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语在护理床上一直盯着陈晰，夜不能眠。他总觉得，那张床上躺的应该是王平。

清晨，陈晰摸起手机接电话：“喂？好的，您过来的，他醒了。”

里语听到一个特别温柔特别熟悉的声音，反而害怕起来。他不想见人，就是不想，谁都不想！

没有问过他的意思！从没有人在乎过他！

陈晰看了一眼躺着床上闭着眼的里语，心想，一晚上没有动静，也没王平描述的那么严重啊？难不成分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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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爷爷，”王平不停地擦脸上的土，另一只手还不忘洗菜，“您把我叫过来就是为了摘菜？”

“废话龟孙！”王铭涛把几种野菜放到木屋的阳台上，又吃力地坐回来。

王平看到他脚掌着地都是嘘的：“爷爷，这地方不安全。”

“就城市安全是吧！啊？”王铭涛带着火气说完不断咳嗽，“龟孙被你气的……”

王平点出真正原因：“火气旺，痰热郁肺。看您这样子不是这一两天吧？”现在家长不要什么事都往孩子身上推。

王铭涛：“就你知道！龟孙！”

“……”王平把他的药一一拾好塞进药格，又给他做了次家务。半天了，王平坐在木椅子上一边要饭一边问：“林嘉禾，您现在得告诉我她是谁。”

王铭涛把野菜放进锅里不停翻炒：“你最知道她是谁！亲子鉴定出结果了才来的吧！”

王平点点头，看着一边的猫猫妖娆地沿着桌沿走：“是。”

王铭涛：“她确实是你母亲，但这么多年我也不知道她去了哪里。唉……这么巧让你遇上了！”

王平被一只黑白色猫猫挤满怀，不由自主摸上去，一下一下摸着：“我想知道，为什么我成了孤儿。”

王铭涛见王平这个表情，知道不能搪塞过去：“当年他们两个各奔东西…”

“哪两个？”王平问就要问清楚。

“我儿子王鹤林，你亲妈林嘉禾。他们相貌登对，当时恩爱似蜜。”

“所以把我扔了？”

王铭涛不想让他这么情绪化：“那时候他们都很小，他们…”

王平打断他：“爷爷，十六岁已经不小了。”善恶已经定性了。王平不想听为他们开脱的话术，只想听真相。

王铭涛神色忧愁：“当时林嘉禾的母亲那叫一个反对，死活不同意。王鹤林那时叛逆，我想到毕生所学不能传下去，一时大怒，做错了事。”

“做错了什么？”

“哪有你这样问长辈的？”王铭涛居然笑了，“那时候林嘉禾不顾母亲反对，带着大肚子孤身一人跑到王家跟我住在一起，怀着孕还天天照顾我，性格也温柔内敛。我当时想着我儿子都把人家……都有了，这姑娘性格又不错，就这样过得了。可是王鹤林那个龟儿子！他死活不肯学医，还要离家出走去学什么机……机算？”

“计算机？”原来儿子和孙子都是他的龟吗？

“对。爷爷当时封建愚昧，根本不知道什么是电什么是电脑，觉得他净整些无用东西。爷爷当时不想他一个人把你妈妈抛下去大城市学那些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坚持让他学医。”

“是我的错。当时我太激动，忍不住把劝说的嘉禾也打了。第二天早上，我就只看到一张纸……那么多年，我都没再见过他们，还是气我罢。就这么点东西，说完了。”

王平抓到问题：“那我是怎么来的？”

“有一天同村的人抱着一个孩子送来，我看着襁褓上的字条字迹，认出那就是林嘉禾。我知道这是她的孩子、我的孙子，知道林嘉禾的母亲绝不会认，又想当时太严厉太激动，所以养了你。”

王平轻轻一笑。是么？原来他真的被所有人抛弃了啊。他错了，他就不该抱着希望来这里。

“平孙，林嘉禾在你的襁褓上写，她不得已抛下你。你的名字是她取的，她希望你平平淡淡、平平安安过完一生。”

“爷爷，后来的事您真不知道了？”

王铭涛：“龟孙，怀疑我？”

王平站起来拿起背包：“那我走了。谢谢您这么多年照顾我。”

王铭涛背对着他，听到他走远了才泪眼朦胧地转过来。他看着王平高大的背影，五味杂陈。他一直没怎么照顾王平，只给过他一口饭食。他不求王平给他养老，只要他平平安安活着。

黄白色的木屋内，一个白发苍苍的长发老人、两碗青菜饭、几只猫、满屋子草药。

王铭涛看着小花猫低头嗅了嗅饭，把碗推过去：“平孙，吃。”他又哭又笑，跟个老孩子一样，“花花，比那个龟孙好！咱爷俩吃饭！”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

王平再次到村子里时把这一年大半积蓄都放在桌子上，又给扫地收拾后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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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01下午来了客人，是里语的母亲。陈晰一边泡茶一边说：“里语，你妈妈就要看你了，想见吗？”里语呢喃着“妈妈”，仿佛在思考不属于他知识范围的事，表情呆滞。

“你要是不想见，我们不见。”陈晰这话是认真的，让刚醒来的人再受刺激，还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样子。

里语当然不想见，里宁宁是谁啊！他为什么要见！他内心有个声音在怒吼：不要，不要见！

紧接着，他双手轻颤，瞳孔骤缩。他害怕！他不想见熟人！就这样不好吗！他不想！！！！！！！！

陈晰没听到他拒绝，理所当然地认为里语想见他妈，没再做安排。

大约过了二十分钟，陈晰听到敲门声去开门。坐在沙发上望着门口的里语瑟瑟发抖，整个人瑟缩在沙发里，仿佛这样就能安全点。

陈晰在门口交代里宁宁别太激动，不要吓到里语，否则可能功亏一篑。里宁宁答应后急不可耐地走过去，紧张地坐在里语旁边，一点一点伸手接近。

里语惊恐地看着她，在她的手快接触到的时候大叫：“啊！！”里宁宁缩回手，迷茫地看着陈晰。陈晰坐过去拍着里语：“不用怕，这是你妈妈。”

里语双手抱头，整个人靠着陈晰颤抖，根本不敢看里宁宁。里宁宁见此情状，越发着急，快急哭了：“小语，我是妈妈。小语。我是妈妈啊。”

陈晰抱紧里语：“里女士，里语的情况您已经了解。非常抱歉，现在请您控制情绪。”里语从陈晰手臂里滑出去，坐在冰冷的大理石瓷砖上。

“小语，不要坐地板上，啊，起来。别着凉了。”里宁宁想要拉他，却被里语的手打开。

里语蜷缩成一团，把手脚都缩在衣袖里，头也埋在膝盖里，浑身上下一层抖成毛茸茸的。

里宁宁心里难受，又不能逼着他，只好道：“钱我会继续给王医生，麻烦您们了。既然这孩子不想我在，那我先走。”她眼里满是慈爱、心疼与难受，最后看了里语一眼，捂着嘴离开。

陈晰拍拍里语：“她走了。”里语从衣服里抬头，一副不信的样子。陈晰把他拉到沙发上，帮他确认：“她真的走了，这几天不会有人见你。”

里语听到后半句的时候又开始害怕，这几天？意思是这几天后还会有人见他？他算个什么？一个包装品被所有人审视吗？他不要面对任何目光，哪怕是刚才的期待！他不要。

里语的心疯狂抗拒，可是一句话都说不出口。

傍晚，王平提前回来，他看到沙发上的里语肩膀轻轻一抖，不由得放轻关门的力度。他找了一圈没看见陈晰，迫不得已问里语：“他人呢？”

里语犹犹豫豫地缓慢说：“找工、工作。”他说话时都不敢抬头，更不看直视王平。

“谢谢。”王平问完觉得肚子有点饿，走到厨房随便挑了几样看起来健康的食材放锅里煮。等着煮的功夫他又开始切菜，一条一条切成细细软软的，方便孩子下咽。

不一会儿，王平捞出几块香香软软的鱼豆腐，放在干净的白瓷盘里，拿了勺子端过去。他这辈子没这样伺候过人，看着里语刚醒的份上，让他先适应。

里语受宠若惊，反应却慢半拍：“谢、谢。”

王平不轻不重应了一声，转身又去弄剩下的食材。西兰花配上土豆泥，又加了几样蔬菜，弄了一个稍微不那么丑的造型，王平不耐烦地给他。这饭色相太丑，王平实在不想吃，但这么好的食材不能浪费，先看看里语吃不吃。

里语刚吃完鱼豆腐，盯着一堆土豆泥和蔬菜，看了王平一眼，生怕他不高兴，拿着勺子挖了一口咽下去。王平看着他吃了好几口，那样子磨磨唧唧慢慢吞吞的，胳膊还缩着，跟个女……

总之，王平不喜欢也不讨厌，不想没趣地看着他，就去厨房刷碗。王平时不时看着他，一方面看反应，一方面是觉得有意思。原本空荡荡地家里一直被叽叽喳喳的陈晰占着，王平好久没体验过安静的滋味。王平不喜欢说话，有时候一个星期都不会说一句话，一个月里都是患者或者领导主动说话，他也绝不废话一句。

里语紧张地低头看着土豆泥，一边想着王平为什么讨厌他不跟他说话，一边不知不觉地吃完。王平看到盘子空了的时候很满意，他原本以为里语不会多吃甚至厌食，现在看来没有那个问题，倒是省去不少麻烦。

休息日还有一个晚上，王平从房间里搬出那个煮药的小锅，随手加了几味养生的煎起来，顺带看着里语。里语百无聊赖地僵坐着，听着水一次又一次烧开的声音，越来越紧张。

王平每次把水烧开都盛出两杯放在茶几上，里语不知道是不是给自己的，也没敢碰。过了很久，茶几上的玻璃杯多到放不下，王平才道：“你尝尝。”对于里语，他要是不主动开口，里语肯定不会说出自己的需求。

里语小心地端起一个玻璃杯，拿到嘴边的时候不知道因为手抖还是太紧张，摔在瓷砖上碎了。他吓得大叫一声，手脚都缩了缩。

王平微微皱眉，走到他面前蹲下，把碎掉的玻璃一片一片地捡起来。他心想，看来以后得买几个摔不坏的被子。

里语的腿碰到王平的头，一直紧张地往后缩。王平一把抓住他的膝盖，撑着站起来：“没关系。”

里语离玻璃杯远远的，不再敢碰。王平看出他的疑虑，把药匙给他：“用这个。”听陈晰说这孩子连筷子都不太会用，得快点培训使用工具，不说融入社会，至少正常生活。

里语感激地拿起来，小心地舀了一小口送入口中，惊讶地发现黑乎乎的草药居然是甘甜的。

这时他抬头，忽然发现王平眼里含着笑意看着他。

作者有话要说：平平：裂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