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天边的霞光将整片天空映得如同火烧一般，唐扬和曲明熙从墓地出来，神色连同脚步都显得格外沉重。
“我这次回来，一个是为了给奶奶上香，另一个就是要将你带出去。”回家的路上，曲明熙终究还是提了这个话头。
“……今天我不想聊这些，改天吧。”唐扬加快了一些脚步，想要将话题揭过去。
“唐扬！”曲明熙喊了一声儿子的名字，颇有几分恨铁不成钢的意味，“你要是不跑得快一点，将来你连林祈的背影都看不到！”
曲明熙亲眼看到她的儿子是如何像突遭电击一般，顿在原地。
“我和你爸爸只有你一个儿子，将来你肯定是要继承家业的，出国之后你有很多事情要做。”
“你什么时候才能成熟一点啊？什么时候才能将你该做的、该承担的去做起来、承担起来？”
曲明熙一边说着，一边走到唐扬身边。
唐扬低喃道：“可是为什么，你们都不问我想不想，就要被迫为我去选择这条路呢？”
曲明熙正欲碰上男生的头的手被他冷不丁的一句话生生止住，最终这场谈话在唐扬笑着说的那句“回家吧”中不欢而散。
晚上站在主卧的阳台，曲明熙和丈夫唐尚远打了一通电话。
“怎么样？唐扬还是不愿意和你一起过来吗？”
“嗯……”
“你兴致好像不是很高？”
曲明熙将傍晚的谈话内容告诉对方，第一次对两人的决定有了迟疑：“尚远，我们一直想把唐扬往国外带，从来没有问过他的意愿就要他接手你的生意，是不是做错了？”
“你不要太自责，就算做错了也是我们两个一起做错的。”唐尚远叹了口气，眼里有些挣扎。
兴许是因为今天是唐奶奶的忌日，曲明熙提及此事太过不合时宜，于是第一次没有插科打诨，他们的儿子坦白地宣泄了自己的不满。
“妈？”唐扬走进卧室，朝着阳台喊了一声。
曲明熙猛地转过身，有些心虚地瞪了他一眼：“进来也不懂得敲门，怎么了？”
“我敲了啊，你在阳台没听见，我以为出什么事儿了。”唐扬走到阳台，“跟我爸打电话呢？”
“嗯。”她将手机转向唐扬，“跟你爸打个招呼吧。”
“爸。”唐扬喊了一声，“刚好你们两个都在，我就一起说了。”
缀在夜空中的星辰被人失手打翻，洒进男生幽邃明亮的双眼，眼角似乎还有闪烁的水光。
再开口时，男生哑了声：“老妈，这次我和你一起出国吧。”
关于这个话题，双方已经僵持了许久。当夫妻俩准备妥协的时候，唐扬却先一步做了决定。
曲明熙一下子愣住了，连答应的话都没应，话跟没过脑似的就出来了：“……为了林祈吧？”
“……不是。”
曲明熙挂了电话，母子俩倚靠在阳台上聊着。
“我知道，你放心不下林祈。前段时间林祈住院，林家的事闹得沸沸扬扬，你看我才刚回来，都知道了。”
“这镇子就这么大，消息传播得多快啊。你这次带着她住到我们家，外面很多人都看到了。他们背地里怎么说人姑娘，你会想不到吗？”
“我们走了，她自己住在这儿，才能真正不被打扰，能够安心准备高考。”
这个决定做下之后，林祈第二天就知道了。
“什么时候走啊？”
“后天一大早的飞机。”
“明天晚上我没事儿，咱们可以聊聊。”林祈若无其事地嚼着馒头，“阿姨要不要一起？”
“不了。”曲明熙知道两个孩子之间一定会有很多话想说，所以没有打扰他们。
于是，在唐扬离开的前一天晚上，两人爬到楼顶，开了两瓶汽水。
起初，两人也不知道该从哪里开始聊，只是沉默着一口一口喝汽水。
唐扬忽地扑哧一笑：“诶，你还记不记得我们刚认识的时候？那个时候你比现在矮一点，天天跟在我屁股后面喊哥哥，现在真是越来越不客气了啊。”
“你觉得现在你天天让我好好吃完早点睡觉还像个哥哥吗？”林祈“切”了一声，神色有些怀念，“比我妈还啰嗦！”
这话刚说完，又诡异地沉默了两秒。
不知不觉间，林祈已经能够以开玩笑的方式坦然地提到自己的母亲了。
“对了，第一次在集市的时候，那么多人你怎么就往我身上扑呢？”
“我早就不记得了，可能看你面善吧？那个时候那么匆忙，脑子一片空白，根本想不了太多。”只能说是缘分使然，个中缘由连林祈自己也说不清。
“你就是不愿意承认是因为我这张脸帅？夸哥哥一句让我高兴一下这么难吗？”
林祈白了他一眼，眼睛里明晃晃地写着“就知道你没安好心”：“都说了那下很匆忙，我连你的脸都没看清怎么会是因为觉得你帅啊？”
“……那你以后可不要再在大街上随便跟人走了知道吗？当年也是你运气好，我不是坏人。你说你当时都初中了，怎么防备心还这么低啊。”
“以后”这个词让两人的心都咯噔了一声。
以后。
没有彼此的以后。
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再见的以后。
终于，还是无可避免地提及了分别，这个伤感的话题。
“所以，最后阿姨到底是怎么说服你的啊，就让你妥协了？”
思绪回到那天在街上，唐扬被曲明熙喊住：“你要是不跑得快一点，将来你连林祈的背影都看不到！”
他要是不跑得快一点，就看不住小姑娘了。
这颗水灵灵的白菜，他养得这么好，当然要在自己家里最放心啊。
唐扬回道：“因为我想学一下，要怎么样才能把白菜养得更好。”
“啊？什么意思啊？”
“秘密。不能告诉你。”他侧过身摸了摸林祈的马尾辫，“我走了以后就保护不了你了，别让自己给人欺负了知道吗？”
他看着眼前的姑娘长大，话变少了，人没以前开朗了，可戾气也小了。
唐扬第一次见到林祈时，她穿着白色的校服，干干净净的，连一点水笔渍都没有。
他就喜欢小姑娘那个样子，所以这些年脏的东西不让她碰，脏的地方不让她坐。
可是那天，在林祈的家里，唐扬看见她身上的血，混着稀碎的玻璃瓶渣，心狠狠地就在一起。就好像……他珍藏的宝贝，那么漂亮，却有人用脏手碰她，还留下了令人心惊的痕迹。
“我只是一下没看住你，你就会被欺负。我走了，你怎么办啊？”
林祈一直知道唐扬为了上次的事很自责，可实在不是他的错。她拍了拍男生的肩膀，像是在哄他：“所以我答应你，我一定会保护好自己。”
“你也要答应我，你一定会回来。”
“我也会等你回来，再继续保护我。”
“好。”
“还有啊。”林祈笑着将易拉罐拿起来，“我也会给你好好守着这个家。”
守住所有，你和唐奶奶一起的回忆和往事。
易拉罐冰凉的瓶身在半空中相碰，少年终将尝到离别的苦楚，迎来新章。
*
当晚聊完之后，林祈回到房间，曲明熙来敲她的房门。
“林祈，阿姨和唐扬明天就要走了，下次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再见，所以也想单独和你说两句话。会影响到你休息吗？”
林祈摇了摇头：“不会，进来坐吧。”
“嗯……我跟你接触的时间不长，但是也算有点了解了。”曲明熙将语言组织了一下，林祈安静地听着，“可能是你从小的成长环境造就的，你很敏感很善于察言观色，这可以是你的优点却也会让你很累。”
记得上一次两人吃饭时，林祈轻而易举地就从她的神情中读出她有别的意图。
曲明熙自认在生意场上摸爬滚打了这么多年，喜怒不形于色这项技能练就得还算不错，要是在谈判过程中这么轻易就被对方看穿自己的底牌还怎么混？
“很多时候，你不用害怕麻烦别人，也不用考虑那么多别人的感受。”
“每个人从出生开始，就获得了不同的礼物，有的人得到的很多，有的人却很少。”
“林祈，从一开始，上天赠予你的礼物太少了，所以哪怕你想要多索取一点，想要自私一点，也是应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