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薄雾泛起,笼罩着这片清幽私宅。
主屋内,床幔后的女郎缓缓起身,掀开纱帘儿,朝外张望。
昨夜,那人说晚些时候来看她,可却一夜未回,也不知是在处理何等重要的大事。
月瑶起身梳洗,心中略有些疑惑和不安。
迈出主屋后,月瑶犹豫片刻,便向着书房的方向去了。
穿过长廊,站定在书房门前,两侧的侍卫拦住了正欲推门而进的月瑶。
“ 小夫人,大人有令,不可擅自进入 ”
月瑶抿唇,镇定地反驳道:“ 怎么,难道我是外人吗? ”
侍卫有些为难,月瑶趁势推门进入,好在他们不再阻拦。
悄悄地关上房门,环顾这清雅书房,不远处的书案上,官衙卷宗堆了满桌,却不见人影。
月瑶缓缓走上前探查,见那满满当当的卷宗,皆是渝都近几年的都护府典籍…
原来他昨夜是在检阅渝都政务啊…
月瑶直直地凝视着这些典籍,心头竟隐隐作痛——
如果他只是这般的清正纯臣,那该多好…
不经意地,月瑶瞥见了一张明黄色的奏折,隐藏于诸多书卷之下。
目光一沉,她伸出颤抖的指尖抽出了它…
这是呈给圣上亲批的折子…发生了什么事?他竟在这遥远渝都亲自写奏折…
翻开折子,只模糊地看见“ 渝都都护胡肃一族当斩 ”这半行字,还未来得及继续读下去,便听见书架后传来冷冽低沉的逼问:
“ 你在做什么? ”
月瑶惊得立刻合上奏折,如烫手山芋一样丢在书案上,颤颤巍巍地转过身去…
身披白氅的青衣郎君,从书架后走出来,似是一夜未眠,眼下略微乌黑,可那锐利的明眸,却如冰刀,紧盯着手足无措的女郎。
惊魂未定的月瑶,还在回想着折子上血淋淋的字眼,望着那俊美郎君,一股寒意陡然升起。
戚玦负手走向她,低垂的眼帘轻轻掀起,似是在等她率先发话。
“ 大人…我只是想来找你 ”,月瑶颤着唇,小声埋怨着:
“ 你昨日说了晚些时候来陪我,却食言了… ”
戚玦淡漠地扫视着书案,眉宇中寒气依旧不散。
见他仍沉默着,月瑶微抿下唇,快步走到他面前,湿漉漉的杏眸仰望着他。
伸开双臂,月瑶顺其自然地搂着他的腰身,挤进他温暖的大氅中。
“ 大人,不要怪我了好不好?我以后不会再乱闯了 ”,她靠在他的肩头,瘪着嘴撒娇似地道歉着。
戚玦静默地伫立许久,在抬手回抱怀中女郎的时候,才感受到她紧绷的身子松了下来。
“ 何曾怪你,是我疏忽了 ”,戚玦暗叹一声,轻轻拍着她的薄背,语气一贯温和。
“ 大人…你忙于公务,可我整日关在这宅子里,甚是无趣,能不能… ”
月瑶有一下没一下地揪着他的衣裳,低声祈求道:
“ 能不能让我出去逛逛,看看这渝都街头的风貌… ”
或许是没有把握,她的声音越来越小,还带着委屈的轻颤。
戚玦搂紧了她,缓声安慰着:“ 我陪你 ”
“ 不,不… ”,月瑶连忙拒绝,眉头微蹙,好声劝道:
“ 大人日理万机,我怎能打扰大人,多带几个护卫保护我便好了 ”
戚玦望着她那渴望的神情,薄唇微启,却没有说话,只是一双搂着她的臂膀,又紧了几分。
沉默的几息后,怀中绵软的女郎踮起脚尖,一片红唇深深地吻上了他…
女郎勾着他的脖颈,忘情地,用力地亲吻着,直到濡湿了二人的唇角,她才恋恋不舍地放开…
“ 大人,我会早点回来的 ”,她再次哀求着,眼波微动地凝望他,而羞赧的红晕早已浮上脸颊。
傻瓜,何必虚与委蛇…戚玦心中暗嘲。
目光逐渐柔和,他看了她半晌,才伸出手指,擦去了她嫣红唇畔的水渍,轻声笑着:“ 好,就依你 ”
“ 多谢大人! ”,月瑶正欢呼雀跃着,却见他从怀中拿出了那枚昨日被她丢入水中的白玉簪子…
“ 这是第二次弄丢了它 ”,戚玦替她插入发鬓中,郑重地沉声吩咐:“ 事不过三,否则… ”
月瑶眼皮一跳,心虚地抚上发鬓,嗫喏道:“… 是,大人 ”
戚玦后退半步,微微颔首,平静地说着:“ 去吧 ”
月瑶低垂眉眼,转身离去,而身后那人,一直望着她的背影,直到她走出书房,都不曾转移视线…
*
用过午膳后,月瑶戴上帷帽,走出了私宅大门,一辆马车停在门前,十数名侍卫持刀跟随,将马车包围得严严实实。
月瑶登上马车,紧闭车门,才暗自松了口气。
这般监视她,或许,去找那位胡都护家的公子,可能会有一线转机。
马车行驶在热闹的渝都街头,叫卖声杂耍声络绎不绝,月瑶掀开车帘,谨慎地朝外张望着。
远处一个并不起眼的普通马车,与月瑶的马车相对驶来…
飘扬的马车帘上,印着的暗纹,竟是西南戚氏的家徽…
月瑶震惊地注视着那马车擦肩驶过,停在不远处的一座客栈外…
而从马车上走下来的那人,一身厚厚的大氅,掩盖着单薄的身姿,瘦削的脸上,依旧略带病容…
是戚贤!月瑶很快明了,新元祭典过后,这位戚公子便要回西安云都,而此地正是去往西南的必经之地…
月瑶堵在喉咙中的呐喊,在看到四周的持刀侍卫后,尽数吞了回去…
她悄悄放下车帘儿,攥紧双拳,暗叹着,虽然凑巧相遇,但此刻倒不能求助于戚公子,以免害他落入险境…
就在月瑶沉思之际,车夫问道:“ 小夫人,您要去哪儿? ”
月瑶镇静开口回道:“ 去…红娥戏庄 ”
*
熙攘街道上,马车拐过东街大道,停在一座雕梁精致的戏坊前。
车中的女郎,戴着长长的帷帽,款款迈步而下。
走入戏坊,戏台上正唱着大戏,掌柜的立即前来迎接。
“ 这位姑娘…小店容纳不下这么多贵客 ”,掌柜觑着月瑶身后十数个佩刀侍卫,客气地拦着。
月瑶转身,对着侍卫头领沉声命令着:“ 你们守在门外,我看完了便出来,别吓着这里的客人了 ”
侍卫头领只扫了一眼这戏坊构造,便知晓只有这一扇门可以进出,连扇能爬人的窗户都没有,故而领命接受了。
月瑶跟随掌柜的指引走到了一楼的雅间,她安静地端坐下来,却无心听那嘈杂的戏曲。
悄悄环顾四周,通往二楼厢房的楼梯口守着两个家丁,似是不让闲杂人等上到二楼。
月瑶绕到暗处,悄无声息地接近二楼入口。
家丁立即拦住了她,“ 干什么的? ”
透过帷帽,月瑶扫了一眼二楼华贵的装潢,低声问道:“ 敢问二楼贵客是否是都护府上的胡公子? ”
“ 知道你还敢闯过来? ”,家丁不耐烦地赶着她。
“ 我是胡公子的客人 ”,月瑶上前一步,笃定地陈说着:“ 烦劳通传一声,昨日私宅的那位姑娘前来找他 ”
家丁很快登上二楼禀告,不出片刻便跑下来,恭敬地邀请着这位独身而来的女郎。
月瑶踏入二楼,推开雕花木门,果然见那吊儿郎当的锦衣男子,瘫坐在榻上,肆意地打量着她。
“ 哟 ,小妞,还真来这儿找爷了”
胡浩笑得恶劣,起身向她走近,正想掀了那阻隔的帷帽,却听那女郎,不卑不亢地吐露出冰冷的一句:
“ 胡公子,渝都胡氏一族,如今遭逢大难 ”
胡浩愕然呆住,随即嗤笑一声:“ 你是谁?怎敢说这种大话?来找我有何目的?”
月瑶掀开帷帽,镇定地看着他,严肃的面容丝毫不似作假。
“ 小女祖父乃是文渊阁孟大学士,而您的父亲,还曾受过小女祖父的提携 ”
“ 嘶…倒是听家父提起过,不过长安孟氏近来似是卷入政变中,详细情形我倒是不知 ” ,胡浩疑惑地看着她:
“ 你怎会出现在渝都,还住进了胡氏私宅? ”
“ 说来话长 ”,月瑶率直开口,直接点明来意:
“ 我是被中书令戚玦带到此地,而他…已经拟好奏折,要斩胡氏一族,胡公子若是不信,可以派人去私宅查验那贵客的身份,我劝您和胡大人,要早做防备 ”
胡浩震颤地后退半步,瞪大双眼喃喃道:“ 什么?中…中书令!是长安那位? ”
月瑶微微点头,只看着眼前这男人仿佛丢了魂一般,无法从震惊中抽离…
中书令的大名,果真如此显赫。
“ 胡公子,我是被他胁迫在身边,看在我祖父的份儿上,求您和胡大人救我出了牢笼,渝都城是你们的地盘,定有很多法子阻止他 ,也能救您一家性命 ”
月瑶颤声恳求着,却说得无比坚决。
只盼着,这胡公子,真的有法子对付那人…
此地不宜久留,见胡浩许久没有回应,月瑶垂下帷帽,轻声说了声告退,便迅速转身离去。
良久,胡浩按下心惊,吩咐家丁上前听他差遣。
“ 快去查私宅住了何人!再把这事儿告诉父亲,必要时…把那群匪徒招过来干事… ”
胡浩目露凶光,抬手做出狠厉的抹脖子手势,家丁领命飞奔而去,厢房中涌动的暗流才逐渐平息。
*
台上咿咿呀呀一曲终了,月瑶走出戏坊,戴好帷帽,在侍卫的簇拥下,回了马车,吩咐车夫赶回私宅。
细雨绵绵的渝都一角,马车笃笃地驶来,缓缓停在青石板上。
“ 小夫人,到了 ”,车夫提醒着。
月瑶推开车门后,冰凉的细雨飘到手背上,此刻的天象,雾气弥漫,小雨纷纷。
抬眼望去,却见私宅大门处,一个清隽仙影,骨节分明的手指,攥着纸伞,穿过雨幕朝她走来。
最终,那把纸伞停在了月瑶的头顶上。
月瑶慌忙掀开帷帽,看着他被细雨濡湿的肩头,喃喃道:“ 大人…你怎么出来了 ”
戚玦俯身而来,轻声说着:“ 来接你 ”
另一只手伸出,稳稳地捉住月瑶的小手,牵着她下了马车。
月瑶拘谨地走在他身旁,并肩一同走回了私宅。
时不时抬眼看他,俊逸面容仍是平静。
长廊上,戚玦停住了脚步,放开了紧牵的手。
“ 先回屋歇息,我处理完事务,便来陪你 ” ,戚玦淡然安慰着:“ 去吧,这次定不会食言”
月瑶望着他远走的背影,心思愈发低沉。
回到主屋,一连好几个时辰,窗外的天,都是灰蒙蒙的,似是酝酿着一场大雨。
圆月高悬,夜渐渐深了,月瑶点起了几盏烛灯。
咯吱一声响,门被轻轻推开。
素衣郎君踏着阴影走了进来,月瑶起身相迎,替他褪去了身上厚重的大氅。
“ 大人辛苦了,快些歇息吧 ”,月瑶扶着他,走向床榻。
戚玦却停在木桌前,撩袍入坐,双目紧闭着,眉头微微蹙起。
只是闭目养神之际,一双柔软的手抚上他的额头,为他轻轻按揉穴位,祛除疲惫…
戚玦睁开双眼,身旁的女郎,聚精会神地揉着他的眉尾两侧,如清泉流过,只觉得满身烦郁都被这双灵巧的手化解开来…
忽的,月瑶突然感到手腕上一阵强劲的力量,不可抗拒地拽着她,跌坐在他的腿上。
“ 大人… ”,月瑶轻呼一声,感受着身下坚实的双腿,让她如坐针毡,一只手腕被他攥紧,另一只手不自觉地环着他的脖颈。
“ 哪儿学来的手艺? ”,戚玦搂上女郎的纤腰,轻笑着质问。
“ 没…没学过 ”,月瑶红着脸儿,低头嘟囔着,“ 只是见大人累了,所以想为大人做些什么… ”
戚玦摩挲着她的手腕,俯身靠近她的脸颊,低叹道:“ 瑶儿有心了 ”
怀中的少女闻言,没有反驳,只低着头,纤长的眼睫快速扇动着。
戚玦见她没有反抗这个称呼,哼笑了一声,更放肆地唤了几句:“ 瑶儿,瑶儿… ”
月瑶的脸烫得如熟透一般,挣扎几下,嗔怪道:“ 大人…你快放我下来! ”
戚玦沉声打断她,“ 别再唤大人,唤我的表字 ”
她微微一愣,表字…那是极亲密之人才能如此称呼…
抬望他幽深的双眼,只觉战栗和压迫…
“敛…敛璋…”,月瑶僵硬了一瞬,细弱游丝地回应着。
下一刻,所有的气息,皆被他突然压过来的唇舌覆盖!
“ 呜呜… ”,月瑶呜咽着,唇瓣和贝齿,被轻易地撬开,只得盲目地跟随和屈服。
一遍又一遍地碾压过后,月瑶有些喘不过气来,那人才意犹未尽地放开了她。
那双低垂的,浓黑的俊眸,狠狠地盯着她水润晶莹的双唇。
腰间的大掌,顺着女郎的曲线,逐步往下滑动,轻轻地拽住腰带,一点点地抽离…
月瑶刹那间慌得紧闭双眼,止不住地瑟瑟发抖…
戚玦察觉到她的惶恐,停了动作,抵着她出了细汗的鼻尖儿,沙哑着声音,低问:
“ 瑶儿,什么时候给我? ”
月瑶深吸了口气,哑然无言地凝望着近在咫尺的他。
还有什么能够给他的…除了这副身子…
他已剪断了她所有的羽翼,孟家,东宫,全都回不去了,任她只能如无根浮萍一样攀附他活下去…
“ 敛璋…你是… ”,月瑶很想问他,待她是否真心,可是却堵了心口,再难发出声音…
戚玦审视着她闪躲的为难模样,一把将她搂紧入怀,不再咄咄逼迫。
罢了,只要她一直在他身边,又有什么不能改变?
很快,他的大业事成,一切就能结束…
“ 我是真心 ”,戚玦伏在她耳边,柔声地轻诉。
说罢,抱起怀中的女郎,走入榻间。
“ 早些歇息,后日我们便出发 ”,戚玦带着她倒入床榻,阖眼欲睡前,提醒了这么一句。
月瑶依偎在他怀里,却被烦乱的思绪扰得头疼。
后日就要离开渝都了啊…
而她那因为“我是真心”这四个字掀起波澜的心,又逐渐沉底…
*
灰蒙蒙的天色一直持续了两日,私宅门前,国公府家丁正匆匆地打点行囊。
月瑶站定在一旁,等候期间,仰望着天边浓郁的乌云。
大雨将至,得赶在雨水之前离开渝都,否则,路便不好走了。
“ 来 ”,雪白衣袍的郎君伸出手,拉她上了马车。
端坐在车厢中,月瑶掐着手指,疑惑着为何那胡公子,到现在还未有任何动作…
马车晃晃悠悠地驶离,月瑶的心,也愈发悬空起来。
戚玦握住她冰凉的手,唤道:“ 瑶儿,在想什么? ”
“ 没…没什么 ”,月瑶回过神,把身子挪近,偏过头,自然地倚靠在他的肩头。
“ 若你喜欢渝都 ”,戚玦搂着她纤瘦的肩膀,淡淡说着:“ 日后有时机,我们再来同游 ”
月瑶闭着眼,听着马车行驶之声,不过多久,就要驶出渝都城门了吧…
天色发暗,风声越来越狂,官道两旁的树叶吹得哗哗作响。
越过高耸的城门,向着西南驶去,两旁皆是崇山峻岭…
空气中弥漫着诡异的死寂,突然,从马车队列的四周,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是一大群人在飞奔,冲着马车而来!
“ 大人! ”,吴钩抽出佩剑,对着车厢大喊:“ 山匪来袭,大人小心! ”
噌噌的拔刀声不绝于耳,所有的侍卫严阵以待!
月瑶不自觉地震颤,下意识地抱住了身旁的郎君。
“ 瑶儿别怕 ” ,戚玦平静地搂紧了她,目光望着车窗外,却全然没有波动。
而怀中的女郎,却心跳得越来越急促,或许,这是她唯一的一次机会…
作者有话要说:
————————————
高潮剧情终于来了,太不容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