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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章 第 56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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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年2月的某日,我最后一次和外婆肩并肩走在路上。

那天,我骑着自行车到外婆家,车篮子里装着一件红色外套,是我在网上给她新买的。

我记得当时外婆开心地站在阳台上,不太麻利地穿上后,左翻翻,右看看,像个小孩子一样难掩喜色。

这是最直接、真实的反应,换作早几年,她肯定会先责怪我乱花钱,然后再开心地收下。但是这几年,因为疾病,脑子糊涂。一些复杂的心理活动,对她来讲,近乎是不可能了。

我也很开心,许诺道:外婆,以后每年冬天我都给你买一件外套。

心想盘算着,何止冬天,别的季节也可以呀。

外婆满脸不信,嘴上嘟囔着:真的假的?

我当时就想,她一定是客套话听太多了,所以真真假假,难以分辨。同时我又有点伤心,这证明她心中有期待,但总是落空。

我一般不轻易承诺他人,既然说了就会一直记在脑子里,尽力达成。

因此,当即拍着胸脯保证:一定说到做到!

回家的时候,外婆像往常一样目送我——有时在家门口,有时在楼梯间的窗户边,有时干脆跑到楼下送我,有时在单元门后的小凉亭里……

当推着自行车在小道上走了几米远,回头看发现外婆还在原地注视着我时,我想到刚刚的谈话——她隐约记得我在很远的地方上大学,但是我说了无数遍成都后,她仍然只记得“在远方”,可是多年的习惯却让她记住了目送我回家。

心为之一颤,把自行车又送回原地,快步冲上楼梯,笑着对外婆说:时间还早,我回家也没什么事,不如带你去附近逛逛。

我永远都会记得这天,阳光特别特别好,明媚却不刺眼,暖和的好似春天。天很蓝,风很轻,我和外婆惬意地走在路上。

小区一个马路之隔就是我的母校,初中和高中都在这边。

因为学校放了寒假,又是下午,一向充斥着大人和小孩,机动车和非机动车的道路上几乎没人。

出小区后,走上几十米是一个十字路口,斜对面有一家威斯汀,硕大的招牌很惹眼。

我灵机一动,说:外婆,我带你去买面包,好吗?

外婆说:好啊,你们这些小孩爱吃的东西都好吃。

进店后,我拿着托盘和夹子跟在外婆身后,我跟她说你喜欢吃什么就直接拿。

她着急地说:怎么办,我没有带钱啊。

甚至还翻了两边的口袋,给我展示了下空空如也的裤兜。

我想到那时候她对出门买东西要带钱这件事,早就没了概念,心像是被刺了一下,柔声说:没事,我有。本来我就是要请客的呀。

小时候,我外婆有一个拉链坏掉的椭圆状黑色皮夹。每次我去,她都会把破皮夹从五斗橱里抽出来,带我上街买好吃的。

我是个很有分寸感的小朋友,虽然街上的东西我都想要、都想吃,但是我给自己限了一个额度——五块钱。要么吃炸串,要么吃手抓饼,要么买面包……

五块对于当时的我来说,已经不少了,我妈那时候对我很抠,或者说家境使然,消费和观念都很贫瘠。每周来外婆家一趟,是我一周的盼头。记得有一次我妈因为有事不想带我去,我直接赖在地上撒泼打滚。

其实外婆手上没什么钱,钱都牢牢攥在外公手上。而每次我和我表哥去,外婆都会一视同仁,一到她家,先领我们去买小吃。不知道我的表哥是否会像我这样,也会给自己限一个额度,否则我外婆平时的生活只会对自己更抠。

尽管她知道,小孩一旦吃了这些东西,待会儿吃正餐时,多半会没胃口,但是她仍然不拂孩子们的兴致。到了吃饭时,她总会说你先吃,吃不掉我帮你吃。那时候人小,胃口小,常常一碗饭只吃几口,就把碗筷推到一边,看电视去了。

外婆会全数倒进她的碗里,我很好奇,外婆的饭量为什么弹性这么强?

可以只吃一小口饭,也可以轻松吃下孩子们的所有剩饭。还是说因为预测到孩子会吃不下,所以起初盛饭时就没敢给自己多盛?

我常想起外婆的语气,她总是佯装严厉,我的印象中她从不是个慈祥的老人,但其实她对我一点都不凶。从未真正责怪过我,我也不怕她。

实际上,她对我充满了溺爱,而这种爱我在失去很多年后,才总结得出——这是任何人都不会给予我的。

隔代的爱跟父母的爱是不同的,他们对我们是无条件的爱,一颗心恨不得掏出来,双上奉上;父母对孩子的爱则充满了教化的使命,言行中蕴含着忧与爱。而隔代的爱仅是爱——儿孙在身侧,对她表达自己最真挚的情感就行了,不用担心是否会产生什么不良影响,这是父母该忧心的事。

外婆哪里知道哪个面包好吃不好吃,随意挑选了几个看着顺眼的,我们就去结账了。

走出面包店,不远处有个小吃车。老板把他分成两半,一半是油锅,负责炸串;一半是蒸煮锅,放满了串串香。

初中三年,我经常在这边买吃的,她家的蘸酱很好吃。老板是个中年妇女,看上去不像个生意人,不会油嘴滑舌,更不吆喝,通常只是沉默地做着手上的事,但生意却是极好的。

我领着外婆去小摊前,让她选自己喜欢吃的。其实,跟面包一样,外婆根本不知道哪个好吃哪个不好吃,她重复地说,你们孩子爱吃的都是好吃的。

小时候,不懂得照顾别人,哪怕就是客套一下,说一些漂亮话也不会,加上潜意识里觉得大人不爱吃这些垃圾食品,只顾着自己闷头苦吃。所以我猜这是我外婆第一次吃这些,我有点心塞,陷入了沉默。

外婆边挑选串串,边跟老板说:这是我外孙女,你看她孝顺吧,带我来买吃的。

六年了,我尤记得那声“外孙女”。

是的,她忘记了很多事,很多人都叫不出名字,不知道彼此的亲属关系,但是她还记得我是她的外孙女。

老板娘一贯保持着沉默,但我注意到她眼波中流露着温情,嘴张了张,想说两句什么,但是最后什么都没说。

外婆说:你们吃的这些我都没吃过。

我笑着说:那就都尝尝。

我至今仍在后悔,当时为什么没有让她再选几串炸串,我想她应该也从没有尝过。

回去的路上,我们遇到了迎面而来的外公,他骑着自行车,一脸焦虑,说以为外婆丢了。

我默了默,没有解释自己为什么没有跟他说一声再出来。直至今日,我仍然很厌恶这位老人,外婆一生的境遇和最后的结局,都受到这个男人恶劣的影响。但我无法把他的恶诉诸文章中,因为我知道外婆就算临走前,仍然对他充满了爱意。

回家的路上,心情很复杂,轻松又沉重。刚刚勉强算尽了份孝心,但是这远远不够。

上学后,特别是高中后,我对她的陪伴太少太少。

繁重的学业,压得人喘不过气,虽说每晚我过来吃晚饭,但是说不上什么话。我很累不想说话,外婆看着我欲言又止。遇到短暂的假期,我总是着急回家,因为觉得他们家什么都没有,没有值得留恋的地方……

偶尔我也会留下来,陪她晒晒太阳,说说话——高三的某个冬日下午,我俩就是这么度过的。现在想来很温馨,也很遗憾。

上大学后,基本上就是寒暑假来外婆家了。

大学生的寒暑假,想清闲还是很清闲的,但我仍然选择宅在家里,很少去外婆家。

外婆生病后,我一直是个懦夫,我不愿意见到她这个样子,却沉迷于怀念那个精明能干、脚底生风的外婆。我的外婆理应如此,而不是现在这副痴傻的模样,看了会伤心,但是又无能为力,所以只好选择逃避。

最后一次见到有行为能力的外婆,是2017年暑假的一天。

画面定格在外婆家客厅,我坐在长条沙发上,她坐在侧面的单人沙发上,脸上竟流露出羞涩和微微的怯意,低垂着脑袋,不敢正视我。

她更瘦了,穿着夏日惯常穿的那种大裤衩,裸露在外面的大腿好像两根麻秆。印象中的外婆何时这么消瘦过,我看过她五十岁左右的照片,胖乎乎的,感觉走两步就要大喘气歇一歇。

当我长大有记忆后,她恢复了匀称的身材,但也谈不上瘦。

记忆中,她喜欢烫头、焗发,常年一头乌黑的鬈发,精神饱满,讲话时中气十足,干活时风风火火,有点毛躁,跟我奶奶是完全不一样的类型。

岁月在她脸上留下了不少的痕迹,在还不能被称之为老人的年纪,她眼睛右侧上方的不远处就有一个醒目的老人斑。

我小时候曾问我妈:为什么我爷爷奶奶七十多了还没有?

妈妈含糊地回我:可能是太操劳了。

那次见面后,没多久我就在医院碰到了舅舅,我刚好在医院体检,而舅舅是给外婆办住院手续的。

从那天起,外婆就住进了病房,因为脑梗,人陷入了昏迷之中,之后……就再也没醒来过。专业术语我不懂,只知道医生说颅内的血管堵塞,拍的片子上本该通透的地方,是一片阴影。

假期间,我和妈妈几乎每天都去医院看望她。2017年的盛夏,气温飙升到历史新高度,从外面走进空调间也无济于事,一时半会,整个人还是处在燥热中。

不知道是不是天气的原因,我的脑子也被暑气熏得懵懵懂懂——到了病房,我先看几眼外婆,就不知所措地坐在病床旁的凳子上。听大人们在一旁聊天,有时甚至看电视消磨时间。我无事可干,有家人和护工在,也不需要我干什么。

只有一次,趁他们出去了,我偷偷拍了一张我和外婆的合影。我也不清楚意欲何为,只是悄悄地做了。也许是一种仪式感,却形式大于内容。

我常常会被自己伪善的一面吓到,又会被人世间残忍冷酷的一面“治愈”——自己没那么好,但也谈不上糟糕。

一晃六年过去了,外婆走的时候距离70周岁还差几个月。现代社会,七十岁的老人其实一点都不老,没有大的疾病,还可以安逸地过上好长一段日子。

如果她现在活着,也才76岁而已,哎。

写这一篇时,注定会心情沉重、压抑,但是不写出来,又怕随着时间流逝,记住的细节越来越少。回忆起一些片段,不禁泪流满面,喉咙发紧。

希望我那些年轻的朋友们,有了我的前车之鉴,在面对老人时,少点缺憾,多些陪伴。而我,在时间的长河中,慢慢稀释自己内心的伤痛,把它化为一股坚强的力量,陪我度过接下来的悠悠岁月。

2023.9.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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