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荇平一口老血哽在胸口，上不去下不来，他觉得自己现在像个胀圆了的河豚，马上就要气炸了：“你他妈跟秦甄什么关系呢啊这是？你要你干什么你就干什么啊？他是你爹还是你祖宗啊？我以前怎么就没看出你这么怂呢驩兜，早知道我他妈就合该把你丢在崇山让你自生自灭！你他妈活这么大岁数了就不能长点心有点眼力见吗啊？”

驩兜耷拉着巨大的蛇头，原本凶神恶煞的形象在白荇平气急败坏的叫骂声中居然显露出一丝奇诡的可怜巴巴的感觉。待到白荇平骂累了歇息的空当，驩兜才来得及插嘴道：“一只古神兽跟护法神斗法，你一个凡人瞎掺和什么？秦甄那是保护你。”

白荇平本来有点偃旗息鼓的火气又被点着了，破口大骂道：“老子瞎掺和？老子这他妈叫瞎掺和？我一介凡人怎么了，要不是老子费心费力在九处周旋打点维持平衡，龙乾那事儿一出他们不得全他娘的完蛋还能等到今天搁这儿作妖！管你他妈多少年修为，精准核打击一到谁还不是连一捧灰都不剩！结果临到危急关头把老子丢一边叫老子当逃兵，我是碍着他施展拳脚了还是碍着他眼了，他把老子当什么人呢啊？！”

驩兜在一边默默听着白荇平跳脚，着实把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功法修行到了极致。白荇平看着他这副无所谓的样子就来气，忍不住要骂他，驩兜终于开口道：“摩呼罗迦不是他的对手，你不用担心。区区八部护法神，就算是入了魔，来地狱也是自寻死路。”

白荇平不爽地道：“你怎么知道？他一开始对上摩呼罗迦的时候连摩呼罗迦的武器都挡不住！”

驩兜道：“那你最好自己去问他。他让我带你离开那里只是不想误伤到你而已。”

白荇平回想了一下离开时秦甄那段不知所云的话，和他拿着镇命义无反顾迎向摩呼罗迦的身影，怎么想怎么像是遗体告别仪式，顿时整个人都抓狂了：“你能确定啥啊？你凭啥确定的啊驩兜，他直接告诉你这些我都不信还你确信，我信你个大头鬼啊你！”

驩兜仔细看了白荇平一会儿，眼神变得锐利了起来。他凝神对准白荇平的双瞳，催动内功逼迫白荇平对准自己的眼睛。两个呼吸后白荇平的眼神变得迷茫了起来，整个人进入了一种诡异的僵直状态。一时间，驩兜的竖瞳亮得可怕，深灰色的浪潮在他眼底翻涌，几秒后，他的瞳孔终于恢复了正常，他也长舒了一口气，安静地等待白荇平恢复正常——白荇平脱离驩兜的控制，从僵直状态中恢复过来之后，便闭上了眼。大约五分钟后，白荇平睁开了眼睛，冷冽的目光像是刚淬火的刀锋：“多谢。”

驩兜道：“无妨。秦甄多半也中招了，你要回去看看他吗？”

白荇平摇了摇头道：“不必。他虽然不善言辞，但是个心里有数的人，不用担心他。这回是我大意了，真是给折腾糊涂了……”

驩兜在一边一言不发，安静地充当着摆件的角色。白荇平沉默了一会儿，习惯性地摸出烟来点了，猛地吸了一大口，感觉脑子清醒多了。眼瞅着思路也捋顺得差不多了，腿也蹲麻了，他拍拍屁股站起来，把烟头丢地上随脚踩了，对驩兜道：“你能带我回去吗？找秦甄。”

驩兜低下头示意白荇平站上去，道：“来吧。”

毕方明会亲自进九处，是唐烁没想到的——不过，当毕方明出现在他办公室门口时，唐烁也没有过于惊讶，甚至还起身倒了杯水喝了，挥手让随毕方明而来的如临大敌的值班特工离开，示意毕方明可以坐在他办公室的沙发上。那几位特工警惕地盯着仿佛只是出了趟差后回来的毕方明，毫不掩饰的防备和警惕让唐烁颇为头疼，他道：“他要是真要对你们做什么还能等到你们平安无事地跟着他一路过来？走吧走吧，有事我会叫你们的。”

毕方明也不客气，也去倒了杯水一边喝一边打量第四办公室的布局，看唐烁赶鸭子似地把那些特工赶走后转身回来，嗤笑道：“你倒是看得清楚。我算是知道为什么白荇平这么信任你了，唐烁，你可真是个人才。”

唐烁盯着电脑屏幕，连个眼神都没分给他：“找我什么事？”

在九处，人和非人之间的关系其实很微妙，有恨不能跟白荇平进行深入交流的九尾狐陈蕴红，也有对所有九处成员都不冷不热爱答不理的毕方鸟毕方明。唐烁作为一个技术宅，向来对办公室斗争不感兴趣，跟常云不同，他跟白荇平关系还不错只是因为白荇平在实实在在为国安考量，就算有自己的私利在里面，也是往后靠的。唐烁虽然情商低但不是傻，个人得势只是暂时的，国家利益才是永恒的，唐烁看得很清楚。这是他在国安的处世之道，也是他这么多年在国安能独善其身的原因。

毕方明显然没有唐烁这样的见地。想来毕方明身为禽类，是很单纯的，信什么就会一直信下去，也不管世事变迁和人心生变。不过毕方明自己倒是对自己的从一而终很满意，甚至对人类的变化多端而嗤之以鼻。

毕方明对唐烁的态度并不在意，唐烁这样和从前相差无几的态度更让他放心：“我在这个时候来，能做什么呢？白荇平虽然不在这里，但是如果不是安排好了，他是不会放心离开的。他那多疑的劲儿，也就你和常云能忍了。”

唐烁不予置评，仍然没有搭理他。毕方明看完了一圈，转头道：“我以前倒是没发现，你这里的阵法跟白荇平办公室里的差不多——双生阵还是影子阵？”

唐烁这回总算分了个眼神给他，随后皱了皱眉：“你到底想说什么？”

毕方明的笑容在唐烁眼里显得有些不真实起来：“没什么，毕竟我也……不能真的对你怎么样，不是吗？”

唐烁定了定神，喝了口水道：“你太谦虚了——我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普通人而已，还劳驾你专门来探望我。如果你是想让我站队，还是免了吧，我不喜欢掺和你们这些事。白荇平那边的情况我也不清楚，你也不用问了。”

毕方明玩着手里的一次性纸杯，笑道：“你这么直来直去的，倒也是挺有意思的。”他把手中的杯子抛起来，手心升起一点火苗，倏忽烧尽纸杯，留下一点残灰和隐隐的烟味飘落在地。烧掉杯子后，他手中的火苗像是被喂了化肥似的，膨胀了三倍有余，有他半张脸那么大了：“你说，我要是把九处烧了，你们这些乱七八糟的阵法还能继续存在吗？”

黑影在摩呼罗迦身形暴涨的瞬间就被他吸食了，连一点痕迹都没残存。摩呼罗迦长尾横扫，挥槊下劈，带起的罡风掀起血海几米高的浪潮，朝秦甄呼啸而去，乍一看去十分唬人，秦甄却不为所动。镇命在手中转过一圈，秦甄已然催动周身气流离地而起，视线和摩呼罗迦平齐了。血海潮水接近秦甄身前大约三米外时，秦甄动了，镇命后别，硬生生接下了摩呼罗迦的长槊。长槊带来的潮水被两人激战带起的劲风搅出了分海的效果，汹涌的浪花猛地朝两边拍去，大片海蜘蛛和海蛇搁浅在了岸边。

秦甄就这样用镇命和摩呼罗迦较着劲，一派云淡风轻。只是摩呼罗迦那边随着时间的流逝越来越松动，过了不到一分钟，他便主动撤走了长槊，稍微退后，重新组织起了攻势。秦甄从容不迫地应对着摩呼罗迦的招数，手上暗青色佛珠青光大盛，幽绿的颜色几乎要和镇命融为一体。然而摩呼罗迦手上攻势越凌厉，心里就越发恐慌。

摩呼罗迦作为护法神，虽然入了魔道，但作为腹行兽，他的战斗经验和战斗本能可能还不如同为护法神的夜叉。面对秦甄，他甚至产生了面对婆稚阿修罗王时的恐惧感——那是任何生物都会产生的，对于绝对的压倒性的力量的恐惧。

秦甄微微叹息，趁摩呼罗迦露出破绽之际，关刀上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削去了摩呼罗迦的右臂。漆黑的血喷涌而出，秦甄闪身避过，挥刀斩下摩呼罗迦身下半条蛇尾，同时挑开长槊，镇命撞击到长槊的一瞬间，长槊旋即粉碎，残骸散落在地上。秦甄挥刀横在仰倒在地的摩呼罗迦脖子边，俯视败局已定的摩呼罗迦，清俊的眉眼在血雨腥风中居然透露出一丝悲悯的意味：“本来你身为天龙八部护法神之一，不论入魔与否，我都是没有资格裁决的……只是既然你设计林琛献祭魂魄修为，而同白荇平徒生生死因果，将你打入六道轮回，我即便再隐忍，也来得名正言顺。想来白荇平说的也并无太大出入，成神渐久，便忘了该敬畏什么，该修习什么了。”镇命划过摩呼罗迦残留着血迹的嘴部疤痕，划开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摩呼罗迦的咽喉顿时灌满了血浆，痛苦挣扎间发出咕噜噜的声音。

摩呼罗迦想不明白，为什么自己能被秦甄压制得死死的，秦甄不过是一只脚踩在他胸口，他却有种整个须弥山都压在了他身上的感觉。但和接下来秦甄的动作相比，这样的重压带来的压迫反而不算什么了——秦甄划开他的咽喉后，顺着创口破开他的胸腹，将他的胸腔完全打开露出里面鲜活的肌肉和被肌肉组织包裹住的骨骼。秦甄也不嫌脏，俯身抬起还戴着暗青色串珠的手，从一片血肉模糊中抽出了摩呼罗迦的脊柱。

秦甄一手扶着镇命，一手提着还带着血连着肉的摩呼罗迦的脊骨，只是这样煞气四溢如上古传说中邪煞战神般的凶恶外表中，又盛放着如清寂的雪白莲花一样的优美容颜。这样矛盾的妖异气质终于让摩呼罗迦感知到一种名为恐惧的情绪早已满布他的神经末梢。

可是已经晚了。秦甄手起刀落，彻底斩断了他的头颅和身体的联系，滚烫的鲜血落入无尽地狱。秦甄眼底犹如神祗的悲悯有如实质，即使在行此等杀孽，也仍然庄严不容亵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