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采葵见那巡城官兵都往西门方向走去，道：“城是出不去了。”与宁若英同时看向宁明理，又道：“如今只能藏好他，回去再做打算。”

左采葵打马上前，横在众官兵身前，马鞭指向双手被反扣着的元恺，道：“这位是蜀山派的少主元恺，我们与明师哥闹着玩呢，你们还不快些放人。”众官兵面面相觑，谁也不敢轻易放人，担心明少俨事后问责。

宁若英追上来，道：“采葵姊姊跟你们是先礼后兵，难道你们定要逼她动手抢人吗？你们哪个敢是她对手？再说了，既然这人有名有姓的，明少俨回来自会去蜀山派要人，与你们何干？”众官兵听得有理，这左采葵要是硬抢，此刻没有明少俨在场，确实无人是其敌手，思前想后，只得松手放了元恺。

左采葵拉着宁若英上马共骑，领着众人回到明知书的住处。但见这个住所的外门很窄，门外倒有一排拴马的木桩，众人下马，徒步走了进去。进门后，宁若英发现门内更简，仅有前后两间屋子，前屋会客，后屋寝息。

刚迈出前屋，宁若英便瞧见堂哥正从后屋出来，二人对视一眼，明少俨哼的一声，单足点地，纵身一跃，挺起长剑直往自己身上刺来。宁若英一边闪避一边道：“少俨哥哥，你这般欺负一个赤手空拳的姑娘，也不害臊？”

明知书从后屋走出，微笑道：“若英，接剑。”手腕微动，飞出一柄剑，平平送向宁若英。明少俨收招侧身，让宁若英顺利拿到姑姑送来的宝剑。

宁若英定睛一瞧，此剑剑柄色泽青黑，似石如玉，剑鞘也是精铁打铸，与自己还给张元的素玉剑甚为相似，只在重量上约莫轻了三成，心里又惊又喜，问道：“姑姑，这也是素玉剑？”明知书点头道：“这是你祖母用的兵刃。”

宁若英拔出宝剑，冲明少俨笑道：“少俨哥哥，小心啦！”素玉剑起，一招“玉龙下山”，贯着剑气，直指明少俨的前胸。明少俨不慌不忙，挽起一朵剑花，轻松化解了宁若英的攻势，再反手一剑，正是“解纷式”中的精妙剑招，刺向宁若英不得不回剑格挡的要害处。宁若英也学过“解纷式”，知道这一路剑招有十八般变化，每一招都是攻敌之必救，进而搅乱敌人的武功路数，使其露出破绽，不得不弃剑认输。

宁若英一时也不知该如何破解，只能向后闪避，此举却也在明少俨的意料之内。但见他提气前纵，仍将宁若英罩在剑花之内。明知书忽道：“宗气留于海，下注于气街，上走于息道。”旁人或许听不懂，但宁若英、左采葵与明少俨都懂，这是明家素玉剑法中取坎填离的内功心法。宁若英更知道姑姑是说与自己听的，一边闪避一边运起内功，忽觉手中剑柄由寒转暖，剑身更觉轻盈，这感觉与当日在西夏酒楼教训虎掌门的宵小很是相像。

宁若英横剑一削，“叮”的一声脆响，竟真的将明少俨的宝剑削断半截，与当日削断虎掌门裴三的兵刃也是如出一辙。宁若英心里渐渐明白，这素玉剑只有用独特的内功运劲，才会变成削铁如泥的神兵利刃。回想自己当日，因为刚刚跟随张元学了三日内功心法，是以误打误撞中发挥了素玉剑的威力。

宁若英见堂哥瞧着手中断剑，想到自己先是诓骗他，现在又削断他的宝剑，不由得心生歉意，道：“少俨哥哥，对不住，我回头赔你一把宝剑。”

明少俨并不理会她，转身向明知书拱手道：“姑姑，侄儿继续巡夜去了。”见明知书点头，便提着断剑，走了出去。

明知书道：“采葵，若英，你们进来。”

左采葵与宁若英二人，跟在明知书身后，走进后屋。室内尽是墨香，宁若英瞧见书案上平摊着写了半页字的澄心堂纸，狼毫小笔仍搁在砚台上。书案左侧有厚厚一沓信笺，想来姑姑每日都在此伏案写字，打理防务、堡寨、义学等诸多事务。书案右侧叠放了好多本黄面绣装佛经，中间还夹着一些写满字已折叠的宣纸，想来是姑姑平日里抄录的佛经经文。

宁若英双手捧着素玉剑，奉还给姑姑，却见姑姑单手一推，推回到自己面前。明知书道：“姑姑平日里用不着它，它也该传到第三代主人的手上了。”又对左采葵道：“采葵，你与若英二人，替姑姑去一趟淮南东路的楚州，太岳派掌门江沉月就在那里。

宁若英奇道：“太岳派不是应该在太岳山吗？怎么这江沉月跑到楚州去了？”明知书道：“江掌门毕竟少了六根手指，他在江湖上示弱，说自己打伤了张元，害怕夜月狼骑报复，是以领着全派弟子搬去最东边的楚州了，也是离西夏颇远的地方。江掌门的这一举动非但不引人反感，反倒有许多少年英雄拜在太岳派门下，短短数年，太岳派恢复生气，人丁兴旺，更胜往昔。陆云白陆少侠在楚州跑漕运生意时，还曾与太岳派的人在生意上有一些冲突，专门拜访过江掌门。他向江掌门问起过你的消息，江掌门说的是你们一家四口当年将他送到了太岳山，他重金酬谢之后，你们便离开了太岳山，之后他再未与你们见过。”

宁若英怒道：“他撒谎！”明知书点头道：“若不是你今日到了麟州城，恐怕我们仍被他蒙骗。”宁若英转怒为忧，道：“姑姑，你说我爹爹和宁璞，会不会被江沉月……”一时没敢再说下去，但明知书已然听懂她的意思，摇头道：“不会的。若英别怕，太岳派毕竟是九大名门之一，江掌门又极重声名，不会恩将仇报，伤害知言与宁璞的。”

宁若英听闻“极重声名”四字，心里更是害怕，遂将江沉月如何不顾结发妻子的安危，如何催促爹娘带他离开西夏，而自己爹娘又如何去娼寮救江夫人，却只带回江夫人咬舌自尽的消息等事通通讲与姑姑听。宁若英讲完后，心里更是害怕，颤声道：“姑姑，我怕。我怕我爹爹与宁璞，被那江沉月害了！”

明知书想了想，拉过宁若英的右手，放在自己掌心握住，轻轻拍抚，又平静地道：“若英放心。姑姑敢说，江沉月这厮，不敢害你爹爹与你弟弟二人。”宁若英一边听着，一边呼吸竟平缓下来。姑姑说起话来有股神奇的力量，能让听者定心凝神，她声音不响却字字珠玑，教你不得不静心去听，语调平缓却振聋发聩，教你不得不耐心去想。

明知书道：“因为你爹爹他，是我明知书的弟弟。这点道理，江沉月还是懂的。”顿了顿，又道：“不过，我让你们去找江沉月，还有另一个目的。卓茂德与江沉月是结义兄弟，他抢走九门秘籍，很可能会藏于江沉月处。”

宁若英道：“我答应过我娘，一定亲手将九门秘籍交与姑姑手上。可是姑姑拿到手便会毁了它，那我娘亲的辛苦岂不是无用功？”明知书道：“凡所有相，皆是虚妄。既然你坚持不要做无用功，那你从卓茂德手上拿回九门秘籍后，你便送去秦州，交给你外公宁偁吧。你外公名满江湖，应不负你娘所托。这也是你娘交代的第二种选择。”

明知书又对左采葵道：“采葵，姑姑托你一件事。”左采葵听见托字，心知此事不易，忙道：“师父请讲，只要采葵办得到，便粉身碎骨也要办到。”明知书道：“你们去楚州的这一路上，你将师父这么些年教你的，转授给若英。你们若想赢过卓茂德，关键在于你这一路做她‘师父’做得好不好。”

宁若英道：“姑姑，那卓茂德练了九门秘籍里的功夫，也不知他武功精进到甚么地步。我们真的能胜过他？”明知书道：“若没有明师教导，寻常武林人士很难练成九门秘籍上的全部武功，至多只能练到五页左右。也就是说，短短五页，就够他们琢磨一辈子了。据说西夏的一品狼骑，都是宗主张元教出来的，他们天赋极高，已练成九门秘籍里的七成武功。至于二品狼骑，据说只练完三成武功，而三品狼骑天赋平平，只能练张元从秘籍中悟出的简单功夫，听说有一门功夫叫‘闲梦刀法’，是张元读九门秘籍读困了，在睡梦中受秘籍启发，想出的一套简单实用的刀法。”

左采葵道：“所以卓茂德这一年半载的，武功不会精进太多。他需要藏起来慢慢研习，而他最有可能的藏身之所，便是结义兄弟江沉月的府上。”

门外忽然传来叫嚷声，明知书道：“采葵，去看看。”左采葵应声而出。宁若英问道：“姑姑，陆大哥和梅大哥他们呢？”明知书道：“我派人送他们去回春堂，让孙神医替他们疗伤了，一会儿你也去找孙神医，帮你治一下左肩。至于你弟弟李兴伤，我已派人送了棉被和肥鹅过去，等你看完孙神医，你再去陪他。”

话音刚落，左采葵已走回来，道：“姑姑，是韩雅量的徒弟周辅臣和周辅义，说是替他们师父给姑姑带话。”明知书点头，让他们兄弟进来。

周辅臣进门后便转述他师父的话，大致意思是要明知书保他出来，不追究他联手害了小道士的罪行，否则他会一口咬死李兴伤是西夏谍者，让李兴伤给他陪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