扫视四周，空荡荡的镜前一览无余，一柄熟悉的镰刀撤回去，镜中的蜘蛛巨影朝她们投来了渗人的微笑。

“继续说下去吗？”孔翎松手，游刃有余。

“为什么不？”红皇后轻松一指，“本体在那。”

“我听到你们的对话了，你是猎人吧？”她侧身，接过孔翎抛过来的羽扇，“万千宇宙的魇牙猎杀者，怪谈宇宙的鬼怪天敌。”

展开遮住半张脸，“为什么来我这？又为什么糊涂到自己打听我的能力？”

“有人买你的命，讨口饭吃而已。”孔翎手腕一动，剑尖划过空气。光滑的镜面被击中正中央，裂开蛛网，最终碎落成片。

“即便有其他的视影鬼，同类怪谈之间也存在差异。委托人说了，就算干不掉你，拿点信息总也是好的。”

红皇后突然贴近她身边，吐气如兰，“那你现在做了双面间谍，有什么独特的心理感受吗？”

“你觉得呢？”孔翎抽剑而归，呈防御姿态。

红皇后弯眸，盈盈若秋水，“既然要追求刺激，那就贯彻到底喽！”

她收扇斜斜一点，“那边。”

孔翎冷眸横剑，劈斩过去。

红皇后一闪身，懒懒散散道：“跟你说话真累，我果然不适合走智谋路子。”

孔翎不搭理她，直奔目标，手臂扬起，利落砍去，“咔嚓！”

刀剑相撞的脆响后，影子又是一晃，剑刃顺势下滑，镜子应声碎裂。

“过谦了。”孔翎提气收剑，几步后撤，终于抬眸说，“你玩过的套路比我开过的俄罗斯套娃都多。”

红皇后歪歪头，有些可惜地说，“我还以为要一直装傻充愣下去呢。”

“动作很漂亮，”她赞美道。

“谢谢，你糊弄人的手段也很让我惊讶。”

红皇后翻开扇子，轻轻摇着。她身后的镜面，逐渐映浮出一道清晰的人影。

“守卫者”面目清寒，“你就任由她拖延时间？”

“我们已经被看破了，你知道的。”

“呵。”镰刀探出水面般的镜面，波纹荡漾，“干掉一个算一个。”

红皇后轻“唉”一声，扇子敲了敲额头，“当初把你分离出去果然是正确的选择。”

“砰咚！”来时的方向炸出剧烈声响，红皇后随意一指，“不是干一个算一个吗？这个交给我，你和外面那群玩吧。”

“别把自己玩死了。”

“去死。”镰刀坚定不移地对准了孔翎。

“果然是被打成智障不敢去了。”红皇后反转扇面，对孔翎笑眯眯说，“谢谢你把武器送过来。”

孔翎不置可否，她手执利剑飞快掠至她面前，一记重劈砍过去，红皇后轻巧躲避。

镰刃架住长剑，迸溅火花，剑身微鸣。

“提供的武器不错。”孔翎挑眉，手腕一抖，剑锋偏离轨迹。

余音峥嵘，镜面皲裂，人影随之消失。

两人相对而立，一触即发。

门外，天使刚刚赶到，就被迎面一个海蛇砸过。

祂赶忙躲到一边去，“沐橙桦！”

瘫软的海妖抽搐了下，沐橙桦登上覆鳞的背部，束起的白发因为剧烈运动散开。雪发轻扬，他招招手，眉目谨肃，“人都出来了？”

“嗯，拆其他地方去了。”天使四下扫视一圈，现场堪称狼藉。

被当成绳子甩的凶悍海蛇软塌塌砸在地上，头都抬不起来。白裙女人垂头瘫坐、要死不活，怀抱着一个疑似强行折叠的银盔“豆腐块”。

此子，恐怖如斯！

对沐橙桦战力有了一个重新认知的天使如此惊叹。

所以他们终于可以践行莽过一切的理念了吗？

不容易啊，天天插flag，祂都快成旗子批发商了。

“哪怕在怪谈宇宙，也会为被猎杀者留下一条微乎其微的退路。平衡不可践踏，破坏者将受到规则的惩罚。”红皇后挥扇轻笑，片羽银针飞射，拉下雾凇雪幕。

孔翎执剑打落，“规则平衡了你我，但远没有你说的那么宏大。”

“我们被削减的能力，你之所以能操纵一切，只因我非我，此穿越非彼穿越。”

一切的恢宏壮大，都来源于自身的渺小。

孔翎撇眉盯向胳膊，拔下了上面的银针。

预想中的鲜红并没流下来，盈盈绕绕的星光莹粉漫溢，眨眼幻腾。

“看，规则已经给出了提示。”

为什么七个陌生人很快就能配合自然？为什么电影内无论呆多长时间出去都只过了两小时？为什么红皇后设定的规则为她偏袒到无底线的地步？

那当然不是所谓的一见如故心有灵犀，又或者规则被钻了一个黑洞般大的空子。

更遑论主场效应。

到达树堡前不动手，到达后就随便乱杀？

这样的规则有什么平衡可言？

“因为真正的观影人并不在这，站在这里的，是拥有他们灵魂气息，被你强行修改编纂记忆的——花仙子。”

如果是本体，视影鬼根本压制不了他们。只有是处在她掌控下，仙境的原住民，才会始终被她的规则拿捏。

也只有年年考核不过，组团拜神求佛的花仙子，才能越过磨合期，拥有着浑然天成的默契。

至于所谓的灵魂气息……那其实是一种极珍贵的个人信息，就像细胞一样储存着个体的记忆和能力。

极其私密而不易剥离。

跟本体取得联系后，孔翎检查下了判断——视影鬼拥有摄取他人灵魂气息的能力。它将取得的观影人气息投放到花仙子身上，压制原人格，又让观影人的人格取而代之。

形成一个受它掌控但和本体缺乏联系的分身。

这么做的原因，可能是它要利用电影作为媒介，设下规则吞噬观影人的灵魂气息，借此达到某种麻烦的目的。

“电影的本质——天衣无缝的剧本，完美无缺的演技，供角色们演绎的盛大舞台，一场华丽而壮观的谢幕。”

所以视影鬼并不需要真的弄死谁，它只要能满足上述条件，推波助澜，加快他们逼近与深入电影核心。

按固定步骤走场景剧情，每一次不必要的反派发言。高潮部分的对立矛盾，大反击的热烈激昂，看似是斗歌的一路激扬——一切的一切，都只为剧情服务，为了让电影完美结束。

他们陷得越深，越沉溺于正反派的斗智斗勇，就越无法察觉真相。

当电影播放到结尾，一切终结之时，一切也无法挽回。

视影鬼得到吞噬灵魂气息的权利，“猎杀”与“反猎杀”正式画上句号。

孔翎一顿，话锋一转，“你的规则有问题，但有关灵魂气息争夺的规则却无权干涉，所以规则反而也能对我们有利——看破陷阱的本质时，我们就能取得和本体的联系。”

“——打破电影内外桎梏，拥有本体的力量。”

她曲起大拇指，戳了戳自己的太阳穴，“进而去摧毁这部电影的存在之基——树堡。”

孔翎没说谎，确实有人委托她调查视影鬼的事情。

但不等本体做好准备，视影鬼就自己主动找上了门。

灵魂气息的摄取会让人陷入一段时间的失神，本体回神后，正好赶上电影内孔翎找出不对劲和她取得联系的时候。

——前者找了相关人士帮忙。

通讯器里传来的是一个好听的男声。

“花仙子版”孔翎记忆被修改过，她不确定这是谁，只知道那似乎是和本体关系不错的朋友。

“升华一下主题嘛，主题就叫——红皇后暴虐式统仙境教育，仙子铤而走险引天外青僵。”男声听起来有些懒洋洋。

“既然是为了好好考试才引出那么多事，那就打出一个历经千难万苦，仙境众人终于幡然醒悟的结局。”

那人顿了一下，半响才悠悠笑道：“——强压高风险教育已经不适用于被时代抛弃的封建皇权制，必须推翻这两者才能还仙境一个健康舒适的可持续发展环境。”

“相比起枯燥无聊的正邪之争，这种强行升华的主旨难道不更显逼格高大上吗？”

“只要真善美占了一点，电影就无法作为恐怖片存在，视影鬼的依仗自然会消失。”

在对方的指导下，孔翎心中的疑云逐渐散开，全身心就像经过洗礼般焕然一新。

封建与皇权的象征，并非统治者，而是深深根植于这个世界的树堡。

“对对对，再引申一下。”那人的声调突然又起伏上扬，仿佛是遇到什么高兴的事，“把它想象成根植于心中的成见——或者随便什么吧，只要能给人一种根正苗红天天向上的感觉，那你们基本就稳了。”

最后他下了总结，打着哈欠，“用不合理打败不合理，才是以毒攻毒的正确用法。”

红皇后早就停住了，她眼睛发亮地听着，边听边点头。完了还有闲心感叹一句，“这方法妙啊！”

她又问，“那你是从什么地方发现不对劲的？”

“很多。”孔翎语气笃定，一字一句点出。

小组哪怕不稳定也走到最后，是不合理。

“守卫者”自我与人设的冲突，是不合理。

反派和主角不厌其烦的对话，更不合理。

但在最开始，规则其实就给了提示。

——“而且这既然是一部电影，有始有终，说不定推完剧情就能回……”

某种力量推动着天使说出这番话，又被孔翎下意识打断否认。

她承认自己在某些地方不太成熟，但不至于对初见的陌生人就这么冒进失礼。

后来讲视影鬼的特性时，她又从自己的话中发现了问题。

“我们必须不断逃亡躲避追杀，找到观影鬼再让其自愿放我们出去。”

自愿？什么程度的自愿？真的靠打靠冲才能得来的自愿吗？不清楚的话，她至少要有自己的一套评判标准。

可不存在。

储备在脑中的记忆缺少思考、加工后的痕迹，就像凭空出现的一样。

那是段编纂并被人硬塞进来的记忆。

从那以后，她眼中的bug就越来越多了。

——哪怕是红皇后察觉着打了补丁和“预防针”，也是衣不蔽体到可以去cos山顶洞人的程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