托姜岚女士的福，顾川庭现在每次路过飞扬杂货铺门口，偶尔和陈飞扬对视的时候，都觉得如果他是猫，一定是背上开花的状态，毛炸得四处乱飞。

顾川庭帮忙去整理了几天货柜，排列商品的感觉很奇妙，把人放空在大小配色都不相同的各色包装之间。陈飞扬也来串过门，只是他长手长脚，简直像大号的金刚挤进纤细的芭比娃娃衣柜盒子，站在悬挂的衣服之间手足无措，和工作台上的针线一样凌乱。

“嘿，发什么呆呢。”脸上突然被贴了一块，丝丝缕缕的寒意隔着包装袋散开，驱散了顾川庭附近的暑气。

陈飞扬见顾川庭的眉毛拧起来，立刻举起双手，无辜地晃动了一下视线，“包装袋洗干净了的。”

第一次用雪糕袋子贴他的时候，顾川庭犹豫许久还是没忍住，“可不可以不要用这个贴我的脸？”在对方呆愣的神情里还是把话补充全了，“不好意思，我觉得这个包装袋有点脏。”

雪糕还是一天一根的送，姜岚说这是邻里相处之道，很是积极地要去承包陈飞扬父子的牛仔裤缝补工作。

“这很方便啊，我们买东西都不用出巷子了。”姜岚谆谆教导道。

顾川庭腹诽，那可不，再去别的超市买东西我恨不得藏衣服里。

拎着别家的塑料袋从飞扬杂货铺门口路过，顾川庭都要做贼似的踮着脚走路，总有一种出轨回来，随时会被原配抓包的紧张和愧疚感。

陈飞扬动作迅速地拆掉雪糕袋子，今天给他拿的是绿色心情，掺了炼乳的绿豆沙微微散发出清甜的香气，冻久了的豆绿色糕体上覆着一层白霜，顾川庭咬下去的时候能听到牙齿切断细碎绿豆冰渣的咔嚓声。

他听口腔里的冰渣声有些入迷，侧脸才发现陈飞扬顶着翻飞微卷的黑发盯着他看，见他扭脸就露出灿烂的笑，整齐洁白的牙齿十分闪亮，“......你牙口真好。”半晌陈飞扬憋出半句话，毫无技巧全是感情。

顾川庭觉得自己最近翻白眼有些频繁，于是努力克制，陈飞扬不太能意识到气氛尴尬，还在傻笑。

“哎呀你们两个在一起玩呢？”姜岚提着一大包线团回来，在顾川庭眼里简直是女超人救世主，她在和陈飞扬打招呼的时候发现自家儿子似乎在向她递眼神，从来表情不明显的脸蛋上眼皮都要眨抽搐。

于是姜岚轻咳一声，照着昨天母子俩商量好的话术，“飞扬，以后不用给阿川送雪糕啦。”面对少年俊朗疑惑的脸还有点不忍心，但是毕竟他过于热情，人际交往讲究有来有往，她和儿子都不知道这样接受好意应该回送点什么，“你都不知道，阿川这几天因为吃冰太多，拉肚子拉得很厉害呢。”说完就念叨着还有几件衣服要补，提着裙子溜走了。

“......”顾川庭皮肤色浅，很容易看清两侧脸颊爆出的红血丝。

陈飞扬呆呆地眨了眨眼，对面的少年握住雪糕棍的手为难地停在半空，窄窄的腕子上小小凸出一块骨头。眼看着泛着甜香的雪糕水要滴下来，陈飞扬不知道怎么脑袋一抽，联系起刚才盯了许久的画面，“呃阿川，有可能，你是因为吃的太快了所以才窜，不对，才拉肚子的。”

顾川庭向他微笑，淡淡的双眼皮褶从眼角向眼尾扫出一道圆润的弧度，睫毛很浓，垂下的时候可以遮住一部分茶色的眼瞳。陈飞扬第一眼见到顾川庭就觉得他是标准的好学生长相，散发的气质该被送进光荣榜裱个框，不知道他有没有感觉到自己对他的敬畏之心......

显然，结果是没有。

明明嘴角也轻轻向上翘起，湿润的淡粉色的嘴唇被抿进去一部分，陈飞扬却从顾川庭的笑意中感受到了寒气。

顾川庭终于开口了，声音平静无波，调子甚至是上扬的，“首先，不许叫我阿川。”

“其次......”顾川庭将身体彻底扭转过来，与陈飞扬面对面地坐在几家店门口的台阶上，姜岚还在地上放了冰垫怕他们烫屁股，顾川庭抬起手，右手捏着雪糕棍，左手在呆愣的陈飞扬脸颊上拍了拍，“张嘴。”

平时被陈哥陈哥的叫惯了的飞扬杂货铺下任家主，此时却很听话地张开了嘴巴，甚至嘴角咧得很开，没有机器声恐吓也比在牙医面前乖巧十倍。

“小心点，别呛着。”看到陈飞扬疑惑的神情，顾川庭阴恻恻地笑了一下，这次捏住了他的脸颊，右手抬起，对准陈飞扬的口腔将剩下半根绿色心情完完全全塞了进去。

“呜呜呜......”陈飞扬哀嚎几声，绿豆味糕体迅速融化为清甜的糖水充斥口腔，已经不算冰牙的温度，牙齿切碎雪糕体的声音也不再凌厉，而是变得沙沙绵绵。

顾川庭塞完之后动作利落地拍了拍手，像是掸掉手指上的灰尘，站起身，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杂货店门前。

“以后别送雪糕了。”

扔下一句话，不带走一片云彩。

陈飞扬声音含糊地喊，“等等！”（这句是顾川庭猜的，也可能只是发出可怜的无意义的呜咽）

顾川庭下意识停住脚步，又想到他可是沉浸在愤怒的情绪中，留下的应该只是一个潇洒的背影而已，于是准备装作没听到继续走，陈飞扬拽下雪糕棍，发出几声意义不明的声响，直到顾川庭的白衬衫彻底滑进裁缝铺看不见时，他才把嘴巴里的东西咽完。

“阿川，冰垫还没有拿呢。”陈飞扬像是对着顾川庭喊，又好像只是喃喃自语了一句，虽然知道顾川庭听不到但还是解释，“嘴巴里有东西的时候不能说话的。”

成绩除外，每天陈飞扬的脑袋里会思考很多东西，他坐在冰垫上，曲起一条腿，无意识地四处晃着视线，半晌突然反应过来什么，抬起食指和中指，并在一起在嘴巴上蹭了蹭，“那我和阿川，不会是间接接吻了吧...？”头脑简单地忽略掉顾川庭塞他雪糕的行为，在他眼里像小猫挠了一下金毛。

“什么，阿川竟然那么喜欢我吗？！”吃零食被上课点起来也不会脸红的陈飞扬突然尝到了害羞的情绪，捂住脸的指缝间露出两颊的血红。

飞扬杂货铺现任家主陈志业先生出来扔垃圾的时候，才发现自己家儿子跟拱了白菜之后得意的猪一样在店门口翘着腿傻乐，像是脑子和垃圾一起进了垃圾桶，他翻了个白眼，一下子敲在陈飞扬的发顶，“臭小子这么坐着像什么土匪样子！”

顾川庭不着痕迹地叹了一口气，碗里的面条根根斩成小段，面条汤几乎要变成烂糊汤，姜岚已经观察儿子许久，在顾川庭伸筷子要去祸害最后一团看起来还完整的面条时她忍不住喊出来，“够了！嫌我做的难吃就直说，面条是无辜的！”她抹了抹不存在的眼泪，“明明这么多年都勉强吃过来了，果然孩子还是到了叛逆期了吗......”

“妈，从我初中开始，你晚上就不怎么做饭了好不好。”虽然嘴上这么说，顾川庭犹豫了一下还是挑了点橄榄菜，端起碗就着咸菜将面汤喝干净，姜岚收走他的碗，满意地点点头，“这样才对，剩饭会有损功德的。”

顾川庭坐在凳子上发了会呆，发现姜岚把碗收回厨房之后就去而复返，神色莫测地在他身侧坐了下来。

“？”顾川庭递过去一个疑惑的眼神。

“。”姜岚撑起了脸。

“？？”顾川庭继续疑问，姜岚还是不说话，他觉得被这样盯着肉麻，还是忍不住开口，“妈，你什么意思？”

“我这不是在等我的儿子向我倾诉吗。”姜岚用双臂支起脸。

“是吗？我怎么看你脸上明明写着‘我要听八卦’几个大字呢。”

“有这么明显吗？”姜岚眼睛笑成两道月牙，“那你还不快把八卦说给我听？”

母子两人对视三秒，顾川庭叹了一口气，“好吧，是这样的......”

“所以，你就是为了这个才和飞扬闹别扭的？”

“没有闹别扭。”

“得了吧，这么热的天，让你去楼下吃饭你非犟着不去，不就是不想碰到飞扬吗？”这里的几家铺子都是一楼营业二楼自住的构造，巷子里虽然不算深，风却大，夏日晚风顺着小衫漏进来，很舒服，因此到了夏日总是会去楼下巷子里吃饭，几家干脆合并在下面拼个大桌也是常有的事。

见顾川庭沉默地抿着嘴，姜岚反而满脸笑意，顾川庭有些恼火，“你笑什么？”

“我只是觉得，年轻真好。”姜岚想着还是不要逗过头，“其实飞扬没有恶意，他也没做什么过分的事。可能你觉得被冒犯到，是因为他还没掌握跟你相处的尺度，但是儿子，如果你感觉到不舒服但是不说出来，只是这样发个脾气的话，别人会一辈子都找不到和你相处的正确方式的。”

顾川庭眨动了一下眼睛，觉得睫毛把眼睑扫的有点痒。

“所以如果你想和飞扬交朋友的话，一定要多把你的想法说出来才可以啊。”姜岚一副我只能帮你到这的表情，拍了拍顾川庭的肩膀。

“谁要和他交朋友。”顾川庭下意识反驳。

也不是不知道姜岚说的有道理，顾川庭知道陈飞扬没什么恶意，相反，他表现出来的热情和友善十分明显，但是对于一向不擅长和人交际的顾川庭来说，这样的热情好像带着隐隐的攻击性，和他相处的时候手脚都不知道怎么放。

姜岚挑眉，母子俩长得最像的地方就是眉眼处，暖黄的灯光跳跃在两双桃花瓣似的眼睛里，她听到这话，装作好惊讶地长长哦了一声，接着转身要回卧室里去了，“今天的碗归你洗了乖儿子。”

打开水龙头，水管被太阳晒得火热，水也是温热的，顾川庭忍不住用手接水流，眼前浮现的却是陈飞扬九点钟才懒洋洋地往楼下一站，站在水管旁边洗脸。

洗脸的样子有点粗鲁，好像搓的不是自己的脸。

有时候还要把脑袋上的水甩干，像只洗澡的长毛狗。

人倒是确实高挑，俊朗阳光的气质也很出众，杂货铺装修好了之后，进出看电影的人去顺手买瓶饮料买点零食的都多了不少，陈飞扬往玻璃橱柜一靠，就是个人形活招牌。顾川庭路过杂货店的时候，听到过几次有人问他可不可以合张影。

“顾川庭，想点别的吧。”他喃喃自语，脸颊却突然被一个散发着寒气的物体贴住，吓了他一跳。

“想什么啊？”姜岚的脸冒出来，手里拿着刚从冰箱取出来的可乐。

顾川庭用手背擦了擦侧脸沾上的水珠，冷酷回答，“与你无关。”

姜岚念叨了一句干嘛cos游乐王子，心满意足地喝可乐去了，全然不理会自己的行为让儿子又想到陈飞扬用雪糕冰他脸的举动，更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