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论全九处对白荇平意见最大的人，不一定是邵靖宇，他已经习惯了白荇平的不着调，跟在白荇平身后收拾烂摊子已经成了邵老妈子的职业操守之一，不如保持心平气和，以免气大伤身；也不是常云，他从小就生活在白荇平的淫威之下，对白荇平敬服惯了，甚至还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畏惧在里头，他压根没想过对白荇平有意见；更不是唐烁，他为人有自己的原则，因此他觉得别人有自己的原则也情有可原，所以他懒得管别人的行事风格，也不作评价；算来算去，也许还是陈蕴红对白荇平意见最大：在他眼里白荇平就是头活驴，不仅自己工作起来不顾一切，还是使唤人理所应当毫无感激之情的那种。

但是习惯之后也还好。毕竟陈蕴红还要靠九处为非作歹（不尽然），白荇平虽然驴了点，但是比起龙乾那股子直接把九处所有人往死路带一点活路都不留的蠢劲儿，白荇平好歹还是有点人性和温情在的。所以，在选择龙乾还是白荇平的节骨眼上，陈蕴红很是分得清自己该怎么做。

陈蕴红坐在宽敞的车后座上，身旁西装革履的祝钦手腕上缠着战术绳；副驾上秦甄看似放松，实际上手里一直拎着陈蕴红的手提箱，里头是随时可以弹射出来的□□针剂——这个座位分布的实行没有受到祝钦的一丝阻挠，祝钦好像正如他所说，是来实行朋友相助之义的；虽然他并没有说自己的“朋友”到底指谁。

四人一路无话。车开下高架，驶入京郊。黑牌车虽然引人瞩目但其实也是一种灯下黑的掩护，不多时，他们便到了九处的地界——原本的九处大院经历上次毕方明放火后已经不能用了，这是早前的预备地址改的新址。秦甄向门口岗亭警卫出示了祝钦准备号的通行证和文件，警卫看了看，打了个电话，向秦甄敬了个礼，很快放行。

陈蕴红打量着这里的布局，和旧址大差不差，只是某些建筑看上去新些，监控也更完善。他和秦甄的伪装没有破绽，只等待会安检，看他们是否可以进入九处大楼内。

司机在路标指引下将车停入停车场，下车等祝钦指示。此时陈蕴红才发现，此人不能说话。秦甄拿过车钥匙先下车，给祝钦开了车门，随后陈蕴红也下了车，低声道：“交流项目，跟九处，还是一个欧洲人，这可真是难得——祝钦，还是说我该叫你Adrian，你其实并不是人，是吧？”

祝钦微笑道：“是不是人，又有何妨呢？世界上多得是不做人的人。没关系，陈蕴红，该知道的，你以后都会知道的。”

陈蕴红不置可否，只是紧了紧他手上的战术绳，道：“该知道的？我有很多该知道的事情，但是不应该是由你来告诉我。走吧，祝钦先生。”

祝钦停住脚步，对一旁的秦甄道：“秦先生，劳驾，请把后备箱那个银色箱子取出来，那是我此行的目的。”

秦甄目光转向陈蕴红，陈蕴红点了点头，他才打开后备箱，拿出祝钦说的银色手提箱。陈蕴红终于收回了战术绳，整理了一下衣冠，跟在祝钦后半步，往九处主楼走去。

难堪的沉默在唐烁和高霖之间蔓延，唐烁紧紧盯着高霖，脸色没什么变化，只是右手大拇指下意识用摩挲着食指最后一个指节的侧面。半晌，唐烁终于开口道：“付琳，付瑛。放开他。”

余新成看见高霖被放开本想上前制止，但话到嘴边心跳到了嗓子眼，他也还是什么也没说出来，只能眼睁睁看着高霖被松开后慢慢活动着自己的手腕，闲庭信步般走到邵靖宇跟前，从口袋里掏出两枚圆形方口币分别贴在邵靖宇和赵副官眉间，对唐烁道：“这个能暂时给他固魂，在我的事了结前，不会让他命丧于此。唐主任放心，我不会害邵副局的性命。我需要的也就是你们的配合而已，此事结束后，你们自可安然回到九处。”

唐烁沉默不语。高霖现在掌握生杀予夺大权，自己不过是为人支配罢了。原本压在记忆深处但一旦翻涌起来便熟悉无比的厌恶感袭来，唐烁不由得有些反胃——唐烁闭眼定了定心神，目光在付琳、付瑛和余新成之间游走一圈，道：“这事和他们无关，先放他们出去。”

高霖维持着他无懈可击的微笑：“这恐怕不行，唐主任。我们到实验室去的路上，还得劳烦三位为我们搀扶邵副局和赵副官。哦对，唐主任也不用想着往外传递消息，这里的已经封闭，而这个结界如果没有我引路，你们只会走入虚空，且无回头之路。”

付琳、付瑛和余新成不约而同看向唐烁——他们已经下意识把唐烁当作了主心骨，就算唐烁不愿意冒险一试而要带着他们一起去唤醒“祂”，他们也希望那是唐烁的决定，而不是一味听从高霖的。即使唐烁本身没有选择。

唐烁深吸口气，道：“好。既然你下定决心，我就再说一次：不许伤及他们。我再没本事，也能让你走不出这个基地。”

高霖道：“我正是相信唐主任的为人和能力，才愿意请你来作助力，唐主任何故如此偏激？还请不要误会，我确实不想伤及你们，如果你们愿意配合，自然是会安然无恙的。”

唐烁不再多说什么，只是交代付琳付瑛小心点搀起邵靖宇和赵副官，在高霖作出“请”的手势后缓步上前，而让余新成走在了最后面。

五人一路无话，直到走到那个封闭的实验室前，高霖低头扫上自己的虹膜和手掌过了自己的这道验证，转身让唐烁和邵靖宇前来验证，才和颜悦色开口请唐烁。似乎临近他成事之时，他的神色格外温和，但是眼底遮掩不住的雀跃和疯狂却昭示了他的心情。他确实是隐藏得太好了，但是过惯了双面人生的人多少会有点强迫障碍，他即使到现在也不愿意脱下他那套礼貌待人的外衣。

唐烁翻开邵靖宇的眼皮让他过了验证，轮到自己时却略有迟疑，高霖也不催他，只是看了一眼手表，道：“唐主任，马上太阳就要落山，外头尸体多邪气重，邵副局尚未安魂，还是早些结束离开这里才好，以免等会生出什么变故，是不是？”

余新成听到这里，终于忍不住骂道：“高霖你他妈是真的有病吧，邵靖宇招你惹你了你这么搞他？以前不是他照顾你你个娇生惯养的狗东西能那么顺利升上来还有现在做军官的时候？！当初那个军校进修的名额如果不是有你老子给你撑腰本该是他的，你还有没有良心？！”

唐烁对余新成的反应感到颇有些奇异。他虽然少管闲事，但也知道余新成和邵靖宇平时颇为不对付，到了现在这个时候还帮着邵靖宇说话，实在是件奇事。但他也没有多嘴，只是道：“好。按你说的，打开这道门，你就带着我们离开，是吧？”

高霖没搭理余新成，只是向唐烁淡笑道：“唐主任说笑了，我进去唤醒祂恐怕得费点功夫，还得烦请唐主任和两位协助于我才稳妥。这样的事对唐主任来说是区区之劳，却是能让我感激不尽的。”

余新成骂道：“谁他妈要你感激了？别往自己脸上贴金！”

付琳付瑛忍不住侧目而视——他俩论辈分是要叫唐烁表叔的，唐烁平日里虽然不会以辈分来压他们，但他为人刻板沉默寡言，那份不苟言笑的威严也足够他俩对他低眉顺眼的，此时对余新成在唐烁面前破口大骂而唐烁不为所动侧目而视，足可见在他俩的认知里，唐烁的涵养之不可捉摸。

唐烁没心思管余新成的情绪，高霖也不想回应，看见实验室厚重的合金大门缓缓打开，他眼里终于浮现出一丝奇异的狂热与虔诚，呼吸也粗重了几分。唐烁听见他深呼吸几下，终于缓步走到实验室最里面被管线环绕的营养舱前，站在控制面板前开始操作。

唐烁终于有机会仔细打量营养舱里究竟是什么东西。直径接近三米、高度接近五米的营养舱内盘踞着漆黑粘稠的半液体物质，泡在半透明的营养液里，随着营养液的循环带来的波动一起一伏，不时从舱底冒出一个人头大小的气泡破灭在营养液表面，随着空气循环系统被传送出去。要不是知道这个东西每个月消耗的营养液都是九处炼制的，唐烁是根本不会相信这团漆黑无状的玩意儿是生命体。不过唐烁也就止步于知道这东西是生命体罢了，如果不是高霖这次带他来，他甚至不会这么仔细观察这个东西的呼吸究竟是什么情况——当唐烁切切实实看见舱里的营养液面急剧下跌，而被注入透明的液体时，不由得瞪大双眼，冲向操作台，厉声道：“高霖！你是在干什么？！”

高霖没有管他，只是又在操作台上点了几下之后走了下来，一边打开一旁的保险箱一边道：“唐主任不必担心，只是一点准备工作而已。接下来才是需要您协助我的步骤，还请您听好了。”

“那个什么黑鸦既然能被九处消灭一次，难道不会有第二次？你这么急着唤醒这个东西不惜拿邵靖宇的命相胁，不就是怕万一不敌还有人质？但你可别弄错了白荇平是什么人，他可是连自己的命都能舍出去的疯子，你指望他投鼠忌器，有没有想过他眼里根本没有顾忌？！”唐烁厉声打断高霖的话，疾言厉色道：“高霖，你现在住手还来得及！”

高霖看了唐烁一眼，嘴角微笑不改，依旧是温声细语有条不紊道：“唐主任，我说了，我从未想过要邵副局的性命，还请你不要这么偏激。我请你来协助我自然是有我的理由，也请你听好我的要求：等电解水注满，听我的指令把整个营养舱通上电，然后把你的青溪月放进营养舱——不用推辞，我知道你带着，而且不是你手杖上那个装饰用的玉石，而是你脖子上戴着的吊坠。请吧，唐主任。”

唐烁原本还隐有怒意，等到高霖说出青溪月的准确位置之后，他的脸色却有了一丝松动，半晌才僵直着手按向自己的脖子，缓缓道：“你……好，很好。这就是你请我来的理由——你要用青溪月。你真的敢用吗？”

作者有话要说：关于高霖确实没什么好说的，如果主线加进去节奏不失衡会写他的一点个人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