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道的土腥气并不难闻，至少比起腥臭呛鼻的腐烂味要好得多——也不正常得多。漆黑的甬道里没有一丝光亮，粗糙的石壁像是石砖，又像是泥砖，探照灯照下去看不见反光。白荇平点了个符捻在手里当灯用，越过秦甄往前看，只见甬道迂回曲折通往前方，不见一丝光亮。

白荇平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白荇平不到三十的年纪能在特安局混到正处级而且手里还有实权，光是自己有能力能冒头肯定是不够的。在龙乾叛变发难之前，他虽说不上是位高权重，也称得上是独当一面，至于他能下重手清理龙乾而不被上面苛责的原因，除了他派得上用场之外，还有最重要的一点是：现在九处里除他以外的八个主任，五个都是他的人。

九处全称特殊安全局第九特别行动处，内设九个办公室，处长兼任第一办公室主任，统筹管理全处，各个办公室有有限的自主权。作为国安部里不管正常事的部门，处里除了普通人以及以白荇平为代表的修士，其他成员都不是人：比如林琛，是一千八百年大蛇；陈蕴红，是九尾狐；薛清，是僵尸修犼。九处前任处长龙乾，本体是古神兽青龙，口碑能力都没得说——在他没有叛变之前。当然像龙乾这样的，另谋高就其实算不上叛变，只要他还待在人间不为非作歹，国安也就是损失点人力资源，不痛不痒。但坏就坏在龙乾叛变去了修罗道，一去就是大阿修罗王级别的领主，临走前还把国安闹了个人仰马翻，算是相当高调地宣示了自己跟国安不共戴天。龙乾叛变对特安局是个大事情，人心浮动也就算了，那一闹还差点要了老局长的命，这也是白荇平清理九处的手段不被追究的原因之一，否则上边高低得给他来个停职审查。经此一役，白荇平上司副局长邵靖宇虽然站在白荇平这边，但也顶不住部里的压力，只能快手快脚地把这他送到西北来避风头，虽然他实际上恨不得把这头活牲口的皮扒了吊起来抽：如果放白荇平自己来处理上边的问责，白荇平能把他自己给处理到看守所里去，九处现在还需要白荇平来把持大局，就算白荇平不靠谱也得忍着。

白荇平一时不知道自己脑袋一热进这地道是对还是不对，但是这头活驴是不可能承认自己莽撞的，既然下来了就不会原路返回。不过仔细想想，秦甄既然这么多年能独善其身，多少也是个明白人，自己带着他断不会出些意想不到的差池。这么想着白荇平心宽了许多，顿时觉得常云也没那么碍事了地道也没那么面目可憎了，就连秦甄的背影也变得顺眼了起来。

秦甄看上去老神在在，实际上并没有太多的算计。关于白荇平的到来他心里有数，无非是他新官上任的火烧得有点过猛，搞得九处现在鸡飞狗跳他得来避避风头。他就算在永宁，对京中的动向也不是全无知晓，不过他虽然有自己的渠道，有些消息也多亏了邵靖宇及时通气。所以，邵靖宇之前卖的人情他接了，这次还了，以后也好没有牵扯，毕竟他并不太想掺和处里的权力更迭变动。秦甄不在乎自己上司是谁，也不在乎白荇平来这里除了避风头之外是不是还有别的目的，他来国安只是想名正言顺地看着青龙垣。不过初次见面白荇平这么沉不住气，实在是异常。不过秦甄心里有什么想法不至于直接表现在脸上，白荇平对他的观察试探他都看在眼里，虽然并不在意，但也对他多了些冷淡与防范。

白荇平错开半步跟在秦甄后面，常云断后，三人都没有出声，一时间地道里寂静非常。忽然一阵阴冷的风从不远处吹来，三人几乎不约而同打了个寒颤。白荇平耸了耸肩膀，从裤兜里掏出一团的橡胶手套展开戴上，捻了一把墙壁的土，搓了搓之后往鼻子边凑着闻了闻，不由得皱起了眉：“这里居然通风……秦主任，你说这到底是通往哪里呢？”

秦甄的眼神晦暗了些，把目光从白荇平手中的土上移开，声线如常道：“白处长的意思是？”

白荇平把土丢在脚边，拍了拍手道：“秦主任进过墓道没有？”见秦甄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他继续道：“一般地道不通风，水渗漏进来，潮气非常大。这里墙上的土比地面都干燥，也闻不见丝毫土腥气，再加上这里空气干净……这位仁兄可真是客气，一点也不像会那样威胁秦主任你的人啊，秦主任有没有什么仇家？哎我没别的意思，想要我的命能从故宫排到山海关，这种藏头露尾的我都看不上的，哈哈哈。”

秦甄越发觉得白荇平的德行一言难尽了，微微笑道：“白处长说笑了，秦某在西北安居多年，一时真想不起来自己结过什么仇家。”

白荇平哈哈一笑，抬脚继续往前走：“也是，秦主任这么和善的人怎么会跟人交恶呢，看来这人多半也是来找我的，哈哈哈！”

常云在一边呈现出一种超尘脱俗的表情，看来对自家老大不做人的认识相当清晰。

秦甄微笑着看白荇平散德行，稳妥地道：“白处长说笑了，此地蹊跷，还请白处长……”他停下话头，按住了常云的肩膀：“常主任，当心。”

常云停住脚步定睛一看，不由得惊了一下——眼前的地道里从上到下拉满了细到几乎无法察觉到的银线，密密匝匝的直线封住了整个地道，自己再往前半厘米就要碰上那些线。他谨慎地退后一步，抽出弯刀用力下劈，只听“锵”的一声，那银线竟纹丝不动，反倒是弯刀被弹开半尺远，若不是常云握力非常，弯刀几乎要脱手。

“这是什么？”常云暗自心惊，收起断月，转头问秦甄：“秦主任？”

秦甄眯起眼睛看着甬道，微微有些出神：“这应该是……银镂丝？不过，银镂丝的制法早已失传，没想到还能在这里见到。白处长，还要继续往前吗？”

白荇平嗤笑一声，说：“这人藏头露尾反复无常，要我来又故意为难，这是请人的样子吗？”

秦甄怔愣了一瞬，立刻领会了白荇平的意思，随即笑了笑，道：“白处长说的是。”话音刚落，他手中俶然出现一柄关刀，这回离得近，白荇平细细一看，此刀刀背上有阳刻篆书铭文“镇命”二字，即使在昏暗的地道里，此二字暗自生辉，伴随着刀刃上隐隐散发的淡青色光晕，整把刀显现出一种古拙感。

秦甄踏步上前抬手挥刀，步伐刀法行云流水，大开大合之间方才与断月旗鼓相当的银镂丝竟脆如枯枝一触即断，随着秦甄形如鬼魅的身法，镇命摧枯拉朽般破开交错盘杂的银镂丝，转眼间十几米的甬道便一干二净。白荇平小跑跟上，只觉得眼花缭乱，然而秦甄停下步伐收刀转身时，竟气也不喘，白荇平停下脚步时只见他只是定定地望着前方，察觉到白荇平走近了才低声道：“白处长，我们怕是已经走到此路尽头了。”

白荇平抬眼看去，只见前方伫立着三米来高的一道广亮大门，门面光滑无光，玄如鸦羽暗如黑洞，然而定睛看去，那门仿佛是深不见底的黑洞，直直吸引着秦白荇平的视线，甚至白荇平不由自主往前走近那扇门都不自觉——

“白处长？你怎么了？”秦甄关切的声音响起，白荇平如梦初醒，顿时惊出一身冷汗。回想刚才，如果不是秦甄出声，靠他自己是完全无法脱离这种无意识的状态甚至发觉的。他转头看向常云，常云一脸惊魂未定，明显也是秦甄出声之后才清醒的。此时他俩距离门扇只有几米的距离，而他最后的记忆便是盯着这扇门看得入神。白荇平不由得心惊，如果自己真的接触到这扇门，谁知道会发生什么呢？

白荇平拉回常云，狠狠掐了掐眉心，面露肃色：“多谢秦主任。这门有古怪，你有什么想法吗？”然而等话音落下，他才考虑到一个更凝重的问题——他和常云都着了道，为什么秦甄没事？

秦甄仔细观察了一下白荇平的脸色，地道光线昏暗，唯一的光源只有常云头上戴的一个射灯，凭秦甄的目力也很难什么都注意到，但是此时即使光影绰绰，秦甄也能看到白荇平的眼睛里有很明显的红血丝。他没出声，只是转头看向常云，赫然发现常云眼里也有相似甚至更严重的红血丝，连眼白都不甚看得清楚。

秦甄目光一凛，沉声道：“白处长，常主任，你们有没有感觉到什么不适？”

白荇平正犹疑于秦甄的清醒，闻言有些迟疑地道：“什么？”

常云突然插嘴道：“老大，我这样你看得清楚秦主任的脸吗？”他转头把头顶上的灯对向秦甄，并且抬手正了正头顶上的灯：“我看不太清楚了。”

白荇平心不在焉地道：“那是你眼睛不好，我早说了让你少玩手机电脑。”随后话音一转，道：“秦主任，我多少也是去过血海的人，看上去像是身体不好的人吗？”说着，他不轻不重地拍了常云的肩膀一下，同时按住了常云的动作。

秦甄像是没注意到他语气的变化，只是温和地道：“白处长现在尚且年轻，但也不该太过放纵，还是多加保养为好。此门之古怪，我暂且看不出，不过既然此地多有蹊跷，白处长还是小心为妙。”言罢，他提起镇命：“我先试试能否破开此门。”

然而正当他刚刚挥刀，还不等镇命接触到那门，镇命突然通体泛起青光，蓦然脱手朝前方冲去，同时响起深沉的嗡鸣声——那声音虽低沉却极具穿透力，一瞬间白荇平甚至觉得自己的血液随着那声音沸腾着几乎要冲破自己的血管，整个大脑瞬间碾过炸裂一般的痛感。

——如果常云看得清楚的话，一定会骇然于此时白荇平太阳穴上青筋暴凸，满脸紫红的狰狞模样。

秦甄像是也没有料到镇命会生出此变故，陡然一惊后抬手回拉，却也没法阻止镇命当空浮起冲向那道门。镇命接近门扇后青光大盛，刀刃直直没入门体，门扇随着镇命的切入逐渐被暗青色光晕覆盖，随着青光越来越亮越来越刺眼，不多时门扇连同镇命一起爆发出一阵白光，转瞬间镇命便消失在了门中——

随着白光散尽，镇命没有消失，门消失了。地上多出来一滩黑黢黢的水洼，在探照灯的光里显现出惨淡的形状。镇命浮在门扇留下的空洞之中，光辉尽失，伶仃地伫立着的样子显现出一丝料峭。门洞后黯淡的青石甬道沉默地注视着秦甄三人，阴冷的风从甬道中呼啸而出，裹挟着水汽，冰冷而粘腻地划过他们裸|露在衣物外的皮肤。

白荇平的汗毛瞬间支棱了起来，一股名叫畏惧的情绪俶然刺进了他的大脑。

作者有话要说：放假真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