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聿赶到医院时已经是半夜了。

时阿姨远远看着就迎了过来，见他们风尘仆仆，身上还带着些寒气，她眼里满是心疼与担忧。

“姑姑，我奶奶怎么样了？”沈聿颤着声音问道。

时阿姨抓着沈聿的手笔，语气中带着些哭腔：“中午打过电话以后你奶奶就醒了，听说你要回来精神也好了不少，晚上还说说笑笑的，医生还说明天可以吃点骨头汤，结果晚上就不好了，这会儿还在抢救。”

晴天霹雳震的沈聿脑仁都在疼，耳边嗡鸣声不断，根本听不见周围人的声音。

脚下机械的迈着步子，可脑中却是混沌恍惚，担忧与害怕密密匝匝的裹着他的心脏。

沈聿心知不能这样，所以他深呼吸调整自己的情绪，努力让自己平复安静下来，现在是在医院，有医生在，还有先进的医疗器械，奶奶应该会没事的。

况且他也不再是小孩子，他是大人，就该冷静下来成为主心骨，自己不能乱。

“姑姑，现在我回来了，我在旁边守着，这两天您辛苦了，先让时安送您回去休息。”沈聿安抚似得拍了拍时阿姨的肩，又看向时安，“你先陪妈妈回去，医院有我呢。”

“没事小聿，现在正是需要人手，待会儿抢救结束没什么问题我再回去，明早给你送饭。”时阿姨满目慈爱的看着沈聿，眼底写满心疼。

沈聿望向时阿姨此刻的眼神，知道拗不过她，遂点头应着。

抢救室的门紧闭着，沈聿焦急的在外面来回踱步，又殷切的往里面张望，想要看到神色轻松的医生从里面走出来。

“哥，别走了，歇会儿吧。”时安扶住他，看着他煞白的神色，握手时才发觉他的手冰凉刺骨，没有一丁点温度。

沈聿苦笑道：“没事……”

只是他话音未落，就听见抢救室的门打开，医生颓然的走出来，不过瞬间，沈聿就冲上前去抓住医生的手臂问道：

“医生，医生，我奶奶怎么样了……”

医生神色平静的看着眼前的年轻人，叹了声：“我们尽力了，就看病人能不能醒过来。”

他语气很轻，却也犹如利刃轻轻的刺进沈聿的心脏。

痛觉不显，却缓慢的蔓延到四肢百骸，蚕食血肉，让人叫不出，哭不了，一点一点的被绝望笼罩包裹。

沈聿眼眶通红，却还是异常镇定的点头，看着医生护士相继离开抢救室，然后透过抢救室的窗户看向病床上躺着的老人。

他紧紧咬着下唇，拼命遏制住此刻极尽崩溃的情绪。

尽人事，听天命。

如今只能盼着奶奶应该感应到沈聿的心念，然后赶快醒过来。

深夜的医院安静的可怕，黑夜更像是盘伏在光线外的巨兽，沈聿沐浴着医院的灯光，面朝漆黑夜空跪下，双手紧贴额头伏地，孤独又倔强的面临着无尽黑暗，虔诚真挚的祈祷。

祈祷抚养他长大，唯一的亲人能够平安醒过来，能身体康健的被他守着。

这一夜，注定无人入眠。

沈聿校园霸凌的事上了热搜，虽有路人官网，不好下定义。

而粉丝依旧不离不弃，全力维护，举例他这么多年尽力帮助他人的行为来力证他是个善良的人，不会校园霸凌。

直到有亲历者录视频讲述自己被霸凌的过程，他们戴着墨镜口罩，在镜头前哭诉着被霸凌的过程：

“沈聿现在是大明星嘛，我也怕被他粉丝网暴，所以只能以这种形式讲述自己的经历了，我们都是在沪溪一中读书的学生，因为成绩好所以就算霸凌别人老师也不会管，他当时就是把我堵在厕所扇巴掌，我就哭着求他，说要报警，但他说他跟校外的混混认识，只要报警他就让混混去我家里骚扰……”

他哭的上气不接下气，一石激起千层浪，瞬间引得不少正义网友纷纷前往他的微博，在评论底下留言辱骂。

[霸凌者能不能去死啊，你这种人怎么好意思当公众人物]

[家里户口本就剩你一个了吗，这么狂妄嚣张]

[沈聿，我们陪你走过六年，比任何人都相信你]

[脑残粉要不要挂号去看看脑子，还信这种傻逼]

……

余锦川看着微博评论里那些不堪的言论，急的抓耳挠腮，烟灰缸里全是抽剩的烟蒂。

他一边协调着大粉空瓶，一边联系着时安和沈聿备用的手机号，然而都是在关机状态。

时安联系他时就说了老家出事，所以他们可能顾不上这边，但如今这个紧要关头，他联系不上沈聿，程让那边也不帮忙，此刻真的就是一个头两个大，只能先尽可能稳住局面

。

但有了第一个人发视频作证，紧接着就是第二个、第三个……

大差不差的都是在沪溪一中的时候发生的事，指控沈聿校园霸凌。

尤其是其中还有位小有名气的网红，在直播间里红着眼哭诉他被霸凌的全过程，直接将这沈聿的霸凌事件推向舆论的高度。

网红的粉丝也纷纷讨伐沈聿，要为网红讨回公道。

凌晨的京城已经有车来车往，掀开黎明的一角，余锦川一夜没睡，青胡茬也冒了出来，颓然憔悴，眼里也满是红血丝。

终于，手机在他手边响起，他立马接通电话，是时安的声音。

“时安，你们在哪儿？”余锦川焦急问道。

时安看了眼一直守在病床前的沈聿，压低声音道：“我们在沪溪，昨天奶奶的情况有点凶险，我们就回来了，我刚刚才给手机充上电，想着给你说一声。”

余锦川悬着的心总算放了下来：“我一晚上联系不上你们急都急死了，知不知道现在是什么状况！沈聿呢，让他接电话。”

“恐怕不行，奶奶还在昏迷没有醒，沈聿哥很颓丧，恐怕没心情接电话。”

“……”余锦川沉默着，又揉着眉心，这种亲人生病住院的心情他很能理解，此刻也说不出什么，只是放轻声音嘱咐道，“那行，这件事我会想办法解决，你守好沈聿，别让他上网。”

时安回头看向沈聿，坚定的应着。

余锦川挂掉电话，心里也是五味杂陈，却不得不强撑起精神去洗漱，然后出门去往工作室，安排着今天的公关工作。

他和沈聿相处多年，绝对相信沈聿的人品。

时安买来早饭递到沈聿的面前，一天一夜，沈聿已经憔悴到双目失神，毫无往日的生气。

“哥，我妈回去做饭了，你先吃口东西，别等奶奶醒了，你却累垮了。”

沈聿接过时安递来的豆浆油条，分明是他喜欢的甜豆浆，此刻却也味同嚼蜡，没喝两口就放下了。

“哥……”

“我吃不下。”沈聿声音嘶哑，几乎快说不出话来，双眼也是紧紧盯着奶奶，紧紧抓着她的手，眼眶通红。

在他印象里奶奶特别能干，甚至还是个爱笑的老太太，头发还是乌黑的，只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她的头发竟然花白到白发居多。

脸上皱纹明显，就连手也瘦的只剩皮包骨头了。

……“我家小聿竟然考到全班第十了，真聪明，让爷爷买肉回来，给你做五花肉吃！”……

……“谁说小聿没人要的，奶奶就要小聿，爷爷奶奶都要小聿。”……

……“小聿就算不赚大钱，也是奶奶心中最棒的小孩。”……

……“爷爷不怪小聿，他是担心小聿受欺负不说，爷爷最疼的就是小聿。”……

往昔奶奶的话一句句都在沈聿的脑海中浮现，平时也不常回忆，但此刻就是十分清晰。

他从来没有发现奶奶在对他说话时语气里满是宠溺与慈爱。

他想再看到奶奶的笑，想听她说她的小聿是世上最乖的小孩。

时安静静地守在沈聿身边，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默默地退出病房，坐在走廊的长椅上，打开手机翻看着微博。

声称被霸凌的网红涨粉无数，一场直播下来赚的盆满钵满。

甚至直接登顶微博热搜，称他是从逆境中重生的蝴蝶，未来可期。

至于其他几个声称被霸凌的人，也纷纷通过打赏获得不少的财富。

余锦川为了不打扰沈聿，赶紧跟其他工作人员开会，好在昨晚进行过危机公关。

虽然如今网络上对沈聿校园霸凌一事都有讨论，但好在公关的及时，很多人都还是保持着观望状态。

毕竟遭受霸凌不报警，反而在互联网升堂，又拿不出实质性证据，沈聿虽然身陷舆论风暴中心，但好在商务没受影响，这让余锦川安心不少。

但经此一事，余锦川还是让人继续盯着网上动向，然后开始着手下一步计划。

至于沈聿的奶奶，在中午的时候总算醒了过来，她身体虚弱，可看到沈聿时还是抓紧了他的手。

沈聿像个飘泊多年终于归家的小孩，抱着奶奶的手臂终于哭了出来：“奶奶，奶奶，您总算醒了，太好了。”

奶奶抚上沈聿憔悴的脸，拭去他脸上不停滚落的泪珠，轻声开口：“奶奶知道小聿来了，就回来了。”

沈聿没忍住，哭的泣不成声。

奶奶粗粝的手掌盖在沈聿的后脑上，轻柔的安抚着：“不哭，小聿不哭。”

“奶奶，我只有您了，您要长命百岁，我还要好好孝顺您的。”沈聿哭的直抽抽，双眼肿的如核桃一般大。

奶奶的视线落在沈聿身上，关切的问道：“小聿最孝顺奶奶了，这么大老远的跑回来，饿不饿，吃饭了吗？”

“奶奶醒了就说说哥吧，他一点不听话，早饭没吃，午饭也没吃。”时安伺机插嘴，惹得奶奶一阵心疼。

沈聿忙道：“奶奶醒了，我有奶奶了，我就会好好吃饭的，吃多多的饭，长的结结实实的。”

奶奶听后忍不住笑了出来，恍惚间像是看到沈聿幼时的模样。

他最爱吃奶奶做的饭，每次都把肚皮吃的圆鼓鼓的，身体长的也很结实。

兴许是因为沈聿回来守在身边，奶奶的精神头好了不少，在问过医生后，时阿姨炖来的汤还能喝上小半碗。

沈聿也放松下来，在奶奶身边忙前忙后的照顾着，似乎想把这几年缺失的都弥补回来。

他推着奶奶的轮椅与走廊尽头的玻璃窗下晒太阳，听着奶奶絮叨沈聿小时候调皮捣蛋时候的趣事。

祖孙俩沐浴着阳光说说笑笑，直到太阳西沉才回去病房。

沈聿把奶奶抱上床，奶奶摸了摸他的腰，心疼的开口道：

“小聿太瘦了，你要多吃饭，吃饱了才结实。”

沈聿贴心的给奶奶盖上被子，柔声应着：“那我要吃奶奶做的红烧肉，我能吃两大碗饭，奶奶，等你出院回家了就做给我吃，好不好。”

“好。”奶奶应着，脸上挂着笑，然后闭上眼睛睡觉。

沈聿就坐在病床前，眼睛一瞬不瞬的盯着奶奶看，也不知道为什么，明明陷入睡梦的奶奶突然睁开了双眼，紧紧抓着沈聿的手看他。

“奶奶，奶奶。”沈聿轻声唤着。

奶奶抓着他的手，眼神也逐渐涣散，她喃喃道：“阿梨，阿梨你也回来看我了。”

“奶奶……”沈聿轻唤，却听奶奶继续道：

“阿梨，你别怪你爸爸，别怪他，小聿是个好孩子，是个好孩子。”

沈聿看着奶奶此刻的样子，莫名从心底生出一丝恐慌，双手紧握着奶奶的手，急切的声音里带着恐惧的哭腔：

“奶奶，奶奶您别吓我啊，您仔细看看我是谁，我是小聿啊奶奶。”

“阿梨，妈妈的好女儿，你不要恨妈妈啊，小聿是很好的孩子，他真的很好，阿梨，妈妈好想你啊。”

“……”眼泪再次氤氲上沈聿的双眸，他想喊，可几次开口都发不出一丝声音，只能静静地听着奶奶的呢喃。

“小聿刚出生的时候那么小，像小猫，妈妈舍不得扔了他……他是你的孩子啊，阿梨……妈妈舍不得啊。”

沈聿双腿发软跌坐在椅子上，声音发颤：“奶奶，我是谁孩子？”

“阿梨……你爸爸来接我了，来接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