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听就是半个多小时，张恩明说的内容和帖子里表述的基本一致，只是更为具体，怨气更加浓厚。

“天天吵天天吵，过不下去分开啊，为什么要吵到别人。听楼上的动静，再没人管用不了几天那两夫妻就得把对方打死。”张恩明吊着眼道。

“还有那对祖孙，老的每日阴沉沉的，身上的臭味隔着一栋楼都能闻到，也不知道洗洗，也就亏得她孙子是个傻的脑子不清楚，不然谁不愿意和她一个阴沉沉的老太婆住。”

“对啊，她那孙子脑子有病，弱智，听说是小时候生病烧坏了脑子吧。别这么看着我，我说的可是实话，好几次见他和楼底下的小孩玩还被欺负得哭了。诶，你们不是社区工作人员吗，怎么还不了解情况？”张恩明露出了狐疑的神色，目光在两人身上来回不定。

“我是刚调到这个社区来的，小袁是新入职的员工，我们确实对这里的情况都不太了解。况且我们也要清楚当事人的诉求才好着手处理问题，张先生你说对吗？”张黎脸不红心不跳地开口就来，袁晓雯在一旁就负责点头。

张恩明对他们的事不敢兴趣，有了解释就不再纠结，接着抱怨。“老的臭，小的傻，看了就烦。我的诉求很简单，让楼上那对夫妻消停点，白天随他们怎么吵闹，反正我上班不在家，别总在晚上，尤其凌晨，让人根本睡不了，要吵盖着被窝吵。还有那一对祖孙，可以老的别再往家捡垃圾了吗，整栋楼都臭死了。”

“嗯，张先生放心，这些我们都会落实处理的。对了，你对面新搬来的住户如何？”张黎等张恩明将话说完，多问了一句。

袁晓雯太佩服张黎了，张恩明全程抱怨，在他的嘴里没有一个好人，似乎每个人行为都令人发指，还没听到一半她就受不了，张黎却仔仔细细听着，间或还提出一个两小问题，让张恩明对他的态度比刚进来的时候好了不止一星半点，果然只有这样的人才能成为队长。

瘪瘪嘴，张恩明道。“不熟，看起来不太好相处的样子吧。我的想法都说了，能办到吗？”

“我们尽力吧，等我和同事走访了另外几家后会尽快给出满意答复的。好了，那我们就不打扰张先生休息了。”张黎站起身，喊上袁晓雯一同离开。

或许是张黎的态度好，也可能是他天生的亲和力，张恩明破天荒地将两人送到了门口，才关门。刚刚的聊天似乎消耗了他不小的精力，等走到房间门口时他已经呵欠连天了。

“都怪楼上那对，好不容易一个周末都睡不好，还要白天补觉。”张恩明烦躁地将拖鞋踢到了对面墙上，拖鞋在暗淡的墙面上打出一道黑痕。

“队长，我们上楼和芽芽他们会合吗？”袁晓雯见身后的门关上，门后的脚步声渐渐远离，看着张黎，细声细气地开口。

“先去对面，看有没有人在家。”张黎边说便走到相隔不过两到三米的对门，轻轻敲门。

在袁晓雯和张黎进入到张恩明的家里时，苏芽和周乾也来到了楼上，敲响了一户人家的门。

敲门声持续了一阵，直到两人打算放弃先去对门那家，那扇陈旧斑驳的木门才发出让心脏震颤的吱呀声。半张枯瘦干瘪，皮肤如枯树皮般的脸出现在门缝里，吊着眼皮看向门口的两人，操着像是沙石摩擦的沙哑声音问。“你们敲我家门干什么？”

“是吴奶奶吧，我们是社区服务人员，楼下的张恩明投诉您对门的夫妻，我们想先和您了解情况。”周乾快速瞄了眼门缝里面，拿出最和善的笑容对着吴桂秋道。房间内黑漆漆的看不清，只有一股若有若无的酸腐气飘到鼻尖，也不知道是老人身上的还是房间里面的。

“不知道。”毫无起伏的暗哑声音从吴桂秋嘴里吐出，她将伸在门缝边的头收回去，将门框向前压。

一双有力的手按在木门上，抵住了关门的趋势。手下的触感非常粗糙，周乾能够感觉到木门掉漆处凹凸不平感。感到手底下阻力加大，周乾用力控制不让门被关上的同时将一只脚也伸了进去，笑容不变地道。“都是对门邻里，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您又是这里的老住户，多少总会知晓一些，我们只是上门了解下情况，并不是坏人。”

苏芽在周乾身后点头帮腔。“是啊吴奶奶，您看我们这样也不想是骗子吧。您孙子在家吗？这次我们除了来解决邻里矛盾，也是来看望您老人家和您孙子的。可以先让我们进去吗？”

苏芽从周乾身后露出那张可爱的娃娃脸，将手中提着的红色布袋在门缝前晃了晃，方便吴桂秋看到。

吴桂秋仔细大量了门外的两人几眼，最终将门打开了。“你们进来吧。”

门打开的时候，那股之前并不算特别浓烈的酸腐味越发明显了，周乾和苏芽有一瞬都露出了忍耐的表情。

门在身后关上，屋子里唯一的光源就是最里面一间没有门的房间里散发的淡淡橘色小灯。灯光只浅浅照亮了房间，以及房间门口外一米见方的地盘。

“吴奶奶，家里有点暗呢，怎么不开灯呢？”周乾与吴桂秋相隔一米左右，扫视一圈屋子后随口说。

就那一丝光亮，也足够周乾看清客厅的大概。十多平米的客厅墙边堆满了被码好的各种纸壳、塑料瓶以及各种破烂的衣物，异味就是从这些东西上散发出来的。

靠近纸壳的那面墙边有一把八十年代的那种矮木椅，四只腿被用像是棉袜一般的东西包着。门边墙面上则挂着一个最普通不过的黑缘白底的圆形时钟，或许主人家不经心，时间已经不走动了。这些，就是整个客厅的全部家当。

大门斜对面左侧就是那扇有唯一光源的房间，右侧的房间同样没有房门，黑洞洞的，像是潜伏着一只露出獠牙等待着猎物进入它的狩猎范围的猛兽。

苏芽站在周乾的侧后方，握住红色袋子的力道不动声色地加大了。从吴桂秋打开门的时候就给她一种不舒服的感觉，一个活人，却有种死气沉沉的感觉。虽说是大白天，屋子里的窗户都被厚厚的深色纸张盖住了，却不开灯，要说没点问题她自己的说服不了自己。

“省电。”吴桂秋的语气始终平平，像是任何事都掀不起她的情绪。“你们有什么要问的就赶紧问吧，我还有活要干呢。”

被这么直勾勾地盯着，别说苏芽了，就是周乾都瘆得慌。他清了清嗓子，才开口。“住在楼下的张恩明说他楼上，就是您对面的那家夫妻两每日半夜吵架扰得他无法入睡。您和那对夫妻是邻居，他们真的每夜都吵架吗？听说最近打得还挺凶的，是真的吗？”

“我耳朵背，或许有吧，不清楚。”吴桂秋一副拒绝合作的态度，十分敷衍地道。

“那您是觉得对面夫妻没有发出噪音，一切都是张恩明胡说的吗？”从周乾肩膀处弹出一颗头，苏芽问。

“原来他叫张恩明。小罗他们年轻夫妻，过日子磕磕绊绊也是常事，何必闹出来。倒是那张恩明，戾气太重。”吴桂秋垂着眼，视线落在周乾和苏芽的身前。

吴桂秋的声音呆滞，像是AI机械音，在昏暗的气氛衬托下让人毛骨悚然，苏芽身上的肉疙瘩都冒出来了，她不自觉地搓了搓手臂，紧握在手中的红带子随着她的动作摇摆。

周乾看似放松实则警惕着吴桂秋的一举一动，她给他的感觉太不对劲了。“我们知道了。对了，您孙子呢，在家吗？”

眼神不明地看了一眼周乾，吴桂秋点头，朝着亮灯的房间喊了一嗓子。“小亮，你出来一下。”

周乾和苏芽的目光都落在了那间房的方向，空气至少安静了几十秒，就在他们以为房间内不会有人走出来的时候，房间内响起一阵细细簌簌的声音，随后一个少年出现在眼前。

少年背着光向他们走来，面貌在阴影的笼罩下略有些模糊不清，等他走进后，看清他模样的人心底会生出一丝可惜的感觉。少年五官精致，肤色在如此暗淡的环境下依旧白得发光，他眼神清澈，带着幼年生物的纯真，湿漉漉的。但他脸上的神色，绝不是他这个年纪该有的，只需一眼，任何能独立思考的人都会发现他的不正常。

“奶奶，你叫亮亮吗？”陈熙亮睁着圆溜溜好奇的眼睛，看看周乾又瞄瞄他身后的苏芽，才用三四岁孩子才会用的腔调问。

“他们想见见你。”吴桂秋见到孙子，眼神音调都没有波澜。

陈熙亮闪动着眼中闪动着光芒，他惊喜地问。“哥哥姐姐，你们是来找亮亮玩的吗？”

周乾的表情有些尴尬，他显然没有应付这种情况的经验，一时没有出声。倒是苏芽，满怀着同情从周乾身后走出来，温和地道。“我们还有事，这次来看看你，下回一定过来陪你玩。你乖吗，有没有听奶奶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