寅初刻，凤驾行到东宫。皇后一脸忧心缓步进了太子寝殿，望着床上仍在沉睡的太子，顿时泪眼婆娑，看了半盏茶的功夫又出了内殿。

皇后在正殿落座，太子妃及一干宫女在侧侍奉，太子妃恭恭敬敬地禀报了昨夜太子的情况。

皇后颔首问道“咒禁博士叫了几位？”

应巧儿出列答道“三位咒禁博士和太常寺丞。”

皇后又点了点头，吩咐道“巧儿你去领着他们和楼医令进内瞧太子，太子妃你也去帘后看着他们，别出了什么岔子。”

太子妃与应巧儿领命出了正殿。

应巧儿领着诸位咒禁博士在太子寝宫看了将近小半个时辰，他们三三两两的小声议论着，这三位咒禁博士年纪要大一些，三四十岁左右，所以岳览在其中很是扎眼。

到了最后，他们中加上楼医令，岳览的品阶是最高的从五品寺丞，楼医令虽说掌太医署也不过是从七品。

依照规矩长官回话，岳览脸皮厚硬拽着楼医令一起进了正殿，此时圣人散朝已至东宫与皇后并坐殿前。

岳览与楼医令俯身叩头，行礼问安，圣人即命起身回话。

楼医令手肘磕了岳览一下，拿眼瞅着岳览，低着头努努嘴胡子一歪，示意你是长官你先说。

岳览有点无奈，只得先跪下道“圣人，微臣无能，太子的病我没辙。”

楼医令顿时心凉了半截，赶忙跪下。恨不能立刻去捂他的嘴，你这是想拖累死我啊，还有没有医德了。

这话语粗俗，引得圣人眉头一皱，这才拿正眼打量他。丰皇后娘家是武将出身，这脾气有时一点就着。又关乎太子乍闻此言，威仪一震也顾不得圣人在侧，呵斥道“哪里来的莽夫，也配在朝为官，金殿之上岂容你放肆。”

皇后一个眼神示意旁边的安寺人，他接言道“来……”人字还没说。

“但是我师父有法子。”

一时之间，长信殿内鸦雀无声，都伸着脖子等岳览的下文。岳览只很散漫的挠了挠后脑勺，继续跪着。

安寺人小声提醒着“那你倒是接着说啊？”

岳览提出了一个要求“微臣要单独面奏。”

单独面奏若是要刺王杀驾，可是很容易得手的，皇后闻言转头看向了圣人。

圣人到挺从容走到他跟前，说道“准奏，跟朕来。”

长信殿旁是太子书房崇文馆。这时候那边亲静，人也少些。圣人领着岳览走了条僻静的小道，一会儿的功夫就到了。

太子酷爱紫竹，在崇文馆近旁种了不少。此物好光而喜凉爽，又吩咐人在竹林前摆了一口白瓷大水缸，夏日养些荷花也是一景。

圣人也不拘束，在崇文馆正堂坐下，这岳览又跪下了。

“装什么装，朕虽只见过你一面，还没老到记不得。”圣人道，

“圣人英明。”岳览道，

“太子的身子，你瞧着怎么样？”圣人问道，

“太子身体一向安泰，我……”岳览连忙有改口道“微臣已查验，是咒术无异，但是这咒术微臣道行尚浅，不能化解。”

“你师父呢？”圣人一皱眉，随即问道，

“师父不出三日必到京城，期间太子每三五个时辰都能苏醒片刻，太医们开的药尚能支持，圣人不必过分忧心。”岳览道，

“那就好。”圣人这才有些安心，

岳览心说还没完呢，“圣人，微臣虽说解不了这咒，但是我知道这咒是怎么下的，它要太子的头发或是指甲、还有沾染太子鲜血的东西和平日太子身上带的物件，年头越久越好。这些物件外还要找一副与太子同年同月同日出生人的骸骨才能做法。”

圣人闻言汗都下来了，这些东西是怎么流出宫中的，那岂不是东宫有细作。

圣人面色一沉，高声喝道“卜有谱。”

卜内侍不知从何处闪了进来，跪在一旁候旨。

“命右卫上将军张培带兵围了东宫，所有粗使宫婢锁在圭甲宫，能接触到太子的都带到前头朗心斋问话，速传霍无忌、许浑前来见驾。”

刑部侍郎霍无忌见驾已是巳时三刻，这霍家与皇族还沾着亲戚，霍无忌的母亲是陛下的表姨妈，是先太后的表妹，授封宜春郡夫人。

这霍无忌是霍家的次子，早些年爱上了断案，后来拜了刑部尚书窦知温为师，自己靠封荫授官慢慢爬上了刑部侍郎的位置。

岳览当着他们两的面把事情简单讲了讲。霍无忌了解了来龙去脉，这内舍人许浑听闻此事一脸的诧异。

圣人瞧着面前的三人，吩咐道“这件事，你们今日就要给朕一个交代，什么人拿了什么东西，朕统统都要知道。”

霍无忌思虑片刻，执礼奏道“圣人，请调刑部十八人入东宫，协办查案。”

圣人点点头，道“准奏。”

三人领命而去，先到了前头的朗心斋。

朗心斋内押着十六位宫女和十二位内侍。其中内女官四名分别是司衣潘氏、典膳杨氏、司寝李氏、典设伍氏，四位女官又各有三位女史可进太子寝殿；东宫内侍长邵蓉是太子打小就在旁服侍的，他以下还有十一位内侍一同侍奉。

宫女中潘司衣资历最长，行礼后向三位大人分别介绍她们。说了要有半柱香的功夫才把四位女官的事情大致说完。

这边霍无忌头都快听炸了，无奈出言打断道“太子饰物往常都是你们谁收着的？”

伍典设出列道“都是由下官收着。”

“近来可有遗失些什么？”霍无忌问道，

伍典设左思右想了好久，又看向队伍中自己的手下女史，他们都摇了摇头。伍典设只得道“太子一向仔细，若是因殿下自己的过失，遗落什么物件，挨训斥的都是下官们，所以殿下平日都很谨慎。”

霍无忌有些狐疑望向了岳览，岳览倒是嗅到了些不一样的味道“这么说，你们以前被训斥过？”

潘司衣抢着答道“是，四年前殿下心爱的白玉扳指不知如何不翼而飞了。”

“你怎么记得这么清楚是四年前？”许浑说道，

“那日正是陛下下旨册封太子后的第一日，照道理是要往两宫谢恩的，那白玉扳指是太子十岁时太后御赐，先皇之物，所以格外重视，那日说是要带着去谢恩，但是我们就是没有找到……”潘司衣道，

“自是先皇之物，那后来是怎么了结的？”霍无忌问道，

此时站一旁的邵内侍回应道“长信殿尚宫茅氏、典设冯氏及两名女史杖毙，一干值夜的内侍全部发配去掖庭做苦役。”

三位大人面面相觑，岳览忽然发问道“近些年太子玉体可有什么时候受损过，流过大量的血。”

邵内侍道“去年秋围，在狩猎场时不慎被捕兽器所伤，那时留了好多血，太医说索性只是皮外伤，养养就能好了。”

岳览点了点头，去年秋围，看来那边最晚是去年秋围才凑齐了这些害人的东西。

霍无忌一想这没法问啊，都是去年发生的，这到哪里去找人事物去，不免有些苦恼。

岳览瞧着女史之中，有一位面色有些不对，直接上前抓住她的手说“那染血的布是你送的吧。”

那女史奋力挣脱哪里是岳览的对手，眼神游离只道“什么血布，我不知道，秋围我并没有跟过去。”

“那你紧张什么？”岳览还是紧拉着她的手不松，

“那是……那是因为，我姐妹前年犯了事，要用钱。平日里潘司衣出手阔绰，我就去……”女史说道，

潘司衣叫扯到自己身上，一时情急女骂道“你这小蹄子，瞎说什么呢？”

霍无忌见状连忙唤进几个侍卫摁下了潘司衣捂住了她的嘴。又道“不要怕，接着说。”

“我趁着没人就进了潘司衣的房间，我在她的衣柜看见……看见那白玉扳指。”

潘司衣惊恐异常，奋力挣扎着，恶狠狠的盯着那名女史。而其他几位杨典膳、李司寝氏、伍典设神色各异，不好揣度。

霍无忌即见事情撕开了一条口子，那就什么都能有个说法了，独自一人让侍卫把潘司衣领到别处再审。

见他们离去，许浑对着剩下的人道“你们还有什么要说的，都自己吐干净了，别以为能瞒神骗鬼，若是潘司衣那边说了什么，你们不交代，可就是谋害太子之罪，是要诛九族的。”

女史内侍们跪了一地连连告罪说道“不敢。”

邵内侍皱着眉思索着当日的情形道“那血布，我记得应该是治外伤的谷太医塞在药箱里面带走的。”

许浑说道“你确定？”

“那时还在行宫，多有不便，像这类的东西都不好处置，我那时多谢他。”邵内侍说完不由得苦笑。

“谷太医，谷隌？”岳览问道，

邵内侍点头连声说“是。”

许浑问道“你认识？”

岳览说道“在太医署打过几次照面，年后报了父丧，回乡丁忧了。”

许浑立刻派人去寻谷隌的户籍，就在这个时候一位不速之客闯进了朗心斋。

来人一身内宫宦官服饰，腰间配着金带，可见这位是少监以上内官，许浑看到此人头疼不已，招呼着岳览起身行了个半礼道“关少监。”

这位关少监执掌内廷司，内廷司主内宫刑罚之事，他此时到此意欲何为呢？

关少监原先是手背在身后的，见他二人行礼也算是敬他，手回到身前，一道教令捏在他手里，许浑和岳览见状俯身下跪。

只听他高声道“持令，奉谕长信殿一干宫女内侍现移交内廷司受审。带走。”

许浑起身刚要阻拦，关少监先开口道“许舍人，这是皇后殿下的意思，内宫之事，外臣多有不便……”

“可是……”许浑一正犹豫，内廷司的内给使们已经进殿将人都锁好，推着往外走了。

岳览只能在一旁干着急，轻声对着许浑道“许大人，你拖住他我去找老霍来。”

刚要出门就被外头的内给使拦着了，岳览叫道“大胆。”

关少监瞧了他一眼道“寺丞是要往哪里去啊？”

岳览闻言直接拿眼瞪他“本官去找霍侍郎，东宫的事，圣人的意思由刑部主审，怎么由得你把人带走。”

关少监轻笑着道“如今圣人和皇后殿下都在长信殿，寺丞不如和本监去面圣，看看这匹疑犯何去何从？”

“面圣就去面圣，走……”说着岳览就要往外走，许浑拦住了他，对他摇了摇头。岳览却对许浑此举很是不解，一干人就被关少监带走了。

朗心斋骤然空了许多，正堂里只有许浑和岳览，过了半晌吏部调来了谷隌的文书。

谷隌，兖州西水镇人士，十岁入兖州府学，十六岁入国子监学医，二十四岁入太医院，昇和九年随圣人西征，三十一岁再入太医院任从八品医典……

岳览与许浑眼光纷纷落在了这个两个字上头“兖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