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这里，这里，这几个球可以不用防，像你们平时那样，黄兴文，适时可以直接——”

会议室的大门被猛地从外推开，围着会议桌的十几个人顺势朝着桌尾方向的玻璃门看去。

“江……执？”封雨泽正对着门，语气里止不住的震惊：“你怎么过来了？”

江执看了他一眼，维持着推开门的姿势站着，连气都还没有喘匀。他球服外套的衣领一半别在了内层的球服里，一半有些凄惨的堆叠在一起边边角角被压在外套里。

额头上是跑出来的汗水，也不知道跑得有多块，江执将欲要脱口的咳嗽硬生生压在了喉咙里，慢慢走过去拉开椅子坐在桌边，顿了一下，然后说：“我来复盘。”

一时间会议室鸦雀无声，众人又不得不把视线重新回到主位站着的人身上。

他们一时之间看不出封序是什么表情，封序只是淡淡的看了江执几眼然后接着刚刚的话让出投影被略微挡住一点的画面，接着刚刚的话有条不紊的说着：

“适时直接将球传出去，不需要一传。”

“封雨泽，叶京杭，陆尘非，你们不要太依赖于‘新型’拦网，这种方法一球两球可以，有针对性的挡对面的攻势可以，但更多的还是要练好基本的拦网。”

投影的画面一转，封序就着他们和宁安的比赛将不可取的地方不紧不慢的拆分，仿佛多出一个人并没有打扰他本来的进度，也让他的情绪没有一丝波澜，只讲他该讲的东西，一点多余的情绪都没分出来。

将人挨个点了个遍，投影也到了头，估摸着这场复盘到此为止可以离开会议室了。

封序却只是换了个动作，极具压迫感的两只手撑在会议室的桌子上，目光晦暗不明的看向那个“局外人”一样半路插进来听讲的人。

这个魔鬼似的氛围一下将人吓得大气都不敢喘一声，不知过了多久，黄兴文紧张的直接打了个嗝，然后看看左看看右羞红了脸低下了头，看这模样封雨泽觉得他是想把头插地里去。

“你来复盘。”封序开了口，然后点点头：“好。但我没准备给你复盘的内容，说说看吧，你觉得在这场比赛，你都有哪里需要改进的？”

救命。不知道是谁的心声。

好……好强的压迫感。这是抬头看了一眼封序的叶京杭。

生气了吗？生气了吧！我去，卸磨杀驴吗？跟我之前教导主任有点一拼，不，这比教导主任可怕多了！这是忽然联想到某些不好的回忆的姜子明。

一时间会议桌上各怀鬼胎，愣是没一个敢动一下。

“前两场，不太熟悉站位的打法，有很多扣球的时机把握的不对，快攻没能处理好。”

江执看着封序，一字一句道：“在后排时防守经验缺乏，不能更好的配合队友。”

封序点了下头：“然后呢？”

江执一愣。

从客观上来看，长风对宁安的比赛第三场很精彩，有一种超乎这场商业赛的精彩，更是这三场最大的亮点，尤其是主攻手和二传手的配合。

从主观上来看，江执看不出他需要改的地方。倒不如说，无论来多少次，第三场的打法都是他的最优选。

“第三场，”江执看着封序那双有些冷的眸子，忽然没由来的有些心慌：“弹跳没有达标，移位的速度没有跟上。”

封序点点头，浅淡的笑了一下：“瞒伤上球场，还要逞强，我看你连命都不想要了，还有心思关心比赛。”

封序每说一个字，都好像将人冻在原地，脸上的笑意不仅没有将气氛带的缓和一点，反而听起来更让人心惊肉跳，恨不得从三楼窗户跳下去跳出这个初夏还冷飕飕的会议室。

“好样的啊，小江。”封序继续说着。

“想听我怎么夸奖你呢？身残志坚的主攻手？长风俱乐部的顶梁柱？宁愿倒在球场上也不给对方一分的好球员？还想听什么，我挨个掰扯给你听好不好？”

尽管封序话里话外满是嘲讽，但不合时宜的，江执的心跳忽然有些不受控制的快了起来。因跑过来冷下去的体温突然就好像噌噌往上涨了一点。

不知道为什么，江执觉得他应该生气，愤怒或者至少是不高兴的。

但是没有，有一股奇怪的情绪正涌入心口，让他甚至有些迷茫却不禁让心口胀痛起来。

所以江执一直和封序对视的眼不敢再那么直愣愣的看过去了，他微微低下头眼角余光却依旧放在封序身上。

封序见人似乎是有了点悔过的心思，收敛了点口气，不再显得那么咄咄逼人：“江执，我是什么很不讲理的人吗？知道你受伤就会将你往枪口上推，非要你上场，非得看你半残着回来才心满意足，我是这种人吗？”

“不是。”几乎是没有犹豫的，江执皱着眉回道。

“我是。”封序看着他：“我当然是。从和LA的练习赛到现在一个多星期了，我一点也不清楚你腿上有伤。”

“抱歉。”

江执猛地抬头。

长风的一群人本来闻着火药味，话锋一转直接愣在当场。

换节目了？？姜子明懵逼。

什么什么？封雨泽想，什么？他表哥说了什么？

封序又重复了一遍：“抱歉。我的问题我不会推辞，赔礼还是道歉会议结束后我可以和你细谈。但是你——”

“复赛结束之前，就不要再来体育馆了。”

打一巴掌给一个甜枣，然后给一个西瓜，再一把将刀血淋淋插进江执胸口。

他差点没听清封序的最后一句话说了什么。

“什么？”江执将这个词在嘴里嚼了一下，没发出声。

然后猛地站起来去反驳封序：“不行！”

两相对峙，一下就好像将会议室变成了战场。这火药味浓的连叶京杭都能闻出来了。

封序用食指敲在桌面上敲出声响，“不行？我告诉你为什么行。如果你一开始开口跟我说了这件事，一个星期足够你顺利出场积分赛复赛。但是你一开始就打算瞒着我，瞒到了复赛开始之后，你一倒就倒了一天半，发炎引起的发烧，淤青加重到护膝都快要遮不住，还好没伤到骨头，要不然我禁你一个赛季。”

“你有什么资格跟我说‘不行’？”

这件事由封序说出口后就好似拍了板，封雨泽有些于心不忍，江执在第三场拼死救球的模样还深深刻在他脑海里，外面天有些黑了，他们训练的时间其实已经结束了。

明天上午就是复赛的第二场，江执醒来后究竟抱着多大的决心一路从大门跑过来的，又有多大的毅力一定要忍着剧痛一定要打球的。

诚然，封序的做法是最正确的那一种，可直接让他禁止来体育馆……

会议不知不觉就已经散了，封雨泽使了个眼色让几人去安慰一下怔在原地久久不能回神的江执，跑出门去跟着封序。

“表哥。”封雨泽跟在身后一边走一边探讨着：“那个，你知道的。江执确实在配合上拉高了我们一大截，我知道你不想让他上场是为了他好。”

封雨泽挠挠头：“但是事实就是那样啊，一旦江执下去了，前有三场比赛，其中还有齐宇，想出圈怎么可能呢？”

封序被他说得忽地停下脚步转过身，扬了扬眉：“我不做没有把握的事，再来替江执求情你也给我滚出体育馆。”

说着封序看着封雨泽有些心虚的脸，慢慢有了个猜测，于是慢慢朝着封雨泽走了一步。

封序往前走，封雨泽就往后退，两人就这么一直僵持着快要退到拐角处的墙上，封序说：“我怎么不知道你现在开始胳膊肘往外拐了？嗯？封雨泽，什么时候和江执这么熟了，又是求情又是帮他一起瞒我……”

一边说，封序一边将封雨泽更加心虚的表情收入眼底，封雨泽打哈哈：“怎么可能呢？我们理性分析，只是理性分析哈哈。我怎么可能帮他瞒着表哥啊，表哥火眼金睛的，我的一举一动怎么可能逃得过表哥的法眼……哈哈……”

“什么破事都能给你说出花来，江执这件事我已经说得很清楚了，赛场他不可能上，球场也一样。”封序拍了拍封雨泽的胳膊：“你好好掂量着，就是明天江执的伤好透了，你敢多一句嘴，你也滚去替补。”

“一个两个无法无天了，今天敢瞒伤，明天你们就敢瞒着我打架斗殴被排协禁赛，后天你们是不是直接就敢提刀上街砍人了？”

封雨泽：“……”

得，到底是谁说话说得天花乱坠啊，有没有王法了？哪有这么比喻的！

面上封雨泽还是狗腿的笑笑，一句一个表哥消消气，一口一声我就是打死，从会议室窗户跳下去，我也不会再帮江执求情了，然后一步一步将人送走了。

等封雨泽回到会议室门口往里看，这些人一个都没走呢。

封雨泽听到叶京杭慢慢说：“小江，别担心。只是休息一段时间的，没事的，封哥这么做也是担心你。”

会议室静了一瞬间，姜子明忽然坐上会议室的桌子：“其实，我和队长，有个赌约。”

只这一句话就将众人的视线引了过去，倒是将姜子明看得不好意思了：“我不喜欢打排球的。”

“我家里其实就是开排球馆的，我爸对排球懂些皮毛，还是秦颂的铁杆粉丝。”

黄兴文抬头：“是那个秦颂？”

“就我们国家排界还有哪个秦颂？”姜子明用看傻子的眼神看他：“就是那个驻鹤的队长，国家队一级排球运动员秦颂。他的队友是b市最顶尖的队友，他也代表我们国家去过不少世界级比赛。哎，我爸就是崇拜他，可惜他就我一个儿子，也不高，顶多做一个自由人来培养。”

“这都是他的愿望罢了，他只是把我当成了他追星的一个慰藉，我不想成为一个精神寄托。我要做我自己。于是我染头，不学好，翘课去网吧，我喜欢打游戏，我喜欢做我自己，而不是别的什么东西。”

会议室忽然沉默了。

姜子明像是陷入在了回忆中：“然后我就遇到队长了。”

在别人都不敢接近他的时候敢坐在他身旁的位置，打游戏很厉害，长得很帅，玩了几局转头就走毫不拖泥带水。这不就是他最想成为的那类人吗？自由，独一无二，想干什么干什么。

所以第二面，他向封序的方向走的义不容辞。

他讨厌打排球。

为什么讨厌？因为他不想成为那样的人，成为身上有着别人影子，也是因此非要踏上打排球这一条路的人。

他爸想要他成名，想要他更厉害，想要他能更接近秦颂，甚至是成为秦颂。

在身高和职位上的让步已经是极限，他爸更不可能放任他去干些别的什么不务正业的事，而恰好，姜子明在做自由人方面真的有几把刷子。

但是封序是怎么说的？自由人才是独一无二的。

是球场上独一无二的风采。

就这么一句话，他一脚就踩进坑里爬都爬不上来了。

在封序的眼睛里，他忽然就看到他自己了。

一个独立的，不是依附于其他人的，真真正正自由的自己。

“队长给了我选择，在积分赛结束后要么回家，要么继续留下。我本来很高兴队长就这么放我走了。”

“但是，我现在有点舍不得了。”姜子明看向江执：“喂，臭冷脸，我们都一起打到这里了，你觉得谁会心甘情愿地放弃？我还和队长有个赌约呢，我也对队长之前的那些遭遇有所耳闻。那个余什么东西，不就是强撑着不愿意让位最后换了条路。”

“队长他确实就是嘴贱了点，面冷心热罢了，既然你顺顺利利地帮我们打下了第一场。我承认你确实那场比赛挺帅的，但是身为队友，总要给我们一些表现的机会吧。”

姜子明高傲的昂起头露出虎牙：“哪能让风头全让你占了，本来从主攻位换到副攻位了还那么显眼，现在你就好好在医院里呆着，队长现在该看看我引以为傲的技术了！看完我的球技看他还想不想放我走！我可是这世界上都独一无二的！”

“还，还有我！嗝。”黄兴文半天没说话，终于忍不住又打了个嗝，不好意思的挠挠脸，然后站起来：“我也是！我本来是我们那一小队成绩最好的二传手，现在，现在虽然还是不能和队长相比，但是我也还是很厉害的！虽然大多数人眼里都只能看见队长，但是，我会努力追上他的！”

“我也是我们那一队最厉害的！”叶京杭忙接道。

陆尘非侧了侧头看见了不知道什么时候早就回来的封雨泽，忽然露出一个笑来。

封雨泽也跟着笑起来，跟着他眨眨眼，然后从外面跑进来朝着这一窝蜂里钻：“我家阿非才是最厉害的，你根本不知道他高中的时候……”

等一群人说完了，封雨泽站起身，朝中间伸了个手：“那就预祝我们明天旗开得胜。”

叶京杭接着落下一个手叠在封雨泽手上面：“旗开得胜！”

有了一二，其余人都把手放在上面，直到只剩下一个江执。

江执定定坐在原地没有动作，封雨泽朝着人背后一拍：“都这个时候了还想什么呢？！”

江执被拍的往前缓冲了一下，他怔怔的看着堆叠在一起的手，不知在想什么，好一会儿才有些颤抖的伸出了手。

封雨泽笑着露出了两排大白牙，其余人也都是那一副喜气洋洋完全不怕任何艰难险阻的模样，好似笑起来之后就前途一片光明了。

最后，江执轻轻的将手放在了上面。

“加油！加油！加油！”

会议室里闹哄哄的，封序在一墙之隔的门外靠着，笑着摇摇头叹了口气：

“根本不知道明天的对手什么样，乐什么呢。”

却没注意到自己的嘴角怎么也压不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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