护国公府,夜深沉寂,万籁无声。
古木榻上,素袍的郎君,浅浅入眠,眉目却深锁紧皱…
梦里,他又回到了,京郊野林,那篝火燃烧之地。
他虚弱地倒在地上,无力行走。
一红纱女郎身姿娉婷,款款走来,娇羞地跪坐在他的身边…
“ 奴家黛媚,特来,服侍大人… ”
他红着眼睛,深深地凝视着言语柔媚的她,仿佛要透过薄纱,将她看个透彻…
下一瞬,她抽出匕首,寒光闪过,眼中赤红的杀意涌出,狠狠地刺入他的心口!
“ 乱臣贼子,不得好死,人人得而诛之!”,她殷红的嘴唇,唾骂着最恶毒地诅咒……
梦境被飞溅的鲜血层层染透!
黑暗中,戚玦猛地从榻上坐起来,发丝凌乱地散落在肩头,眼中骇人血丝爬满……
掀开薄被,竟是一片脏污,不堪入目……
“ 吴钩 ,进来 ”,戚玦压低眉宇,寒声低吼。
吴钩迅速飞入,却在震惊中闻到,屋内一片浓郁的腥膻味儿,他低垂着头跪地,甚至不敢呼吸……
“ 如果,有人窥得了本官的计划,应当如何? ”,戚玦半边脸颊,掩于床幔之内。
吴钩瞪大双眼,心头大震,狠厉地咬牙:“ 大人,是谁?属下即刻去解决他!”
“……”,戚玦缄默一瞬,冷哼道:“ 谁让你自作主张的? ”
“ … 属下僭越了 ”,吴钩内心掀起惊涛骇浪,又是震惊又是疑惑,大人为何会犹豫动手铲除祸害?
戚玦垂眸着,脑海中,骤然想到他对太子所说的那番话:成大事者,不可慈悲心肠……
复而又突然闪现那女郎,羞红的脸颊,盈盈的双眸,口中说着,冠冕堂皇的谎言…
戚玦紧蹙秀眉,揉着额头,驱赶这些杂乱暧昧的,不合时宜的画面……
“ 去把齐公子请来府上 ”,戚玦淡淡吩咐道,眼中杀意逐渐敛去。
*
齐瑾背着手,笑意盈盈地跨入护国公府书房的时候,意外地发现,中书令并没有如往常一般,入神看书。
竟是专程在等他,齐瑾唇角一扬,闲散地坐于他的对面。
“ 敛璋专程请齐某前来,这可真是破天荒的头一回啊 ”,齐瑾呵呵笑着。
“ 齐公子 ”,戚玦眼下泛黑,略带疲态,“ 本官有一惑,须得向齐公子求解 ”
齐瑾望着面前清雅的郎君,那眼下明显的青乌,心中窃笑,展开折扇,悠悠地说着:
“ 敛璋看起来,睡眠不足,这事儿啊,齐某也解决不了,需要…嗯… 泄火消热 ”
“……”,戚玦松松握拳,抵住唇畔,“ 若有一人抓住你的把柄,可你又不得除去她,你当如何? ”
齐瑾摇扇的手顿住,狐疑地凝视着他,停留了半晌,转而轻松地笑道:
“ 在下给家里那个老不死的下慢性毒药之时,被他王妃得知,杀了她恐怕引人生疑,于是,在下只好…宣称王妃疯病,关在寝宫,重兵把守,不见天日 ”
“……”,戚玦平静了然的看了他一眼,沉思片刻,唇角的温笑逐渐化开,拱手道谢:“ 多谢齐公子指点 ”
“ 敛璋,昨日在尝春楼听闻楚王所说 ”,齐瑾风流的俏眼儿又是一转儿,“ 皇后娘娘,欲把她的嫡公主许配给你,你是何想法?”
“…嫡公主 ”,戚玦淡淡一笑,泯着茶,闲适自得:“ 恐怕这位贵公主,马上就是齐公子的爱妃了 ”
“…圣上竟有此意,听闻那位嫡公主潜心向道,整日做女冠打扮 ”,齐瑾叹道,“ 罢了,女人嘛,什么打扮,上了榻吹了灯,都一样,敛璋以后自会明白 ”
齐瑾悠哉悠哉地走了,戚玦起身,从容地吩咐侍卫取出朝服,备好马车。
“ 吴钩,驾车入宫 ”,戚玦慢条斯理地整理好朝服,端坐在马车上,闭上双眸,沉默不语,膝上的拳头,却是紧握。
*
巍峨皇宫,御书房内,帝王欣慰地看着身子大好的宠臣。
“ 多谢陛下成全 ”,中书令声音清朗,一袭朝服井然不乱,诚恳地拜谢着。
“ 中书令快快请起 ”,帝王亲自扶起他,“ 快回府上歇息去吧,就在明晚,送客宫宴上,朕便当场宣告”
戚玦再次道谢,嘴角勾笑,告辞离去。
御书房外,凤袍加身的戚皇后,看着那清贵的郎君逐渐走远,心中隐隐有丝忧虑…
她掐着手指,款款走入,来到帝王身边,为他研磨墨盘。
“ 陛下,方才中书令看起来,伤已大好 ”
“ 是啊,此番多亏了孟二娘救下中书令,中书令感恩至极,特来求朕成全他们二人,明晚过后,北戎使团便要回去,宫中送别宴席上,朕准备当庭赐婚 ”
戚皇后研墨的手一顿,心中阴霾骤起。
她知道,中书令能力卓绝,支撑着大半个东宫势力,可是人心难控,需要把此人牢牢掌握在手中才可,故而一直想将琇儿许配给他,亲上加亲,才好让他一直为东宫效力。
就在戚皇后心乱难安的时候,帝王继续发话:
“ 明日宫宴上,朕还会宣告一事,便是把琇儿封为镇国公主,许给烈灼王子,让她去北戎当王妃”
平淡的话如一声惊雷,戚皇后惊恐万分,高声怒喊:“ 陛下,琇儿是您亲生的嫡女,您难道真的愿意看到她去那苦寒之地,终生难再归家吗? ”
“ 啧 ”,帝王不耐,毫不在乎地说:“ 琇儿贵为公主,理应为国分忧,身份高贵的嫡公主才能助大邺更好的驯服同化那异族,妇人之仁懂什么? ”
戚皇后僵在当场,指甲狠狠地陷入肉里。
不行,绝对不能让这种局面发生!她心中冷意迅速酝酿着……
*
北戎使团即将返程,宫中设宴相送。
当月瑶收到宫宴帖子的时候,她怔怔的拿着这个轻盈的帖子,心中却有千斤重一般……
可以入宫赴宴的话…一定可以找机会见到太子殿下,可以把真相原原本本地告诉他…
哪怕殿下暂且不信,也好过坐以待毙,那个人谋心似海,谁能预测接下来又会有什么动作……
她命丫鬟们为她着装打扮,铜镜前,少女的愁眉轻轻蹙起。
“ 小姐,我觉得这个发簪不太合适 ”,露浓抽出她发间的蝴蝶簪子。
“ 如果有一枚纯白的玉簪,才更衬今日的妆容呢 ”,露浓笑道。
月瑶闻言,眼皮一跳,指尖轻轻颤抖……
纯白玉簪,那个人亲手送给她的,和他外表一样纯净无暇的碧玉簪子……
“ 别说了,就戴这个 ”,月瑶抑制住柔思,寒声吩咐,声音是自己都没有想到的冰冷寡情…
露浓吓了一跳,小姐何时这样冷脸过…
收拾完毕之后,月瑶出府,竟然在府门口,见到了一位意想不到的贵客!
华贵马车上,淳华长公主掀开车帘儿,慈爱的看着文雅靓丽的女郎。
“ 月瑶,过来,坐本宫的马车,和本宫一同去赴宴吧 ”,淳华长公主招手,笑着唤她。
月瑶心中一凛,脚步虚浮地上前,规规矩矩地上了马车。
一路上,淳华长公主亲切的拉着她的手,嘘寒问暖,月瑶恭敬地应对着。
最终,马车停在宫门处,下车前,淳华长公主笑着拍着她的手,轻声说道:
“ 月瑶怕是还不知道吧,玦儿已经去向圣上求了赐婚,等会儿宫宴上,陛下便会当众促成你们二人的好事 ”
什么!?他竟然……
月瑶手掌冰凉,神魂大震,仿佛一瞬间魂魄碎裂,只剩行尸走肉的躯壳……
“ 你们二人,皆是才华横溢,实在是相衬得紧,秋狩时又有那般缘分 ”,淳华长公主欣喜地说着,仿佛他们是天下绝顶般配的璧人…
月瑶却放空双目,好似失了聪一般,什么都听不进去了…
*
宫宴上,灯火阑珊,珍馐美酒应有尽有,帝王朝臣其乐融融。
帝王扬声夸赞,秋狩时,中书令不顾生死,英勇救驾,不愧是国士无双。
中书令坐在太子身旁,一袭紫色官袍,俊美无双,自是宴会上最引人瞩目的风景。
他向着帝王举杯言谢,行动之间,从容自若,自成风流……
月瑶坐在席间,深深望着那更胜皎月的郎君,一瞬的迷茫怔愣之后,便如烈火上煎烤一般难捱……
看着他身旁的太子殿下,她眼中的焦灼更甚,她很想,不管不顾地,立即跑到太子殿下面前!
“ 烈灼王子此番求娶大邺贵女,朕已经想好了 ”,帝王欢欣地拊掌,说出了考虑已久的主意:“ 朕的小女儿,瑞阳公主,和烈灼王子般配非凡,可作为王子妃,同去北戎,烈灼王子,你意下如何? ”
“陛下所言极是 ”,齐瑾恭敬地上前,赞道:“ 公主尊贵,小民定会奉她为宝 ”
“ 哈哈哈哈,好 ”,帝王很是满意,问身边的内侍:“瑞阳公主人呢? ”
内侍尴尬地答着:“ 公主她还在道观里… ”
帝王不耐,赶紧命人去寻公主赴宴。
一旁的戚皇后,冷眼瞧着,心寒如铁。
又是一番君臣夸赞之后,帝王看向端坐垂眸的中书令,又看向远处面色伶仃的孟家二娘,缓缓开口道:
“ 听闻孟家二娘在中书令受伤之际,奋力相救,此情可鉴,朕亦是感动非凡啊…”
戚玦碾着瓷白的酒盏,脸上温和淡笑,轻轻地把目光移向远处的女郎…
她胆子小,或许会被吓到吧,戚玦暗哂。
月瑶抬眸,恰好碰上了他春水一般的眼眸……
他的眼睛,实在太美,太亮……
帝王继续稳稳道来:“ 朕决定为中书令和孟二小姐赐婚,成就一桩美谈啊 ”
帝王金口一出,满座皆惊!
沉默之中,中书令轻轻泯了一杯酒…
就在满殿鸦雀无声的时候,单薄纤瘦的女郎站了起来。
她目不斜视地走上大殿,恭敬地跪倒在龙椅之下,郑重地开口:
“ 中书令乃天上高月,大邺肱骨,臣女薄柳之姿,万万不敢攀附,还望陛下收回成命”
宴上众人皆是震惊地望着这个瘦小的女子,她竟敢当庭拒了天子赐婚!
戚玦脸上温和的笑意,有一瞬间的僵硬。
“ 陛下,臣女祖父曾经说过,若是为了大邺的将来,那做何事都能问心无愧,臣女亦是如此 ”,月瑶坚定无疑地说着:
“ 救下中书令,只是臣女一片拳拳为国之心,若是因此将中书令绑在一桩没有私情的姻缘上,反而是愧待忠臣,亦是违背了臣女祖父对孟氏的谆谆教诲,臣女不愿意当这个恶人,求陛下成全”
帝王心中亦是几分惊叹,若有所思的望着她,并没有发话。
月瑶努力维持着面上的镇定,心中却波涛翻涌,见帝王并没有回应,她强压着颤抖的指尖,缓缓地起身,走向一旁的如玉郎君…
“ 中书令大人”,月瑶执起桌上的酒盏,望着他温柔清隽的面容,敬道:“ 民女虽只是一介女子,但是亦是倾佩中书令的高洁大义,希望中书令大人…另寻佳人”
声音有一丝细微的震颤…
戚玦心中冷笑,怎么没有发觉她口才这般好,这般舌灿莲花!
什么高洁大义,面不改色的这般言语,却是为了逼他认同她的话!
戚玦袖中的拳头,忽地攥紧又松开…
“ 孟姑娘所言即是 ”,戚玦亦是举起酒盏,莞尔叹道:“ 家国大义在前,自是高于流言蜚语,孟姑娘女中豪杰,本官敬你 ”
两个酒盏,轻轻地碰杯,就像月瑶的心,也轻轻颤动…
月瑶低垂眼眸,静静地喝完了那杯辛辣的酒,复而悄悄瞟了眼一旁的太子…
中书令发话,帝王只好附和着。
才子伊人,一场佳话般的赐婚,最终不了了之…
楚王魏瑚静静地坐在太子后方,将这一切看得清清楚楚,那孟家二娘竟是那天尝春楼的黛媚…
哼,这中书令啊,有点意思,魏瑚冷哼着,品着浓酒,不知在想什么。
戚皇后坐在上方,认真地打量着中书令的神情,对帝王说有些乏累,便告退了…
她走到后殿,吩咐侍女去请太子殿下过来。
席间,太子正和中书令温言说些什么,侍女赶来,说是皇后娘娘有请,随后太子便离席而去……
戚玦望着太子跟随着皇后侍女离去,乌黑的眸子,神色淡淡…
*
昏暗的后殿,并未点燃蜡烛…
“ 母后 ,何事来找儿臣?”,魏环拱手道。
戚皇后屏退所有的宫人,冷声道:
“ 环儿,你就这样眼睁睁看着你妹妹嫁到那不毛之地,一辈子也回不来吗?”
“ 母后,父皇决议已定,不可再更改”
“ 环儿,谁说不可再改 ”,戚皇后凑近他的耳朵,“ 楚王从徐州立功回来了,他的野心你清楚,东宫不可缺少中书令的支持,母后原是希望琇儿嫁给中书令 ”
“ 方才母后看那孟女拒婚之后,中书令的神情,并不像释怀的样子,他定是心有不甘,往后如何肯娶琇儿? ”
“ 琇儿必须嫁给中书令,那个孟女,你想办法给她弄到烈灼的床上去,生米煮成熟饭,让那孟女远远的离开大邺,既可解了琇儿的困局,日后又可以重新和中书令议亲 ”
魏环闻言,惊讶的看着皇后。
戚皇后随即拿出一叠儿药粉,塞进魏环手里,轻声说着:
“ 把这个药,下给孟女和烈灼王子,万事可成,环儿你是储君,应该明白母后如此做,都是为了你,切不可坏了大计! ”
魏环思索了一下,最终还是接过了那药…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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