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弹射出的一瞬间，安还没反应过来。

赫利达显然比她要有心理准备，身手敏捷扯过一个选手充当人形肉盾，自己向后躲去。

“啊！”

急促的惊呼突兀，安偏头，瞥见那一闪而过隐没在发间的铃铛。

是布蕾。

她猛地扑过去，直直压向扶光的枪口，要不是扶光反应快迅速收回手，下一颗子弹说不定已经穿透了她的皮肉。

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少女，挨了这么一枪，就算是npc也必死无疑。

“我们快走吧！”布蕾全身发着抖，“趁现在，不然都会死的！”

“赫……他就是个魔鬼，寻常的枪弹无法杀死他，何况他还能——”

之前围在赫利达身边的众选手四散而开，那个被拉过来挡枪的倒霉蛋虽然身形狼狈，却完全没有要讨要说法的架势，目的出奇地一致——逃！

不管之后这里会发生什么，都不是他们能卷进去——

“啪。”

他们速度很快，但比他们更快的是声音。

赫利达双手轻阖，站在原地。

“你们要毁约？”

领头的选手艰难挤出几个字：“是你先——”

“没有哟，我们说好的是你帮我将我的学生带来，我告诉你这个迷宫的秘密。”

“但是你们还没有做到，我的反悔怎么能叫反悔呢？”

他看着一片仿佛被定住了般的背影，语气温和，像是朋友之间再普通不过的玩笑。

“我讨厌这种不守信用的行为。”

脚下红光渐渐亮起，选手的眼中浮现出惊恐。

“迷宫判定，契约仍然成立。”他看向扶光等人的方向，笑意冷淡，“劳烦各位了。”

选手加起来有八人，齐齐转过身，有些动作怪异还透出滑稽的可笑，然后下一秒——

精神力的光芒逐一亮起，照亮几人脸上的慌张惧色，和脖颈侧方渐渐显现的红色花纹。

“那是什么？”安忍不住爆了句粗口。

“寄生体的种子？”程楠声音带着犹豫，他明明记得控制台已经明确判定寄生体母体和种子确认死亡，被寄生选手身上象征种子寄居的痕迹也渐渐消失，怎么会再次出现在这里？

除非……

“这不是寄生体的力量，这是地图的规则力量。”

扶光果断拉起莉莉丝和安，招呼旁边两人：“跑！这家伙和地图是一伙的！”

“咴儿——！！”

这几个选手的实力虽然不错，但也没有强到可以直接与他们对战不落下风的地步，麻烦就麻烦在此时他们被那个所谓的“契约”控制，完完全全就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路数，他们两方无冤无仇，就算被抢了积分，也没有必要以命相搏，因而程楠他们一时竟只能被动防御，扶光窜得比兔子还快，嘴还没闲着教育安和布蕾：

“你们看，这就是随便贪小便宜的下场。”

“所以联邦军校采用这种地图还是有道理的。”她振振有词，“连赫利达这种人都信，以后上了战场不得被忽悠得裤衩子都不剩。”

“但这个地图对选手的恶意也太大了。”安欲哭无泪，“自从进来我的精神力就一直被压制，它拿异种对付我们也就算了，为什么自己也要来参和一脚。”去他妈的判定，赫利达、异种、地图完全就是联合起来把他们往死里整啊。

想到这里她忍不住偏头去看布蕾，天天面对这些变态，难怪总是看起来如惊弓之鸟一般。她心里不禁升起一丝同情和怜惜，但想到刚才布蕾鲁莽的行为又有点不满——突然冲出来，要是扶光收手不及受伤怎么办。

像是知道自己刚才的行动多少给人带来不便，何况扶光还是为了保护她，布蕾适时道歉：“对不起，我刚才只是太害怕了，赫利达一定不会善罢甘休，对他来说，死人与活人的区别只是能否被他操控，我不想你们为了我……实在是太危险了。”

“如果你们也——”

她声线崩得很紧，夹着一丝不明显的颤抖。

为了不拖累程楠他们，布蕾坐在莉莉丝背上，听出这其中可能有隐情，扶光、程楠和安都配合地保持沉默，直到布蕾重新整理好心情，带着沙哑的女声在颠簸里传进他们的耳中。

“我不知道他想要告诉你们什么，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要抓住我。”她苦笑。

“但他是你的老师。”程楠道。

“我有很多老师。”布蕾闷声，似乎兴致不高。但她很快意识过来这不是她能耍性子的时候，于是接着道，“我只是一个普通学徒，迷宫外面从不缺学徒。”

弹幕一直在刷新，此时听着npc的话群情高涨。

【居然还有完整的世界观？npc难道不都是生在地图长在地图吗？】

【XX的设计团队换人了？】

【我都快忘了她是npc……】

【咳，XX真的不考虑推出一款日常向的全息游戏吗，市面上的我都玩腻了。】

【我一个精神力等级只有D的菜鸡为什么每次都要来看这种比赛，不就是为了……】

【老婆，老婆你看看我啊老婆！！！我们连性别都那么相配，我生下来就是为了给老婆******】

【我是女的，她也是女的，世界上哪有这么巧的事，我们必定有染（微笑）】

【我三百六十度旋转螺旋升天舔舔舔——】

【我脏了】

【……习惯就好，谁让XX把建模做的这么绝，全网无代餐，比赛热度每次都被炒得这么高就是因为这里面什么变态（划掉）人都有】

【选手粉和npc粉真的不会撕起来吗？】

【这个主要看npc的属性。】

【雀实。】

【？难道不是看选手吗？】

【和选手有什么关系？选手只是想要通关，别什么锅都往选手头上推，一群人造数据还真给你们舔出感情来了？】

【滚你妈*****我********有本事把地址留下来，我现在就*********】

【谁没事在那挑火？论坛吵得还不够跑这来发疯。】

【你们都忘了？我想说的是联邦军校那位杀神啊。】

【谁挑事？我看的还是集锦，下面的评论可没人认为是npc的锅。】

【……你提他干嘛？】

【禁止以非法武器向我方发起攻击，重复——禁止以非法武器向我方发起攻击！！！】

【是这样的，江湖规矩——】

【他不算人。】

安质疑道：“你很害怕他。”

沉默蔓延开来。

程楠殿后，有一个选手速度快得惊人。程楠被其他选手牵制，拦阻不及只看见残影飞速掠过，当即眼皮一跳，“扶光——”

选手目标明确，直直冲向布蕾，化拳为爪带着劲风向前袭去，千钧一发之时，扶光从背后截住他的臂膀，面无表情将骨头碾碎。选手只是身体被控制，对外界感知却丝毫不受影响，此时铺天盖地的痛感几乎吞噬理智，他的惨叫声震得布蕾脸色发白。扶光的精神力长驱直入，想要查明地图是通过什么来控制住选手，未曾想上一秒已经失去行动能力的选手，下一秒突然双目赤红地抬起头，扶光察觉到不对正欲后退，狂暴的精神力突然疯狂地汇聚旋转，嘶吼着扑向对手。

两股精神力不受控制地相撞，面对明显已经失去神智的选手，扶光神色冷静，下手迅疾如电，劲势狠厉，当机立断地将他——

拧了脖子。

旁边的安和布蕾同时打了个哆嗦。

好、好手法！

布蕾脸色难看：“都是我……”

安已经回过神，宽慰她：“没事，皮外伤。”

布蕾：“……”

你要不要听听自己在说什么？

安没感觉出自己说得有什么不对，扶光刚才的选择再正确不过，如果不能保存自己，就最大程度保证精神体的安全——这早就成为所有选手的共识。

多亏了扶光动作快，要不然这倒霉蛋不知道还要遭多少罪，安暗暗腹诽。偏偏这些选手不知时有意还是无意，都像滑不溜手的泥鳅，程楠很难近身。

赫利达不远不近跟在他们之后，眯着眼观察战况。

“您的前任合作者能力堪忧啊，它不是对自己寄生的能力最引以为豪吗？连几个小屁孩都不能完全吞食，就算有……帮助还这样，难怪那么轻易被那小姑娘给干掉了。”

“……”他侧着耳朵，似乎听见了什么，敷衍点点头，“是是是，这不是时间紧我着急么。”

意识链那头又传来一阵不稳定的波动，赫利达从善如流：“当然，请您放心。”

他笑意不达眼底：“毕竟我们可是您最忠诚的员工。”

……

还剩五个。

“像苍蝇一样。”安嘟囔。有扶光和程楠在，这些选手很难给他们直接造成威胁，偏偏一直锲而不舍地跟在身后伺机突袭，安已经由原先的紧张提心吊胆到现在的麻木无语，甚至还有点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意味——

有本事你就过来啊！

最重要的是！这几个人因为被操控，跟白痴一样完全不知道收敛自己的精神力场，活像那十万伏特电灯泡大剌剌摆在那，异种隔老远感受到就吓得魂飞魄散，怎么可能还会跑过来自寻死路？

你知道考场上那种别人不停翻页你还卡在第一题寸步难进的那种感觉吗？你知道那种旁边有学霸加学神，正确答案摆在你面前离你只有二十厘米一个歪嘴斜眼的距离你却半夜落枕悔不当初的痛苦吗？

不，你不懂。

怨气近乎凝成实质，她恶狠狠拍开突刺偷袭的傻逼。

不远处，布蕾自从那几个选手死后就再也没说话，安虽然知道实情却也不能和她解释，看着她因为自己无能为力却什么都做不了，只能成为朋友的拖累而自责。

布蕾之前的话没说完，但此时大家都很难及时把关注放在她身上，谁也没心情去催促。

少女坐在驴背上，瘦小的身体挤成一团。

所有人都很忙碌，她什么也不懂什么也不知道，能做的似乎也只是在敌人到来前掐住手指，不受控制地闭着眼。

她甚至不清楚她身边的这些人实力几何，也不知道这些人是否下一刻就会弃她而去，独自奔逃。

安不确定自己是不是听到了一声几不可闻的“对不起”。

她别过眼，和之前的所有选手一样，偷偷在心里安慰自己。

一个npc而已。

“喂，被他们追杀虽然有你的因素，但是——”她自暴自弃转过头，向那个方向走去，张口想说些什么，突然一阵眩晕。

她对上一双翠绿的双眼，眼睛的主人似乎很焦急，不停地说着什么。

晕过去前的最后一刻，她想要骂娘的心达到了顶峰。

狗日的……

赫利达。

“抓住她。”

轻飘飘的声音落下。

旁边的扶光和程楠第一时间都察觉到了不对，看见软倒在地的安，同时冲了过去。

比他们更快的是不知何时就隐在暗处的选手2号，安倒地的位置和时机实在过于巧合，扶、程二人恰好同时被绊住，且距她一南一北，将中间的布蕾呈环绕状。

攻击喷发而出，2号聚力抵挡，口中咽下涌上的鲜血。

布蕾明显比他们更着急，安与她的交谈最多，此时竟不管不顾想要翻身下来，直直跑向这边。

扶光见势不妙：“别过来！”

已经晚了。

方才的死角露出，赫利达的真正意图不明而喻，5号的攻击已至。

扶光瞳孔地震。

此时仰头无措准备迎接死亡的布蕾，在她眼里左脸写着【任务】，右脸写着【失败】。

刺眼的电光占据了整个视野，布蕾讷讷动了动嘴，强烈不容抗拒的死亡气息铺天盖地——

然后疯狂炸响。

“轰——”

烧焦刺鼻的味道并不好闻，急速变换的空气成分似乎已经榨干了人体的最后一丝水分，布蕾呼吸急促，恐惧如潮水般上涌，皮肤微微传来不适的刮蹭感，却并没有特别剧烈的痛苦——

她一脸空白地低头，摸到了满手的粘腻。

“咴儿——”

“莉莉、丝？”

“……”

长靴在石板上叩出轻响。

“程楠，拦住那五个傻逼。”

她伸出手，摸上小黑驴皮肉翻开的脸，似乎笑了一下。

“有点丑。”

谁都能看出来她心情不好。

“冤有头债有主。”她找了一圈，没在那张血肉模糊的脸上找到眼睛，有些挫败，视线转向笑盈盈抄手站在一边的赫利达，礼貌问道，“你不会介意我把你那张脸划烂的，对吧？”

“你可以试试。”赫利达耸肩。

扶光踢开脚边碎石。

“嗒。”

声音很轻，布蕾突然汗毛倒立，好像身体每一个细胞都在叫嚣着——“危险！！！”

“啊——！”惊叫被她硬生生吞了回去，风带着撕扯的疼痛，毫不留情地拍打在她的脸上，胳膊被禁锢住，失重感摄住呼吸，她抓住身边的扶光，就像抓住唯一的救命稻草。

被驱使的能量似乎在狂欢，按捺不住躁动着欢迎来者。

温度在上升。火焰粗暴地为她开路。

——扶光生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