了？”唐时洛拆了两层外衣都解不了拉练汗热，忙着往喉间灌水降火，“本少爷还没受过这种委屈！不行，坚决不能再这么继续下去，白天也罢，晚上也要被强制留在书院上什么所谓的晚自习？这简直是骇人听闻！”
众人也是在晚放时得才噩耗，书院毕课时间延长至亥时，加入一则名字新奇的自习课业。
方镜敛满不在意，将手中糖水递给随身书童，自己摸出一副牌九摆弄在指间：“早就听父亲说新上任的山长有两下子，果然是个狠人。”
“何止是狠？方兄，你不认为这俨然是过分的程度了吗？”
“怎么着？那你还能反了不成？”
“对！”唐时洛说：“就是反了！”
牌九一折，方镜敛拿出看傻子一般的眼神瞥他：“你来真的？”
“当然来真的！何衔青肆无忌惮地用所谓自习和军训屡屡压榨我们，不过是我们被他拿捏住了家中长辈的把柄，可如果我们反其道而行之，从长辈入手，这条路未必行不通。”
唐时洛继续道：“今晚自习，我已和众多兄弟商议妥当，咱们先蛰伏在书院假意服从制度，再待亥时集体装病，将书院闹得乱作一团，用苦肉计向父母长辈求得同情，一能逼何衔青取消自习军训制，二没准还能将他凌虐书生一事闹到知县那里去，可谓一举两得。”
“装病博得同情，亏你想得出来。”方镜敛眼珠漆黑：“骗别人就算了，在何山长面前，这能行得通吗？”
唐时洛胸有成竹：“你且等着看吧。”
窗外，暮霭压低，月影高悬。
“那十盒糖糕可包好了？”墨淮宁在厨房忙叨半个时辰，鼻尖都落了层薄薄的灰。
乔云霄人傻但力气大，多提十盒也不成问题，“都备好了，只是打包这些吃食要做什么？”
墨淮宁拍拍掌心：“跟我走你就知道了。”
乔云霄怪听话的，眨眨眼跟在墨淮宁身后，两人鬼鬼祟祟潜进烛光正盛的书厢。墨淮宁在窗边往里瞧，乔云霄效仿墨淮宁，也把身体挂在窗边探头探脑。
书生坐在书厢，要么索然无味地啃狼毫杆，要么一动不动发呆，眼神空洞得像魂魄叫人觅了去。
“亥时怎么还没到？”有人早就撑不住了，“唐时洛！现在还不能闹吗！我快饿死了！”
“你能不能别总想着吃？”唐时洛不耐烦：“大家都忍忍，多挺一个时辰，苦肉计胜算就能多一分。”
“不行！这样下去我马上就要饿得没力气了！还怎么演什么苦肉计？”盛川鲤站起来，胃空得咕噜咕噜打鸣：“我现在要去找些吃的！其他的都以后再说吧！”
唐时洛就知道他是个靠不住的，心想走一个算一个，奈何他发现其他同窗也动了退却的心思。
毕竟以往这时辰，他们按理说早该在花间楼点些好酒好菜，耍着牌九听琵琶了。何况军备训练消耗体能太大，晚膳大家食欲不振，下肚的都是糖水，难免深夜不饥肠辘辘。
“书生们这是要去哪里？”门开得恰巧，一名少年慢条斯理走进书厢，身后还跟了名侍卫。
所有人动作停下，觉得这名男子面熟，一时又记不清。
“我知道了！他好像是山长夫人！”
不知哪个大聪明喊了一嘴，众人这下都忆起何衔青与一名男子纠缠不休的传闻。
初次听闻何知序性向的学生讶然，“山长居然是断袖？”
“是断袖也不怪，断袖和磨镜之风不是早在我朝盛行已久了吗？”方镜敛满面淡然。
唐时洛阴森森插嘴：“断袖是不怪，怪得是居然有人愿意和何衔青纠缠不休，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眼瞎耳聋，才会恋慕上这冷血无情大魔头呢！”
放完话，他转念想道：“不过他来做什么，不会也是没安好心，替何衔青来监视咱们吧！”
众人本就饥肠辘辘，听完更是提心吊胆，对墨淮宁每个动作都警惕关注。
然而，墨淮宁挥手间只是吩咐了乔云霄将食盒扛上讲桌，再一一打开。
香气四溢，盛川鲤鼻翼动了动，两眼放光：“是七味斋的叉烧肉的味道！还有蒜香排骨、豉油鸡、栗子糕、南瓜酥……”活生生演了个报菜名。
“我是你们的山长夫人，今日来此便是知道你们辛苦，才擅作主张备了这些吃食带给大家。”墨淮宁入戏颇深，说时正经，诓得真如那回事。
书生眼神清澈愚蠢，都以为眼前男子是挽救他们的菩萨。唯唐时洛冷眼对他，窥破这分明是场收买人心的戏码。
然而盛川鲤俨然健步如飞，先奔过去抢了块鸡翅包饭狼吞进口中。
鸡腿在他口中被咬得汁水横流，炙烤的酥香飘飘散散，他胃口好吃相佳，脆皮烤翅和烂软的糯米在他嘴里显得更外酥里嫩，连烤得略焦的翅根骨都成了点睛之笔，一口下去被咬得嗤嗤脆响。
美食面前，旁观的学生直要垂涎三尺。不出所料，很快就有人禁不住诱惑，手软着拿了几块栗子糖糕尝。
七味斋的栗子糕要经过六层烘烤工艺，酥脆的外皮裹着甜馅，配着蜜果茶，吞下去那刻甜软与酥香口味交织，饱腹欲能得到极大地满足。
“香！真香！”盛川鲤不忘抓起糖糕分给旁边人。稍许，全院书生都拿到了糕点茶肉，顾不得其他事，大快朵颐起来。
今日食盒里有七味斋限量供应的清香蜜饯糕，方镜敛似是钟意那物，瞧了好久，才将余下五六块包圆，擦干净拿给自己的书童，自己却另拿了块莲叶饼浅尝。
他咬了几口，也给唐时洛递过去一块。
莲叶酥是咸甜口，咸蛋黄掺着豆馅，还散着清甜热气，唐时洛嫌弃地躲了躲，可方镜敛硬要塞到他面前，他唇一下沾了饼面芝麻，想不动摇都难。
“真不吃？”
“真不吃！”
“那你不吃的话……”方镜敛可惜地瞧着莲叶饼，耸肩摇了摇头。
“等等！”唐时洛一把将莲叶酥夺入手中，唇都被舔得涸了，“我……我其实不饿，也不想吃这个的！”
“哦，然后呢？”
“然后，都怪你把它塞到我手中！”唐时洛唯唯诺诺地辩：“我又不能浪费粮食，只能勉强吃下去才行啊！”
话说完，整块酥就入了他口腹。一块不够，唐时洛简直吃得不要太香，囫囵吞枣似的吃了整三盒。
吃饱后，墨淮宁体贴地递给他一杯热茶，他饶有礼貌地道谢，等一饮而尽后才想起，怎么自己也被收买了？
不止是他，几乎所有人都浸没在墨淮宁的陷阱里，只顾大快朵颐，完全忘了反抗的计划，甜滋滋喊着“山长夫人”对墨淮宁道谢。
墨淮宁笑着应声，不禁觉得这称呼还蛮耐听。
夜深。
何知序走在通往书厢的廊道，百无聊赖翻着属性面板，查看近日属性浮动数值。经历了些时日，他自己的有关威严与腹黑系数的属性值环比高升，书生们的体魄值呈现稳步上升趋势，学业水平也算将将过了及格线。
短时间内达到这般成效，何知序还算满意，意兴阑珊加快了步伐，往灯火最盛那间书厢走去，正要视察自习。
方踏入半步，就能听闻今夜书厢可谓热闹，想便是书生早把书本抛之脑后。何知序闷闷咬紧后齿，就料到首天自习会是这种境况。
他没有声张，而是先靠近后门角落，想着抓几个显眼的惩前毖后，奈何放眼望去，显眼包没相中，他循着弱光，捕捉到一个熟影。
墨淮宁倚着桌案和书生有说有笑，学生们一口一个“山长夫人”喊得谄媚甜腻，几人配着茶水聊天解闷。
“你们这算怎么回事。”
何知序从后门走进去。烛光不盛，本就阴森，他拖着青白色的长袍一步一顿，更是加倍。
“何山长！？”书生们吓坏了。
墨淮宁蓦然回首，长发半铺在左肩，在烛火光里与他对视，娇滴滴地唤：“夫君，你怎么来了？”
这声爱称传在耳畔，学生们言不由衷用惶恐又好奇的目光瞥来瞥去，想看又不敢看。
“你这又是出的哪一招？”何知序道。
墨淮宁笑了笑，两颊搓了胭脂粉似的天真可爱，“我听不懂夫君在说什么。”
“好，我不追究你。”何知序不愿置喙，面色一沉：“但是所有参与这件事的学生，自习全部延长半时辰！”
书生齐声：“什么？不要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