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十点钟，一年级的新生们按照发到学生账号上的开学典礼说明，整整齐齐坐在电视机前。

白墙前隐隐有蓝光闪烁，像是镶嵌进落羽中的玉髓。

宽大的屏幕在黑沉沉的一片中自动开播。中心位置，一束光芒撒下来，为其下披着红布的台子铺上一层微芒。

光明，黑暗，形成鲜明的对比。光束轻扬温和，仿佛舞台的帷幕，耀眼而不刺目。

天使眨眨眼，发现自己正处于一种“身临其境”的状态。

就像进入了全息舱，祂的所思所想、所作所为，都真真切切地沉浸在其中。

在一片漆黑中，除却上方的红布圆台，只有祂自己散发着盈盈的蓝灰色。

天使试着动了动，从正前方看过去的视角变成了右下方。

又试了几遍，似乎是有屏障阻隔，祂只能在台外转换角度。

——祂悟了。

是意识投映，幻境和全息投影的结合体。

距离万千宇宙的起始交流，已经过去了亿万年。

在一些世界的认知中，几乎不可能发生这类事，就连最顶尖的科学或玄学家也百思不得其解。

相较于偏理智的冷静困惑，兴奋激动的浪潮显然也席卷上了意识的岸边。

因为只存在于幻想——小说、漫画、动漫等中的其他世界竟然能以实体出现，让不同的存在互相触碰、交往。

形态、层次各异的宇宙，有了许多闻所未闻的东西。魔法、修真、古武……同样，千奇百怪的物种、非自然力量也与日俱增。

妖、鬼、神、仙……不一而终，百态尽呈。

数年来，深入交流的宇宙越来越多。五花八门的体系交汇又融合，却始终以不同的时期的“官方”为中心，把控、疏导和管理并行。

如今的三大官方组织，早已因其广瀚的涉猎范围、井井有条的管控能力和强大的武力一跃而成最顶尖的能力汇集地。

——超前的科技提供了足够的创造力，魔法的瑰丽奇幻为人们日常生活提供了便利，修真的缥缈脱尘反而摆脱了俗世的嘈杂，指引魂灵的前行。

在官方的引导下，众多世界签订了和平协议，互不干涉、不得发动战争、不准干扰文明进程，不能侵犯宇宙主权。任一违反协定，就会遭到三大组织的共同制裁。

于是，在和平共商的大前提下，即便偶有摩擦冲突，也无法影响整个万千宇宙的欣欣向荣繁华并举。

——在某些存在又蠢蠢欲动的情况下，更是不能掉以轻心、丧失应有的警惕性。

毕竟万千宇宙之外，还有一个始终无法渗透，模糊空白如同迷雾一样的“魇界”。

那是亿万魇牙的起始地，远古魇牙的朝圣之所……是打开潘多拉魔盒一般的梦魇通道后释放绝望与痛苦的源泉，亦是令万千宇宙世代难忘的恐怖噩梦。

——在无穷无尽的对弈抗争中，唯有与它们的战斗，是亘古不灭的主旋律。

所以在出现人造魇牙的说法时，加百列才会那么冷漠厌憎，甚至连一句调笑都欠奉。

“能孕育出那些心胸只有针眼小的家伙，真是万千宇宙的不幸。”

换句话说——“日了狗了才碰上这群狗屎们。”

谢邀，狗狗那么可爱，为什么要侮辱狗狗呢？

……总之，为了应对这种离谱而恶心人的可能性——十万个不可能中位居榜首还能中标的情况——官方们对于不同宇宙能力的融合、三项本源能量的组合可谓用心良苦。

在高强的效率下，取得了惊人的效果。

比如把即时构景的幻术和意识入境的全息装置结合一下，就能出现当前新生开学典礼的一幕。

只不过和视影鬼那种摄取灵魂气息的方法不同的是，学校可能本身就算一个超大的全息舱，要不要意识入境全靠装置是否启用和学生们的意愿。

天使猜除非像今天这样一年一度的大典礼，否则平时估计也不会轻易动用大规模的意识投影。

拜托，有这种装置超酷炫的好吗，都不用走着去上学了。

属于是把实体网课给拿捏住了。

——但可惜，祂路过教学区的时候看到了教学楼。

典礼快开始了，也不能现在就下线去查一下。

尘光纤微，天使目光偏移，周边明明灭灭：金红色、同祂一样的蓝灰色、藏青和一点点五彩斑斓的黑，以及最后的紫白色。

似乎是对应东西北南四院。

形形色色的脸庞显露在黑暗中，上下左右，都被各自的颜色衬托出来。

不过……祂脸色怪异。

怎么都只有头啊——

无风自动，桌子上的红布轻轻滑下，在彻底飘落之前，化作一片片流离的蓝色数码，仿佛蹁跹的蝶翼，慢慢消散于空中。

圆台上，玻璃魔方光华流转，红色液体妖冶艳丽，粘稠得仿若血液。

紧接着，天使发现自己不能调换视角了。

魔方开始旋转翻动，一格格透亮的晶片转动，红液像是被冻结的冰块似的打着旋儿。

伴随着华尔兹一般的翻转旋律，天使又动了。

祂：“？？”

云山清净淡雅，廊柱上韵文舒卷蔓延，纹理清晰，精巧端方。石板澄澈温润，一方黑白棋局，长长的泉流在白玉台边缓缓淌过，其上飘摇着莲花样状的碟碗，清香温润，沁人心脾。

有人闲适，有人静默，有人谈笑执棋，有人品赏书墨。

人流不往，悄声私语，喃喃低言。流水淙咚，细碎悦耳。

一道身影没入视野，清朗温润的嗓音含笑，“一年级的新同学们好啊，二、三四年级的同学好久不见。”

青年姿容无双，长眉入鬓，桃花眸潋滟，周身气质清凛。

宽松的红白休闲服，身姿修长，最上一颗纽扣被斜斜松开。墨发半松扎起一个丸子头，浑身散发着闲适慵懒的气息。

对方眨眨眼，眸底像是盛了一汪碎星泠潭。

他边说，边从半空中拈出两枚棋子，长指翻转，反手勾进掌心。

天使再看四周，发现包括祂在内的人头都成了萤火似的光点。

“高年级的就算了，他们都知道我是谁。”

青年闲庭信步，“一年级的同学们——自我介绍一下，叶凡一，岚翔技校第三百二十七代东院院长。”

他走到残局棋盘边，弯腰落子，轻松错开步伐。

“后面那些，是你们以后专授东院特色课程的老师。”

天使扭动身体，发现自己突然又能动了。祂的目光投过青年指向的方向——

斜佩傩面具的九尾玉者，慵懒手点落花；古树间飘下一段旷蓝衣带，鲜衣怒马的恣意青年扬了扬手中的酒壶；时尚靓丽的高挑俏佳人摘下帽子，绅士又优雅地行了一个王子礼。

叶凡一修眸微弯，“当然，这只是一小部分，以后你们会遇见更多的东院老师。”

他负手而立，天使眼睛一花，周围的景色又变了个模样。

“一般学校开学典礼都说什么？说规矩说道理、说感恩奋进、说历年来取得怎么怎么样的成绩……吧？”

他顿住，音色清润，“我就算了，年纪大了容易嗓子疼。”

“问大家一个问题吧。”

天地变幻，热浪扑鼻。炽烈的赤焰孜孜不倦地喷吐着，将一切染成鲜艳夺目的红。熔岩的海洋，烈焰燃烧，火舌吞噬天际。寸草不生的荒芜之地，只有无数巨型的火色从天而降，砸在地面，激荡起滔天的波澜。

炽热、暴躁，叶凡一扬手，便轻易拂去了噬人的火焰。

“你们不断修行、磨砺、变强的目的是什么？”

焦灼的温度燎在天使眼前，仿佛烧红的刀刃划破肌肤，瞬间刺痛神经末梢。

祂有如实感，忍不住打了个颤。

叶凡一轻笑，像是明了祂的反应似的，对着七零八落的小光点笑道：“是不是感觉还挺难受的？正常，学校的王牌仪器，一向强效。”

他偏过头，望着面前炼狱一般的景象，只是目光深远。

“这个问题没有标准答案，也不必现在就回答。在往后的学习中，你们有四年的时间探求属于自己的答案。”

”再就是二、三四年级的同学们——你们以前的问题有答案了吗？”

火焰翻卷成浪花，拍打着变形的空气。在一片混乱与沸腾中，青年的声音有些失真，“不急，真的。”

“好好想想吧。”

灼人的温度不断爬升，怒色火焰攀上他周边，火舌舔砥着他的衣角。叶凡一泰然自若，在逐渐弥散开的死亡气息中，带着犹如悲天悯人的神性。

赤焰最后烧上他的脸庞，呼啸着吞噬了整个人影。天使看了看，紧跟着被淹没在一片滔天的怒焰中。

眼前的火色由红转绿，古老的暗翠铺成极光下那一层深沉的底色。

小光点们聚在一起，五感中，他们被一股吸力聚在一起。

随即打了个转儿，摇摇摆摆地被抛了出去。

学生们晃晃头，身体由小光点变回了正常大小。

——似乎也不太正常。

以灰蓝色为基调的巨大房间内，木质框架的玻璃橱窗，石砖纹理纵横，瓶瓶罐罐有序排列，人影交错来往。

天使费力地从干草架中爬出，抖了抖薄翅，看向身后，有些纳闷和一言难尽。

“？”

怎么还变物种了？

一道墨绿的影子晃过，身形瘦削，宽大的袖袍衣角翻飞，隐隐似有破风之声。

卷发长及腰侧，迤逦出海藻的形状。面色苍白，苍瞳疏冷，身姿笔挺如松，典雅傲然。

“新生们，希望你们能好好听完我接下来要说的话。”

男人面色沉静，“第三百二十七代西院院长，海因茨·德里安。”

他背过手去，走向忙碌的人影之间。

——精密的仪器配合溶液试管，紫色粘液淋入烧杯，史莱姆块咕噜噜吐出雪状烟花。

坩埚中熬出的红色魔药装成分配，又投制到药炉中孕火定型，凝练成丹。

一阵轰隆巨响爆开，白大褂的研究员淡定挥舞魔杖，往护盾屏障上甩了好几张黄符。

“我想并不需要多解释什么，你们就能自己体会到在这里学习的多样性。”

电焊机的火光噼啪忽闪，空间延展广阔，一群扑棱蛾子似的学生跟在男人身后，非常乖巧默契地凑在一块。

全校学生相当多，但从天使的视角看过去，却没有密密麻麻要挤成乱码的感觉。

视觉效果上，像是下意识略过了已看的人，所以在记忆中，眼前的人数并没有多少。

玻璃培箱中的七彩云花喀嚓打下一道惊雷，古老的青绿方砖一会儿中间裂开向两侧开道，一会儿聚拢形丘堙灭成沙。

天使躲开葡萄架间流着涎水的迷你大嘴花，又帮身边的同学躲过了蠢蠢欲动像是要给他们来一口的蛇怪。

松了口气地拍拍胸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