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那之后，许桦再也没有见过楚烟，只是听楚烨说过一句：“忘了吧。”
那时许桦拿着一卷书低着头等着楚烨评价，却不想是这一句。她忽而明白，猛抬头，眼尾都是红的。
什么叫忘了？
她已经陷进去，她叫她忘了？
楚烨看他妹妹害人不浅，颇为同情：“明天再来背书吧，今天先回去。”
许桦努力掩盖自己的狼狈和失态，在学校一处角落，号啕大哭。她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这么容易掉眼泪，好像眼泪不值钱一样。她就是想哭，她觉得楚烟不把她当回事，想要就领回家里，不想要就丢下一句“忘了吧”然后再也不见。
好不公平。
可是…许桦又忍不住想，容云说楚烟会受到责罚，但那是她亲妈妈，能罚多狠？
归根结底，还是她最委屈。许桦越想越难受，越哭越心痛，最后居然晕了过去。
醒来时她看着南晓云：“楚…晓云，我…我睡了多久！”她大惊，以为自己误了课，这句话竟然是大喊出来的。
南晓云伸出一段好看的小臂，纤细的手腕上有一只绿色的雕刻手表，表镜里还有一片雕刻的立体风景，看起来价值不菲。她道：“还是午休呢。”
许桦松口气：“那、快回班，应该快上课了！”
南晓云一早看到她脸上全是泪，拉住她：“你怎么回事？谁又欺负你了！”
脱口而出的词，让两个人陷入沉思。
她们两个人认识，其实是从一次欺负开始的。
那时候南晓云放荡不羁随性而为，小孩子不懂轻重，揪着许桦头发就把她往墙上推，最后许桦头磕破，事情闹大了，双方家长都来到学校解决问题。
当时两个都是初中生，彼此关系不熟。南晓云的家长很正直，当场打了南晓云，让她给许桦道歉。许桦吓懵了，抱着许艾红小声说：“我没关系的，别打她。”
南晓云的家长一听更气，又打南晓云，斥责她不如许桦懂事，又夸许桦还替她遮掩，是个好孩子，一番激烈言语，让班主任都目瞪口呆没能插嘴。
最后，南晓云被弄得跟许桦一样，脑袋破了，哇哇大哭，才不情不愿地道歉：“对、对不起啊啊啊啊啊！”
许桦噗嗤笑出来，被许艾红轻捶。
此后，南晓云又按父母的意思给许桦买了好几次礼物，她的家长也因为这件事每每抓着许桦道歉，让许桦都有些不好意思，长久以来，许桦心里的阴影彻底驱散，居然跟曾经欺负她的人做了最好的朋友。
许桦没有父母陪在身边，不像其他孩子一样出去玩有家长陪着，所以就不出门，久而久之，她一个人惯了，身边就连一个可以说话的人都没有。
南晓云因为父母教育慢慢意识到自己的错事，醒悟后羞愧难当，一直以补偿的心态出现在许桦身边，也走进了许桦封闭的心里。
……
南晓云脸色苍白，退后一步，下意识道：“对不起。”
许桦回忆起被她欺负的经历，不好的回忆一下子被她的笑容驱散，于是她试着笑道：“没事的。”那么久了，她不想这件事成为两个人一辈子的心结。
南晓云也放轻松，再次道歉：“对不起。”
“真的没事！其实，是你让我不怨不恨的。”在此之前，许桦只被欺负，从未被道歉过，赔罪过，但那一次被南晓云家长温暖的经历，让她不再怨恨不公。
南晓云复杂地笑着，突然伸出手抱她：“我不想让你再受欺负，不想。”
许桦被抱住，有点紧张：“我没有被欺负啊。就是，最近，有点难过。有一个人她没跟我道别，擅自跑了。”
“你喜欢他？”
许桦推开她，下意识羞赧地低头：“什么呀？你说什么呢？”
南晓云看到她扭捏的样子，眼里好像还带着蜜，发着光，恍然大悟又有点伤心，最后归于平静：“这样啊…你有喜欢的人了。”
“不是！”许桦喊完觉得欲盖弥彰，又低下头，泪也滚下来，“我…我不喜欢的。她…应该也不喜欢我。”要不然怎会连亲口说一句道别，亲口哄一句骗人的话都不肯？
“这几天你放学不跟我一起走，是跟他吧？桦桦，你把他当爱人，他可能只把你当小孩。”南晓云把有些残忍的实话说出来。
许桦心里难受，但又没办法，只能哭。
从第一次见面起，南晓云就想说，此刻终于说出口：“你哭，没用。”
许桦便愣住，但忍不住抽泣，身体还是被带动着发颤。
“你的样子，我看到都想欺负你。”
许桦呆呆地看着，忽然有点委屈。她天生性格如此，又不是她想哭的啊！她只是太伤心无处发泄，只能哭啊！
想着，她又哭起来。南晓云无奈：“越软弱越被欺负。”她一边说着难受的话一边抱着许桦。
许桦抱着她，生平第一次，没有顾及地大哭一场。她再也不想在乎什么时间上课，也不想在乎哭是不是很难看，只想用哭来暂时逃避这个世界。
她以前顾着很多，自己的尊严、别人的冷眼、南晓云的交代、周遭的目光，从没有这样哭得歇斯底里、快断了气。
许桦哭得惊天动地，回班时大家都瞧见了，窃窃私语。
不过自此之后，许桦每次面对旁人都扬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微笑，把那份自带的委屈孤独藏进去。
越装越久、越装越像，装得太久，许桦也会累，但她不会哭了，偶尔只是在学校里踱步或是坐在长椅上发呆，冷着一张脸。见到熟人时习惯性扬起笑容，而后又耷拉下来。
某一天，南晓云手里握着一本笔记本，撅着嘴问：“许桦，你为什么还喜欢他？”
许桦习惯的笑，习惯地不管三七二十一先否认：“没有啊。”
南晓云翻开那本子指着一个地方，那里有一个名字，工整端正，在所有笔记中是最认真的。她质问道：“你还说不喜欢！”
许桦看到那两个“烟”字，眼眶里就要溢出泪。
南晓云立刻闭嘴：“我们去外面玩吧！”她试过几次后知道这个人在许桦那里碰不得、说不得，是许桦心尖尖上的人物。
但许桦不知道，她只是觉得自己忘不掉楚烟，只是忘不掉那唐突荒唐、美好得不像话的一吻。
谁都会贪恋美好，许桦觉得自己只是穷惯了，所以太渴望而已。这没什么，这不是喜欢，她不停这样劝着自己。
因为即使喜欢又怎么样？她根本没机会见到她啊！
许桦原本成绩不怎么好，每天忧虑太多，成绩更差，她索性不管学习，专心致志在一些她买不起的衣服上，就连上课的时候也是。
她让所有人觉得，她完了。所有看到她都觉得心痛，觉得这孩子可惜了。
可是她自己更心痛，她宁愿不给别人期望，也不愿意看到他们最后对自己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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浑浑噩噩一年后，许桦变成了公认的废物，她不高，却坐在教室角落最后一个，挨着窗户，明显是被弃的学生。
她很庆幸自己是被丢在窗户边，还有幸能上课的时候向下望，能让自己的心逃离这个压抑的教室。
她已经心满意足。
从这里刚好看到校外一条小巷，来来往往的人不多，但是每个人的穿着都不同，值得许桦研究。
楚烨正在讲课，看许桦望向一边，敲了敲讲台：“课标上背默的诗今天结了，不能拖到明天。没默的去办公室默写。”
他说完继续讲课，从不会让这些低级的事耽误自己和孩子们。现在这个时间，没人会刻意不背书，楚烨时不时催促一下，过个两三天大家也都会背了，所以他不着急……除了许桦。
下课后，楚烨犹豫着要不要跟许桦家长打电话，犹豫着到了饭点。别的老师打过招呼都去扎堆吃饭，楚烨还在犹豫，不过这次犹豫是想把楚烟叫回来。
他觉得楚烟应该给许桦一个交代一句准话。
想着想着，办公室门突然推开，然后一只手把许桦推进来。许桦想回头去拍门，突然觉察楚烨老师的目光，连忙回头，走过去把书放下，拿了一张纸开始默。
楚烨很惊讶，这孩子已经一年没找她默写了，上课也默不出一个字，怎么现在…想通了？
许桦有的字不会写就写的拼音，甚至还有只写半边的，不过楚烨看过后发现一件事，她会背。
会背就足够了。楚烨放心地说：“回去把字再看看。”
许桦还以为她定会重默，因为她错了很多很多字啊！得到肯定她惊讶地抬头，接回纸走回去。
第二天，楚烨也是看到这孩子在饭点过来。许桦小心地拿了一张纸，在旁边一点一点写着。难度不高的事，她很愿意做。
楚烨看着她，心想一直这样下去就好。默完时楚烨忍不住问：“怎么背会的？”他得去渡几个快完蛋的学生。
许桦的回答是他猜不到的，她说：“我以前背过。”她只是迷了心、封闭自己，才会让自己不思进取，然后用这层玩世不恭的躯壳给自己筑一面厚厚的围墙，让别人再也进不来自己的心。
她只是不想，再被期望、再被喜欢。因为她担不起、受不住。
楚烨一愣。他从来不知道许桦会这些，要是早点知道，也不会……
“好好学习。”楚烨把那张默写的纸给她，“下次换个本。”作为老师，他希望每一个学生都不要放弃自己，可很多时候他们作为老师对于学生太高太远，走不进学生的心，更寒了自己的心。最后与初心渐行渐远，麻木存活。
许桦听到这话里眼里还有光亮，那是一个少年被蒙尘后被剜心后折射出的名为不甘堕落的光。
楚烨鲜少笑，此刻对她浅笑：“很多事，过去了也就不重要了。”
许桦虽然听不懂还是礼貌地道谢：“谢谢您。”然后她带着眼里的微光，走向她的战场。
门还没关又被推开，楚烨的笑容一下子收回，换上波澜不惊恭敬又疏远的神情：“续之，那个孩子，麻烦你给他家长打个电话。”
李续之明显不悦，指着校门的方向：“你要把那个罪犯弄回来！？”
楚烨坚持道：“他如果继续抽烟烫头，没救的。他会继续拉帮结派，还会…再次成为一个罪犯。”他很清楚，他再次作恶只是时间问题。可是他还想试试，如果他不去教，那就没人能教了。他的父母不会去管，此刻楚烨不插手，会后悔一辈子。
他去做，哪怕最后依然如故，他至少可以说，他尽力了。他不想若干年后他想起此刻，他跟很多人一样舍弃了那个孩子。
他也许跟许桦一样，只需要拉一把，只需要一句话。
说不定呢？
李续之叹气：“你真的…”他拿楚烨没办法，这个人都被那些垃圾学生打过，还是无私地拿出所有善意。他见过为名为利的人太多，安分做事的也有，可是这样纯粹无暇的人，只有楚烨一个。
楚烨或许有很多心思，可是做出来的事，是最纯善的人才能做出的。
李续之自愧不如。
楚烨看他把学生弄回来，真正地笑了，眼底一片清澈：“谢谢。”
李续之看着他纯真的模样，真想现在就把他玷污了。他凑近，撕咬他的锁骨，邪恶地说：“宝宝，你真好，我真想永远在你里面。”
“你…”楚烨一双眼睛满是惊愕，以为他要在这里。
李续之原本是想的，一分钟之后他听到敲门声后怒骂道：“他妈的吃饭这么快！”
楚烨：“……”
“宝宝，”李续之亲了他一口，“下班等我接你。”
楚烨很想说自己有车，不用他接，但是拒绝的话被他的炽热目光逼得生生憋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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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烨被哄得等他开完会才一起走。今天李续之要他住到他家里去，楚烨听到没有别人自然同意。
楚烨看到他满柜子的绝版书，而且都是成套的，一时喜出望外，丢下他开始看书。李续之：“早知道去出租房了。”
楚烨想起那个出租房：“退租了吗？退了吧。”在这里能看很多书，不比他们家地下室差。
李续之想了两遍才回过味来：“你要住我家？！”
楚烨点头，一手拿着一本书对着他：“不介意我借几本吗？”李续之忙点头：“随便拿！我也不看，当初装修，是他们建议弄一面书墙的。你要喜欢我搬给你。”
楚烨大喜过望：“谢谢。”
李续之走过去从他背后假装拿书，实则以书掩面，在书下贴上他的唇。楚烨手一软把书扔了，立刻蹲下拿，但不知道怎么惹李续之生气，被连人带书抱到床上。
李续之拉上帘子，压抑着快要溢出的感情，假装从容道：“好久没有我们两个人独处了。以后天天做，好不好？”
太直白、太炽热的言语，楚烨已经没有思考的能力了。
刚亲到，不知道哪里：“叮铃铃！叮铃铃！”
楚烨听到声音推开他：“我手机。”李续之气得不行，自己过去：“我去关！”
楚烨看他想直接关机，问：“谁？”
李续之关掉，气疯了：“你还问是谁？你就那么有闲心！”这个人不管在哪都是清冷薄情，在床上更是！上次居然要在一半去接一个家长的电话！
偏李续之很气又不能表现出来，要不又得吵。
楚烨不放心，坐起来：“你看到是谁了吗？”
李续之跪上去，把他摁倒：“不是什么重要的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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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洗澡的时候，楚烨好容易推开某人，享受一个人的放松时光。他打开手机，想看看文章，突然发现信息炸了。
楚烨看到有无数电话，电话备注开头都是“楚”字，一时抓不住手机掉到浴缸里，又慌忙拿出来打回去：“…”
他心急如焚，但愿不要出什么事。可是电话那边告诉他，楚烟突然吐血，没了心跳，被送到医院…………
楚烨披上衣服光着跑出来，一边穿一边跑。李续之浑然不觉，盯着他的屁股：“那么着急？再来一次？”
楚烨急红了眼：“为什么！”为什么刚才不告诉我是楚烟！
李续之正在床上坐着：“什么啊？来，过来过来。”
楚烨想到那时几个楚给他打了无数电话，他不信李续之没看见。他又想起刚才他说“不是什么重要的人”，意思是他真的看见了，但是什么都没说。楚烨看到他无辜的样子，只觉得心痛，推开门跑掉。
医院中，医生说楚烟就是累着了，以后决不能熬夜打游戏，要不然就会猝死。楚烨姗姗来迟，看到他们一家都在，愧疚地站在一边，问楚怀弈：“她…怎么样？”
楚怀弈温和地笑：“不算大事，你工作忙吧，快回去，这里有我们。”
楚烨眼眶红了：“大哥，我下班了。”
楚烟这时候醒来：“对不起…我没事。”楚宜过去拉着她的手，她的语气居然刚起来：“那么多工作，你不要一个人扛！做不完就不做！”
楚楣仍然是倔脾气：“别玩游戏！你要是烦闷，我、我、我可以陪你出去！”这种倔强的关爱让楚烟一笑，她三姐总不知道怎么表达关爱。
楚烨这时候想起来，楚烟从来不玩游戏的啊，为什么医生也说别玩游戏？楚烟不是能作死的人，但她是真的累病了，这里面肯定有什么。
楚烟再次表示感动和感谢，并道：“我没事了，对不起，耽误大家时间。”段落依此刻道：“一家人，他们看你是应该的。”
楚烟觉得段落依这句话就有点厚颜无耻了，他们来看自己是因为亲情，不是应该。这件事不能道德绑架。
“哥哥们姐姐们，要是不想我多说，就回去吧。我真的没事。”楚烟实在没力气一个一个劝回去。
楚楣不想继续打扰病人：“我走了！”楚宜也跟着出去。楚怀弈把一袋糖给她后也离开。容云文亦两个也相继离开。楚烨在段落依缴费时问：“你怎么了？”
楚烟：“你们学校的李主任，对他多留意。”
楚烨愣住，楚烟只在学校两周，应该没跟李续之见面，怎么会知道？
楚烟看他神情就知道已经发生了什么，咳嗽着：“哥，他或许不是坏人，也不是好人。但更重要的是你自己的选择。”这是她唯一能提点的。
楚烨冷脸：“你说实话。”
“我只是买了点特殊的药，医生也没看出来，但真的没事。让你们担心了。”楚烟把检测报告给他，“你看，我的身体很健康。”
楚烨皱眉，觉得这事楚烟确实能做到，索性不去怀疑，也离开。
楚烟隐隐松口气，她想起那一天。
江北堂找到她，对她说，这一世千万不要招惹那丫头，因为改天换命是有代价的，就算她们在一起，也必定是孽缘，必定至少一方短命。
江北堂眼里闪着金光，声音洪亮浑厚，他没有张嘴，声音却传出来：天命，不可违。
“那丫头的反应就是证明，你如果不想让她死得凄惨、死在花季，就不要再找她。”
“这是违抗天命的禁制惩罚，也是天罚。”
楚烟听后很冷静，她搭在膝盖上的手紧握着。她低着头，整个人蜷缩着，声音却很清晰：“那…不要让她经历了。”
问世间，情是何物，直教生死相许……
作者有话要说：最后一句引用元，元好问的《摸鱼儿?雁丘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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