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休整，霍无忌寅初刻就起来了，睡在部里十有八九会落枕，出堂屋时手在脖子上轻轻按了按。

这时窦公手下的梅主簿走了过来，恭恭敬敬作揖道“霍堂官，部堂大人让我跟您知会一声，今日水防案要对各部官员进行问询，您是否参与？”

“东宫一案，本官这儿还有些眉目有待查证，你同部堂大人讲一声，本官就不过去了。”霍无忌道，

“是。”梅主簿问完刚要走，又掉头回来了“卑职还有一事差点忘说了，部堂大人让卑职给您提个醒，明日这个时辰要进宫，面奏水防案一事的进展。”

“知道了。”霍无忌回答的有些心不在焉，

打发走了梅主簿，霍无忌回到里屋，从后头的书柜抽屉中，取出一个九宫格的匣子，这匣子装着几味药。

又在小炭炉上坐了一壶水，取一两紫苏、三钱沉香、一两乌梅肉煮沸后放六两沙糖。等六碗水煎成三碗，那香味早就飘出去了，把还在后屋睡觉的馋鬼勾了起来。

许浑瞪着好奇的双眼，看着动作娴熟的霍无忌正在滤滓。不禁问道“这是什么？”许浑以为滤过渣就好喝了，拿手来端。

霍无忌见贼手伸了过来，轻拍了一下“还没好呢，差一味汤引。”

起身到后头找了一个瓦罐，笔筒一般大，上面密封得很严实，打开时还有“砰—”的一声。

许浑伸脖子去看那瓦罐内，褐黄色的还有些粘稠。只见霍无忌舀了一升（古代计量单位，现代为200ml）混在汤中。说了一句“得了。”

许浑又豁楞豁楞，让汤引充分融化后，取了一个茶杯，先满上了，刚送到嘴边就被烫了一下。引得霍无忌一通嘲笑“心急什么，凉一些味道才好。”

许浑悻悻然撇过头去，指着那个小瓦罐问道“这是什么东西？”

“那是桂浆，我自小喜欢常吃。照常就只和蜜水和匀，今日这法子烦琐。”霍无忌自己也舀了一杯晾凉，又道“如此得的这杯叫桂沉浆。”

许浑问道“有些作用吗？”

“可去湿逐饮，生津、顺气。 ”说着霍无忌又拿了件考究的盖碗，取了些浆放里头。

霍无忌瞧了一眼许浑的面色有些泛白，问道“昨夜睡得可好？”

“昨夜那安神香甚好。”许浑也没多说，他看着十分明白，老霍这是要孝敬老师去了，不免脸上露出些浅浅的笑意。

朝堂上都说刑部侍郎霍无忌，行事不懂变通，举止粗鄙，这几日相处下来，许浑倒是觉得此人粗中有细，有狄梁公之才。

等这浆凉下来，外头送来了霍无忌的早膳。霍无忌的一日三餐都是让霍府厨房单做送过来的，老霍嘴挑府外的东西都不大用。

许浑此刻觉得来刑部就是来惩罚他自己，昨天晚膳是这样，今天早膳是这样，只能看不能马上吃。

总感觉那橙香饼儿在勾搭自己，还有那冒着热气的粱米淡粥，更不要提那泛着油光的牛肉脯，和那带着些酸香味的酱瓜，闻着都知道好吃。

终于霍无忌送浆回来了，许浑赶紧招呼霍无忌坐下，即道“快来，一起吃啊。”

霍无忌刚喝了几口粥，说道“一会儿，白衡过来，我与他去拜访谢府和金华县主宅，你怎么说。”

“我这几日休沐，在你这儿混两天，若是没什么隐患，我就回府了。”许浑小口尝着酱瓜，味道让他心头一亮，是他的梦中情瓜。

霍无忌抬头看了一眼许浑，只道“昨夜里我忽察觉到有件事情遗漏了，想你帮忙看看。”

许浑闻言橙香饼儿也咽不下了，喝了口粥顺了顺“什么事情？”

“就是从东宫到新丰县红土作坊这一路的路线。”

“你家三郎的人不是说作坊的工人被掉包了吗？可能他们就是把东西运到作坊然后再取出来的。”

霍无忌摇了摇头道“那这样太容易查到了，端王或者金华县主为什么要配合谢良娣做这件事，动机在哪里？而且眼下来看端王与佟医官关系不过泛泛。”

“嗯，是有些说不通。”许浑细细嚼着一块牛肉脯，下了个决心道“那好吧，我帮你看看。”

霍无忌即道了声“多谢。”

用好了早膳，白衡凑巧也到了，与霍无忌先去谢府拜会。

路上白衡禀报“大人，唐典事仔细搜过佟府，真是烧的一片精光，那场火死了三十三人，佟府二十七人包括佟医官夫人、小公子以及所有奴仆院工。昨夜吹的是西风，连带着隔壁的姜府也烧了，幸得姜大人去年放了外任，只留了几个下人看房子。”

“是姜钺？”

白衡道“是的，建安节度使姜钺，姜大人。”

霍无忌不免有些恼怒道“一个区区的从八品医官，隔壁住得是从二品节度使，也不知道御史台是干吃什么的……”

白衡可不敢接话茬，只得呆坐在一旁装傻。

“可有什么发现？”霍无忌又问道了正事上，

“找到了一柄剑，形似那把假的，可能是真的鸦九剑，已经带回了刑部。还有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和尸体有待甄别，已经让老悭头和几位书令在看了，午后应该能出个大概。”白衡道，

霍无忌满意的点了点头。

卯初到了谢府，这谢家祖上也得过一个县侯，传了几辈到了谢垚安这里按推恩令只袭了高延县男。

他又任从正六品户部员外郎，是度支郎中的副手，度支司掌握国家财计大权，是统筹财政收支及粮食漕运的重要司部。

谢府位在开明坊东面天门下街的左面，丁口袋街的第一户人家。门房见有马车行至，这马车前挂的灯笼上写着“刑部”二字。一人上前作揖问候，还有一人连忙跑进去禀告。

谢府门房躬身道“贵客驾临，有失远迎，但不知贵客身份，小的好去通禀。”

站在霍无忌后头的白衡对他说“刑部霍堂官拜访。”

得了是大官，反正比咱府里的老爷大，又打发了一个人去通报，这边谢府管家先迎了出来，引着霍无忌和白衡到前厅待茶，余下的几位随从到外院下房休息。

随着仆人奉茶而来，谢垚安也到了。身着浅绯袍，腰间金带十銙，头上带着制作简单的进贤冠，体态偏瘦，背有些陀。

见到霍无忌拱手行礼“霍堂官少见，少见。”

霍无忌行半礼道“谢大人。”

谢垚安招呼着他们坐下用茶，便问起了霍无忌“霍堂官来下官这里有何事啊？”

霍无忌示意白衡上前，白衡将一个蓝色包袱放在翘头案上。

谢垚安淡淡一笑，不知霍无忌是何意，不年不节的，何况谢霍两家也无甚交情，这包是什么东西？瞧这包袱往下陷，谢垚安猜测着里头倒像是有个盒子之类的东西。

霍无忌瞪了白衡这小子一眼“打开啊！”

白衡只觉得后背冒汗，这包袱里头是一座陶瓷彩绘花盆。

谢垚安看着心中一惊，面上却不显。只笑拿起它，端详着道“这东西烧得不错，师傅手艺挺好的。”夸了两句又放下了，看向霍无忌无惊无状。

霍无忌谦逊道“晚辈有一个案子遇到个难题，就是这个花盆，都说您是这方面的行家，特地过来请教一二。”

谢垚安客气道“不敢当，这种式样的花盆是供给内宫的，一般都是官府钦定的几处窑坊烧制，运送入宫。本部中金部负责收货，内府司负责验看。”

说到此谢垚安不免停了停，又继续说道“只是这图案不曾见过。”

那图案是一只黄灿灿的金蟾，嘴里衔着一颗宝珠，它的四周还画着了不少的金银元宝、珊瑚树、玛瑙玉石。

“噢？”霍无忌看了看案上的花盆，心里有了些其他的想法，骤然起身要走，白衡连忙收拾好了花盆。

这边谢垚安虚留了一番，霍无忌坚持离去。还没有两盏茶的功夫就出了谢府。

霍无忌言语急切对着白衡道“你这就去国子监，一般内宫的式样图案都是国子监的书学博士们绘画，他们那里有存档，你去找找。”

白衡这就要走，霍无忌看着年纪尚小的白衡，拽过他的右手问道“可带着银子？”

白衡摸了一下腰间，昨夜赶到刑部匆忙，连腰带都是今早问底下的书令借的，有些不好意思的摇了摇头。

霍无忌丢了个钱袋子过去，又道“与人打交道客气些，去吧。”

白衡颠了颠钱袋子，足有四五两，听到上官的嘱咐心中自是明白，手提着包袱，往国子监去了。

撇下白衡不提，单说霍无忌去拜访金华县主。

到了金城坊，随从将拜帖递了进去，县主宅管事上前行礼道“大人怠慢了，真是不巧，虽说今日休沐，但我家仪宾一大早就进宫了。”

霍无忌心中有些疑惑，洪寺卿进宫了，所谓何事？

霍无忌瞧着宅前的石狮座，眼神渐渐变得凌厉道“那好就不叨扰了，既然仪宾不在，不必提本官过来过。本官找闲时再来拜访。”

后面的随从捏了一把汗跟着离去。之前白衡有叮嘱过，若是洪寺卿不在，可不能让堂官说他要拜见县主，你们可要警醒这些，幸好大人没有乱来。

上了车驾，霍无忌坐在里头想事情，外头马夫问道“爷，接下来咱们上哪儿去。”

霍无忌只道“先回部里吧。”

这位马夫并不是刑部的差人，而是霍府的下人竹亭，又说了句“爷，夫人都念叨好几天了，这个时辰也快晌午了，不如回府用个午膳。”

车驾里头只穿一句话“啰嗦，回部里。”

竹亭不敢再劝，驾车缓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