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霜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长到好像走完了整个人生。

那天是个晴天。她心情很好。正坐在一口井边照着自己的倒影呢。

井口边放着一碗水，她刚刚才喝过，甜甜的。上面还留着她唇上的胭脂印。

“女施主，可以给我一口水喝么？”有一个年轻的和尚路过，生得极为俊俏。

她把自己那碗水递给他。谁知他看到了上面的胭脂印，也不知道该接还是不该接。

后来他终于鼓足勇气接了，但是寒霜将手腕一翻，那碗水泼在了地上。

他有点迷惑。寒霜就喜欢看别人迷惑的样子。

她笑了笑，重新给他打了碗水，伸了洁白的一只手臂，递给他。

他果然来接，寒霜却将手松了，那碗坠了下去。他这次反应很迅速，用脚背稳稳地接住那碗，竟然是个会功夫的和尚。

寒霜觉得有趣，又伸脚过去踢向他，和尚却将碗高高踢入空中，几滴水珠渐了出来，阳光照着，亮晶晶的。寒霜又伸掌过去抢那碗，不成想扑到他身上，那碗水全撒了，淋湿了他衣衫，顺着脖颈流入胸口。

寒霜想看看他会如何生气。没成想，他怔了一会，竟笑了。真是个傻和尚。

寒霜打了第三碗水，认真地递给了他。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无尘。”

今夜月色真好。

寒霜静悄悄地走在一座寺院画堂的院墙边上，时不时探头看一看来路。

石阶上有许多落叶，踩上去，发出吱吱的叫声，在这静谧的夜色中格外清晰。夜风吹起她的裙摆，不听话地飘动。远处似乎传来了木鱼敲击和念经的声音。

寒霜犹豫了一下，伏在那墙边上侧耳听了半晌，不见动静。干脆脱了鞋来，提着手上，掂着脚尖拉着裙摆偷偷向一棵大树下摸去。树上偶尔传来一声夜莺叫，像鬼怪一般让人心惊。

终于到了，寒霜靠在树上不停地喘息，一颗心砰砰直跳。树影里突然钻出来一个人，一把抱住她。她差点尖叫出来，但转瞬便被一人吻住。

无尘，是你！

他用自己的披风稳稳地裹住她，身上传来好闻的檀香气息。

“我能做你心上唯一的一粒尘埃么？”她问道。

“不，一粒尘埃怎够。我要你做我的整颗心。”无尘用更热烈的爱回应了她。

“这里的星星却不甚好，将来我想建一座摘星楼，四面都是粉色的纱帘，躺在塌上，伸手就可以摘下星星来啦。”寒霜仰起脸来看着他。

“我听说有座仙岛，名岱屿。那岛上空旷无人，最适合观星啦。若是将来能寻到那岛，我便带你去。师父再也找不到我们。”无尘笑盈盈地，目中充满了憧憬。

这是一个闷热的夏天。外面下着暴雨，电闪雷鸣。一如寒霜的心情。

寒霜的头很痛，那金刚伏魔心经一刻不停。在那唱经声中，她眼中瞳仁不停变换，忽而红色，忽而紫色，忽而黑色。她已被囚禁在这塔内一月，整日听这唱经声，让人烦躁疯狂。

寒霜捂着头跌跌撞撞打翻了这塔中所有的东西，香案、木鱼、桌椅、帐幔、烛火。她心中弥漫着一种愤怒、恼恨。那烛火点燃了帐幔，她却有一股快意。烧吧烧吧，让一切都燃烧毁灭吧。她眼中发出紫光，身躯中灵力暴涨，连长发也因为灵力张扬起来。

“无尘，你出来见我！”她大声地叫喊。

“八苦，你这个老和尚。你设下这毒计诓我，有何面目去见佛祖。我决不会放过你！”寒霜狠狠地威胁。

“无尘，你这个骗子。你出来见我！你要你亲自对我说。”眼泪渐渐弥漫了双眼。

她双掌挥出，将那佛像一掌击碎。她又狠狠击向那塔门，一股排山倒海般的力量反弹回来，将她身躯重重砸在地上，鲜血从唇边溢出。

她的心很痛。只有毁灭和破坏，才能让她有一丝丝缓解。

寒霜的身子很痛。全身都像断了一样。她能听见自己的血静静地流出体外，顺着石子，慢慢汇入泉水中，一如自己的生命。

“圣女，你快走！”几个侍女终是全都死了，便是用这么多生命也只换来了片刻的宁静。落在这深谷中，难道自己还能有活路么？艳阳炙烤着她，很快她就会变成岸上的一只干鱼，被山中的秃鹰吃个干净。

魔女！哈哈哈。这下你们终于得逞了。这世上将不再有魔女，碧灵渊也不再有圣女了。

我到底做错了什么，我不过爱上了一个人。我不过把长生之道传给这世上生灵。我不过将碧灵渊的奥秘教给每一个普通人。

天道自然，生死自然，情亦自然。世人却害怕自然。

世人真是愚蠢，也许女娲娘娘当初就不应该造人。也许该是我离去的时候了。我的家不在这里。那繁茂的龙血树才是我的去处。

迷糊中，寒霜的唇边却湿润起来。有一个身影凑在她身旁，用叶子接了泉水一滴滴喂入她口中。那人把她抱到一个山洞里，身上散发着一种熟悉的气息。但是她睁不开眼。

似乎有些阴凉袭来了，她身体里涌入一股冰凉凉的真气。她的衣衫被人掀动，有药粉的香气，她的伤口逐渐愈合，身子不再那么疼痛了。

“你的眼睛真美！就跟我见到你的第一眼一样依旧那么美！”这是他说的第一句话。

她无力地盯着面前这个人，心中却涌起一股苦涩。

“无尘？我以为你再也不见我了。”眼泪顺着眼角流下。

多少的仇恨也在看到这个人的一刻烟消云散。

“我要你好起来。嫁给我，跟我走！”他抬起她的下巴，吻了上去。

他的吻带动了她的热情，她感到无数的力量回来了，她感觉暖阳阳的灵力缓缓集聚。她有了一丝气力，她勾起手臂，抱住他的身躯，眼中紫光闪闪，妖冶逼人。

她的无尘回来了。

但是，世人，该为此付出代价！

当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照射过来的时候，了空正侧头看着寒霜的睡颜。几百年的岁月真是太长了，这江水的颜色都已经变了。那江边的大石头已经被江水淹没了一块又一块。许多事许多人都已经不记得了。只有她这张脸，却深深地烙印在脑子里，越来越清晰。

“我能做你心上唯一的一粒尘埃么？”寒霜突然问道，却依然闭着眼。

了空笑了笑。

还说不记得我？这句话你不是记了几百年？

“无尘？我以为你再也不见我了。”寒霜突然叫道，同时睁开了眼睛，那眼睛里却闪着紫色的光芒，分外妖冶动人，一张脸儿却充满了委屈，惹人爱怜。

“霜儿，我在。”了空拍拍她的背，安慰道。

寒霜却流着泪向他扑了过来，紧紧吻住了他的唇，一只香舌探了进去，滑滑的，与他的舌瞬间交缠在一起，深深地吸吮，将一丝久违的悸动、难言的渴望从他身体里猛地唤醒。

他喘不过气来，只紧紧地抱着她绵软的身躯，渴求地爱抚着每一寸。寒霜感到一股强大的灵力进入自己身体，目中的紫光越来越盛。

不知道过了多久，水声响起，似有船儿过来，悠悠的浆声像一只有规律的歌曲。寒霜脑中却清醒起来，紫光淡去了，看清了面前的一切。

五个侍卫驾着一艘小舟已停到了岸边，其中一人手上提着一只大大的食盒，显是送饭来的。但是此刻，他们都直直地盯着相互紧抱着的自己和了空。

了空这个疯子，定是又把我当成她妻子了！

寒霜恼羞成怒，一挥手，重重地甩给了他一巴掌。

那声音特别清脆。那五人目中流露出震惊，但竟然一句话没说。

寒霜感到很没有面子。不理了空，气冲冲地回了摘星楼。

那提食盒的侍卫低头跟了进去，将四盘小点心及一壶热茶置于桌上。却又四面看一看，从怀中偷偷掏出一个香囊放在寒霜面前，那香囊上面赫然印着一只鸳鸯。

是叶风的香囊！

“圣女，是莲妃和叶公子派我来的。”那侍卫小声道，又从怀中取出一只小铃铛。

那铃铛寒霜却见过，她在明月苑醒来时就用铃铛给小蓝等人传信，是碧灵渊特制的灵物。只是这只铃铛却要小上许多。

“莲妃？你是碧灵渊的人？”寒霜惊问。

“是的，莲妃本就出身碧灵渊，我是莲妃的近卫小武。叶公子已被王尊关在地牢，莲妃已经设法去看过他。如今却需要圣女帮忙拿到地牢的钥匙才能救叶公子。”那侍卫看了看外间，抓紧回道。

“地牢的钥匙在哪里？我要如何拿到？”寒霜急问。

“钥匙在了空身上，只有一把。这是醉心香，点燃了便能让人迷醉，但需要熏满一个时辰。记住，圣女一定要提前吃下解药。趁他昏迷就可以偷走钥匙啦。今日晚饭之时，我会再来一次。钥匙就靠圣女了。”小武说罢将醉心香和另一颗红色药丸交到寒霜手中。

“什么？竟然在他的身上？那可糟了。”寒霜有些绝望。

“这消息怎么不早点传给我，我可是刚刚当着你们几人的面打了他一巴掌。他面子上如何过得去？只怕如今连话都不肯跟我说了吧。”寒霜愁眉苦脸。

“这倒不打紧。今日这事我绝对不会说出去。”小武保证道。

“你不说有什么用？还有其他四人呢。”寒霜唉声叹气。

“圣女更不用担心了。那四人已经是四具尸体了。我如不是莲妃的近卫，只怕我也活不到现在。”

什么？这了空竟然如此心狠手辣？这倒不似出家人的习惯。

寒霜心头大惊，自己对这位疯言疯语的和尚似乎要重新认识一下。

时辰不早，小武低头退了出去。

作者有话要说：这和尚的话语如此古怪，圣女，你该好好思考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