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霖定了定心神，道：“唐主任，还请你说明白些，我们确实是四个人，而且赵……邵副局只是昏迷了，并不是已经死亡。”他跟唐烁接触过，知道唐烁不是个会口出诳语的人，但若真如唐烁所说，邵靖宇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况？

唐烁皱眉，指着赵副官的肉身道：“我知道邵靖宇只是昏迷了，我是说那个人。他不是已经死了吗？”

高霖不由得看向余新成，余新成也在看他——他们两个已经开始在再也不想跟九处打交道上达成了共识。他镇定地道：“不，那不是赵副官，实际上是邵副局，原本附身在赵副官身上的人夺了邵副局的舍，所以现在其实——”

“开什么玩笑，”唐烁打断了高霖的话，感觉非常荒谬：“这里什么术法的痕迹都没有，也没有能量波动，夺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吗？”说着，唐烁走近了观察着赵副官和邵靖宇，仔细翻看了两人的眼白和舌苔，又看了二人眉间额头耳后，皱眉严肃地道：“这不是夺舍，这是焚魂——邵靖宇确实还在这里，你那个副官不在。跟我详细说说到底发生了什么，这究竟是怎么回事？邵靖宇是白荇平施过咒护持的人，怎么会发生这种事？”

白荇平一路沉默，驩兜不好问他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也只好保持沉默。白荇平回到研究所后直奔办公室，打开门开灯一看，果然镇命已经消失不见——他缓缓吐出口气，总算放下了悬着的心。

“还好，确实是他。”白荇平喃喃自语，扶住门框，闭上眼缓了缓，总算没眼前发黑：“总算回来了。”

镇命和秦甄一体同源，只有秦甄能无条件召唤镇命，只是刚才出现在秦甄手上的镇命实在是煞气太重，重到白荇平有点不确定那是自己熟悉的低调古朴的关刀——但是既然镇命已经消失在了自己的办公室，只可能是秦甄一回来就召走了。

不管怎么说，秦甄能回来，对于白荇平来说已经算是这些天来发生的最好的事。一想到陈蕴红半死不活、九处上下嗷嗷待哺、唐烁和邵靖宇勉力支撑却步履维艰，已经到了要把边从珩和薛清调离驻地的地步的情况，即使是他也难免有时会感到力不从心。巧妇难为无米之炊，白处长难为无人之职，九处这人才凋敝的烂摊子，再发生什么事情，就算有驩兜的协助他也觉得悬乎。

秦甄现在的态度虽然还不明朗，但他没对出现在青龙垣里的白荇平刀兵相向是一个不错的信号；虽然以秦甄的性格也不至于对这点事动怒罢了，至少说明秦甄就算恢复记忆，也不打算跟他交恶。白荇平并不担心秦甄会为难他，就算当年龙乾为青龙垣给秦甄争取到了一个正当职位送了他个大人情，一刀下去这点情分早该随风而逝了，他既然能为了青龙垣受龙乾的挟制，也能为了角宫山而跟地府合作，白荇平这两样都能照顾到，秦甄不会不考虑他。秦甄的牵挂不多，这两个算是亘古不变难以迁移的，白荇平是算准了他不会轻易改变自己坚持已久的事情，不担心他会不接受自己的邀请。

只是角宫山——白荇平目光沉下来，微微皱眉。角宫山的事只能由秦甄来解决，虽然他到现在还没弄清楚秦甄和角宫山先神的关系，但是方昭——白荇平微微一哂，只要方昭还居其位一天，他就不担心秦甄对角宫山的处理会超出他的预期。方昭狼子野心不是一天两天，没有秦甄弹压便露出马脚，想来也实在是蹩脚得很。秦甄对待他，只会如同当初对方凌方虞一般。

白荇平抽完一根烟，拉上窗帘，准备进休息室睡觉。他终于有了将他戒烟大业未半而中道崩殂的正当化的理由，今天晚上即使是对于他来说也是过于精彩刺激了，他甚至都没心力去告诉邵靖宇和唐烁秦甄复活了这件事。然而，当他打开办公室内间休息室的门，看清楚里面的情形时，不由得脑子空白了一瞬——秦甄坐在角落的懒人沙发上望着休息室门的方向，正好跟此时打开大门的他四目相对，看见他进来，秦甄一脸平静，语气毫无波澜：“白处长。”

白荇平飞速思考着秦甄到底是怎么出现在这里为什么出现在这里以及为什么这么快就想起他是谁了，但这不是重点，重点是这么晚了秦甄出现在研究所也就算了为什么还刚好出现在了他的休息室并且他刚才一直在办公室里却毫无察觉，休息室除了窗户就只有通过办公室进去，秦甄到底是怎么进来的？

秦甄好似洞察了白荇平的疑问，见白荇平一时说不出话来，淡淡道：“移形之术而已，夜已深，不必惊动他人。”

白荇平看着仍然身穿细麻长袍赤着脚的秦甄，努力阻止自己的目光飘向秦甄若隐若现的胸肌和犹抱琵琶半遮面的锁骨，尽量让自己的目光停留在秦甄的脸上，干巴巴地道：“那确实，驩兜在一楼门卫室，主楼里面只有我……晚上睡在这里。没有别人。”

虽然这话只是解释一下晚上留守研究所的人员构成，但是听起来着实有些奇怪——不容白荇平仔细思考，秦甄接着道：“原来如此。只是容我一问，白处长和驩兜一同出现在研究所，用意何在。若是第九办公室主任一职须有人暂代，大可指派驩兜来此即可。白处长也在此，是九处发生了什么变动吗？”

白荇平有点宕机，秦甄刚刚复活化形出来应该是原生形象，因此比起从前的秦甄眼前一头长发的秦甄眉目看上去更凌厉，简直跟刚才在青龙垣里青光翻涌杀气四溢的镇命如出一辙。秦甄刀削斧刻的骨相决定了他的面相说不上温润柔和，从前也许是在人间行走久了在外表气质上便有了一层迷惑性的温和，而此时不加掩饰的锋利而暗藏危险性的秦甄比起从前却是实实在在的让白荇平更加挪不开目光——白荇平的俗也许比起旁人更特殊一点，但是他确实也是个俗人，会有世俗的欲望，而现在这个欲望对象明显并没有意识到自己对他的影响。

白荇平控制住自己呼吸频率，尽量淡然地道：“这个说来话长，一时半会讲不清楚，夜深了不如我们先休息，明天起来我再跟你详细解释，如何？”

秦甄默然不语，白荇平的提议对他来说无异于在找借口推脱隐瞒什么事情，他此时想要的只有事实陈述——秦甄身形一动，白荇平还没反应过来就已经被秦甄按住脖颈压在门边墙上，两手被反剪在身后且命门被挟，一时间毫无招架之力：“那便长话短说。”

白荇平看向秦甄充满压迫感的冷峻的眉眼，终于意识到了秦甄的温和有度彬彬有礼都是他伪装出来的假象，而他居然从未识破——但是秦甄却是能看破他的玩世不恭和色厉内荏，以及不可言说的脆弱和疲惫。他从未看透过秦甄。即使经历生死相依的险境，秦甄为他赴死又让他暂时接管青龙垣，秦甄之于他仍然是一个谜团，在看见秦甄流露出超出他的固有印象的暴戾冷酷的一面时，他仍然会暗暗心惊。

——但很奇怪，除了惊讶诧异之外，他没有感觉到愤怒。要放在半年前有人这样对他，他高低得让对方见点红，但是今天，也许一方面是因为他现在很累，另一方面是，秦甄靠得太近了，近到他能看清楚他根根分明的睫毛，甚至他深灰色眼珠上虹膜的纹路，近到秦甄温热的呼吸喷薄在他脸上，他甚至能闻到他身上冷冽的、来自寒夜的气息。这样近的接触，是他们之间从未有过的，而白荇平也确实因此，难以自抑地，乱了呼吸。

白荇平悲哀地发现，他对秦甄的世俗的欲望，已经由不得他的理智控制了。

白荇平定了定心神，努力集中自己的注意力到秦甄的两眼间，尽量盯着秦甄的眼窝看，维持着正常的表面形象，组织起了语言：“好，我长话短说，你有问题明天再问，我今天真的很累了。你死后我因履职不力被降职到西北接替你的职位，老邵和唐烁都是副职暂行正职。我来永宁后判官来找我谈镇命的归属，我受他挟制只能带着镇命去地府，趁机离开找来驩兜才回到人间。回来后又去波普尔找到陈蕴红接回来，但是他失踪一事事关重大只能先留在永宁，我让他住我那里，我在研究所暂住。这就是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了，今天晚上只是个意外，密特拉的事情——”

“我知道了。”秦甄盯着白荇平的眼睛看，听到白荇平说到这里，便松开了对白荇平的钳制，后退半步道：“你休息吧。这几天不要去青龙垣了。”

白荇平本来暗自松了口气，但听到后半句不免皱眉道：“什么？”

秦甄越过他走出门外，道：“青龙垣的事情只能我自己去处理。白处长若是有空，可以多看看研究所的资料，只是青龙垣，就不必挂怀了。”

白荇平心下生疑，正要追问，秦甄却已经不见踪影——他来时不留痕迹，现在离开更是不必顾及。白荇平满心疑惑，却又无可奈何，秦甄复活后行迹古怪，不能以从前的逻辑来推断他的行为——

白荇平心中一沉，方才自己下意识隐去了自己去过角宫山的事实，他关于角宫山的认知都是来自于秦甄留在研究所的资料，秦甄能想起特意提醒让他去看资料不会不知道那些东西都记了些什么，如果不是秦甄记忆错乱，那么秦甄让他去看这些的目的是什么？

白荇平用力抹了把脸，定了定心神，转身出了办公室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