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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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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一一担心夫胜宽会跑到什么地方悄悄难过,着急忙慌地跟出练习室。

万幸的是,刚出公司就在门口的阶梯上找到了他。

他穿着单薄的T恤,两手环抱小腿,脑袋搁在膝盖上,额上被汗液浸湿的头发又被风吹成一缕一缕的,双眼无焦距地发愣,无端显得可怜。

宋一一看着这一幕只觉得心脏好像被用力捏了一下,他轻轻走过去,把手中的外套披到胜宽的肩上,紧挨着坐了下来。

远处传来汽车此起彼伏的鸣笛声,晚上十一点,江南区灯红柳绿的夜生活才刚刚开始,而此地沉默的两个人,被带有凉意的夜风包裹着,好像隔离了全世界,又好像被世界所隔离。

夫胜宽吸了吸鼻子,把身上的外套穿好拉上拉链。

宋一一递给他口袋里的纸巾,出声问道:“很冷吧,要不要进去?”

夫胜宽伸手接过,却紧抿着嘴巴不答话,仿佛只要倔强地坚持不开口,表明了自己的态度,就可以改变宋一一的决定。

他其实知道这只是自欺欺人,可是,他也找不到别的能够挽留的方法了。

在济州岛长大的日子是没有忧愁的,和亲故玩闹,和姐姐吵架,在学校舞台上唱歌,碰到了歌唱比赛就凭着兴趣去参加。

做练习生之后的生活和过去截然不同。

转学到首尔念书,远离家乡,住在公司安排的宿舍,学习新的课程,唱歌从爱好变成了将来谋生的工具......

渐渐的,他习惯并接受了这些改变,和哥哥弟弟们一起出道也成为了他的梦想。

做直播节目公开和大家见面后,他第一次怀疑这一切,为什么唱歌和舞蹈实力都出众的知勋哥会被嘲笑?为什么舞台魅力超赞的顺荣哥会被讽刺?为什么身边人都喜爱的自己会被奚落?

尽管受到打击和伤害,但永远是最刻苦TOP2的两个哥哥就像榜样一样立在前方,他绝对不要做懦弱的逃兵。

只是很偶尔的偶尔,他会悄悄独自舔舐伤口,再重新打起精神振作起来。

他总是在想,什么样的爱豆才会受到所有人喜爱不会被恶语相向呢?或许要美貌出色,也要才华横溢,要性格友善,也要人品优良......

遇见宋一一后,他感慨这样的人原来是真的存在啊。让人生不出排斥的心,只想要靠近,这样的亲故能有什么烦恼呢?

直到那天晚上,他才知道他所了解的并不是全部,从来没有完美无缺的人,也没有完美无缺的生活。

一方面出于对被关怀和信任的感动,另一方面出于同情和怜惜,他下定决心以后要好好照顾和保护宋一一。

他用心投入了真情实感,就越发不能接受这是彼此最后一次相见的事实。

没有得到回应的宋一一轻声叹了口气,放松了身体,双手撑地,微微后仰,抬头望向看不到星星的夜空。

他的眼神忧郁,脑海里思绪繁杂,最先窜上来的念头是“不知道吹了这么久的冷风会不会过敏”。

不是他不想说点什么,只是现在的情况,除非他改变主意留下来,否则任何言语都只会显得苍白无力。

“人是靠回忆活着的。”尽管不愿意承认,实际上,他深深地认同这个观点。

他很少会主动审视自己的过去,因为每一次都是在重新掀开他的伤疤。

懵懵懂懂的幼年,主旋律是孤独。

1997年12月30日,宋一一出生于美国洛杉矶西达塞奈医疗中心。

他的曾曾祖父和曾曾祖母在韩国被日本吞并后,通过中国辗转到美国洛杉矶,经过几代人的财富累积,他爷爷成立了一家投资银行并不断发展壮大,逝世后由他爸爸Alex Song接手。

他的妈妈Kelly回到洛杉矶念完大学后,创办了一家珠宝公司。

父母的日程总是被工作安排的满满当当,他的出生也并没有能改变这一点。

哺乳期过后,他大部分时间都和佣人保镖一起度过,父母闲暇时的逗弄已经算是难得。

经常满世界出差的他们,在家过夜的时间还不到三分之一,并不是不爱他,只是习惯性地付出更多精力在工作上。

他们为他提供了最好的物质条件,住在比弗利山丘陵地区的豪宅里,美国最著名的钢琴家之一Andre Watts给他钢琴启蒙……

如果一切顺利的话,他会成长为出类拔萃的精英,拥有无限光明璀璨的未来。

然而在他三岁半大的一次出行中,撞上了大型连环车祸,同车的司机、保镖、阿姨全部当场丧失生命体征,只有他因为宝宝安全座椅的束缚和保姆阿姨下意识的翻身保护死里逃生。

但由于送医不及时,特殊血型输血不及时造成了永久型的颞叶海马回损伤,幸运的是损伤有限,没有瘫痪痴呆或者失聪失明,不幸的是,出现了记忆功能障碍。

人类的大脑是很神奇的构造,没有人知道他为什么只损伤了记忆功能区;也没有人知道为什么他记忆速度正常,遗忘速度却惊人得快;同样没有人知道为什么他在记忆语言和音乐相关方面又毫无障碍。

他能做的只有接受这个既定事实,并且学会适应如何与之共处终生。

Kelly和Alex在这次事故后终于意识到,当他们为人父母后,就不再是可以随心所欲的个体,除了提供物质基础,还需要用心陪伴照顾他,但此时早已弥补不及。

宋一一自出生起就与摄像机为伴。

最开始只是为了记录他的日常,发给因为工作忙碌又不想错过他成长的父母,在他记忆力损伤后,他的四周更是布满了摄像头,以此代替他的大脑帮他留住生活的轨迹。

他因为一场意外失去了所有和他朝夕相处像家人一样亲密的人,他时常在睡梦中惊醒,因为总是会遗忘,周边的一切都好像被蒙上了一层朦胧的纱,时而熟悉,时而陌生。

偌大的豪宅中,他是自由的。

他每天都会走遍房子和院子的每一个角落,不是国王在巡视他的领地,而是小王子在试图把安全领域镌刻进脑海中。

他经常一个人看动画片,尝试和里面的角色对话互动。

空荡的房间里回响着他清脆又奶味十足的声音:“Jerry,run!Hurry up,come to me!”“Tom,you can not do that!”“Aye Aye Captain!”“SpongeBob SquarePants!”“I enjoy cheeseburgers!”......

但往往也是他落寞地主动关掉电视,他着迷于其中的剧情,却也被欢声笑语所伤。

他更喜欢的是弹钢琴,一点也不觉得每天枯坐在琴凳上几个小时无聊。

因为他可以很快记住高难度的曲谱并且不会遗忘,能够确认这些练琴的时间是真实存在的,这是多么可贵的事情。

他不愿意乘车出门,不愿意和人交流,变得沉默寡言,性格越发孤僻,不复之前的灵动活泼。

他拒绝了所有想要靠近他的人,尽管仍旧有人料理他的衣食住行,但对于他来说,他在独自生活。

跌跌撞撞的童年,主旋律是成长。

2002年9月,被心理医生确诊有自闭倾向后,宋一一被外公外婆接到中国生活。

他的情况不适合去学校,于是根据定制课程在家学习,然而他的状态并没有太多好转,仍旧沉默居多,总是喜欢一个人呆着。

为了让他锻炼身体增加活力,外公请了一个高尔夫教练,那个教练就是伊藤阳太。

伊藤阳太出生在日本横滨的一个高尔夫世家中,他十二岁开始打业余比赛,十五岁踏入职业赛场,直到2001年,他已经拿到了四个大满贯奖杯,在他父亲离世后,他选择退役全球旅居。

和宋一一相遇的时候,伊藤25岁,正是风华正茂的年纪,正如他的名字一样,他积极热烈就像太阳,永远天真,永远开朗。

人总是会被性格相反的人吸引,宋一一也一样。

伊藤没有被他的冷漠排斥吓退,会讲奇怪的笑话给他听,会和他一起看动画片讨论剧情,会带他运动游戏,会分享他在全球各地的有趣见闻......

对宋一一来说,比起高尔夫教练,伊藤更像是朋友,一个就算自己很少回应也不在乎,永远乐于表达分享快乐的朋友。

伊藤说,就算会遗忘那又怎样,再次记忆就好了。他陪着自己一遍遍反复背诵唐诗宋词,教会自己要勇敢面对失落和挫败。

伊藤说,既然在语言和音乐上能获得成就感,那就让自己成就。于是他开始积极练习中文日文,还会缠着外婆讲韩语,除了钢琴之外也加入了其他乐器课程的学习。

伊藤说,要多笑,快乐就会降临。他们每天出门探险,乘兴而来,尽兴而归,家里渐渐被笑声填满......

他不用再羡慕派大星,因为他也等到了属于他的海绵宝宝。

2006年3月,宋一一跟着伊藤从上海搬到了横滨。

他不再对陌生的环境恐慌,因为他知道,无论如何,他总能够在伊藤身边获得安定和快乐。

在离他们所住祖屋不远的地方,有一大片空旷的草地,每天都有很多小孩聚在那儿打棒球。

宋一一每次路过的时候都会被吸引,不自觉地驻足观看,他很快对此着迷。

在伊藤的鼓励下,他开始尝试着接触棒球,让他欣喜的是,在球场内可以直接称呼队友的号码牌或者定位,不用因为忘记了他们的姓名而不安。

少年软棒比赛战术简单,对投球种类也没有太多要求,他很快凭借着远超同龄人的球速、快速反应力和精准控制力,被当地豪门少棒队录取,经过磨合考量后成为了一队的首发投手。

他们就这样在横滨定居了下来。

宋一一每天上午练琴,下午去少棒队训练,伊藤会出门打高尔夫或者在家打电动。

他们一起吃符合二人口味的料理,一起看动漫;他们打卡探访各县的百佳球场,顺便在当地旅游玩耍;他们在滑雪季去长野滑雪,然后一起泡温泉;他们共同见证每一场棒球比赛的结果,分享喜悦或者苦涩......

2007年7月16日,宋一一要参加世界少年软式棒球锦标赛决赛,伊藤却提前半个月就被邀请在那一天去往紫云高尔夫俱乐部打球。

宋一一当然希望可以和他一起见证自己第一个世界冠军,但也不想要因此令他爽约违背承诺,只好约定回家之后办派对好好庆祝。

只是最终他们没有等到那场派对。

报喜电话被突兀的掐断后,宋一一就陷入了焦躁不安的状态,因为伊藤从未主动挂断过他的电话,他不断回拨却一直打不通。

看到新潟地震新闻的那一刻,他四肢瘫软地跌坐在地板上,靠墙一整夜等待消息。

第二天早上接到警局电话说需要去确认遗体,他紧握手机呆立在原地,眼神空洞,像是灵魂出窍一般,眼泪自顾自地被重力牵引砸落在地板上,悄无声息。

有史以来第一次,他由衷希望摄像机可以代替大脑,去记得他所经历的一切。

伊藤教会他拥抱世界,教会他喜欢和热爱,但还没来得及教会他该如何去面对离别。

回到中国后,他变得比之前更加孤僻。

他彻底封闭了内心世界,不和任何人做任何交流,每天都像机器一样,沉默地、不知疲倦地练琴。

他再次回归孤独的状态,在自己搭建的城堡中独自生活。

【责任,宋一一,你的生命并不完全属于你自己,照顾好你的身体和心理,是你的责任。】

【没有人会永远陪着你,伊藤不会,我们不会,你爸妈也不会,你必须学会一个人也能好好生活。】

【生存的意义不是别人赋予你的,我知道你很难过,或许觉得上天没有那么厚待你,但你要牢牢记住,只有你才有义务好好对待你自己。】

【打起精神振作起来,开心地、努力地,生活下去,嗯?】

和外公谈话过后,他开始按照之前的生活模式代替伊藤的角色自己陪伴自己。

一遍遍提醒自己:要多笑,要做有成就感的事情,不要排斥挫败感,要让自己快乐起来。

他好像恢复了正常。

他笑着和人打交道,在音乐领域做出了更多尝试,回美国后又打起了棒球。

他积极接受心理医生的干预治疗,调整失控偏执的性格,努力变得自信、宽容、温柔、勇敢、富有同情心和责任心,成为伊藤想让他成为的人。

他发现自己丧失了倾诉的欲望,于是想了两个措施尽量弥补。

第一是写日记,一方面记录每天的经历和心情以应对遗忘,另一方面借此途径和未来某一天翻开日记的自己分享日常故事。

第二是作曲,通过自己擅长的音乐来自由表达那些不愿意说出口的情绪。

只是现实生活中和他人的交流,仍然总是流于表面从不交心,而他很难改变这一点。

不过在Pledis的这几天,他倒是放开了许多。

或许是因为封闭环境同吃同住,所以熟悉了些;

或许是因为对方先倾诉了,所以礼尚往来;

或许是因为他一早就知道双方只是短暂的交集,一定会重归陌路,所以没所谓;

又或许…只是单纯的,他想要分享自己的过去给他们听。

而那些可爱的人啊,就是他现在如此不舍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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