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厅田以泽坐在侧首，神色尚算从容，他的个子不高，又兼守制在家，身形颇瘦，袍子套在身上尤其显得羸弱。

见许浑进来，田以泽起身快步迎了上去，相互见礼落座。

田以泽客气道“也是偶然听说，伯文兄来庐州了。这些年同年、同僚来这儿的少，又兼我守制在家，你们也不好上门的，故此我漏夜前来拜会。”

许浑尴尬的喝茶做掩饰，心说谁想上你家门了。

田以泽左右环顾见四下无旁人，压低了声音道“听说伯文兄下午和郡马爷去金笔轩？”

许浑放下茶盏，竟是自己盘算错了，原以为田以泽是来问他姑父案子的？

他只随意附和了一句“郡马爷为人直爽，去金笔轩随意逛了逛而已。”

“伯文兄，他们夫妻二人就是属青藤的，肆意攀附。当年我就是一时错信。他们是不是还搬出了偃枢相，那时我也是这样想的，朝中有人好做官，我们科举那年偃枢相还是兵部尚书。任谁都想找一个大树好乘凉。”田以泽这话没头没尾的，许浑听着也是稀里糊涂。

许浑疏朗含笑道“大家都是互惠互利的事，总不会闹得太出格。”

田以泽看着许浑，又用了几分力“没那么简单，他们借由我的名头做大的金笔轩，在京里也有一两家分店。郡马看似不谙世事，闲弄花草。只不过是避风头，因为朝堂上鹬蚌相争，渔翁才能得利。”

眼下的局势鹬蚌或指太子和宪王，看来还有其他家伙不愿意露头。恒王当年西征负责粮草，而能与他扯上关系的只有当时一起去西征的三皇子定王，如此想来永嘉郡主背后或许是他。

皇位，夺嫡，从来都不会那么轻易的。

“田兄念及同年之谊，特来告知此事，真是费心了，在下感激涕零。”许浑起身拱手道，

田以泽起身还礼，自己也识趣，知道人家是想赶他走。即道“山水有相逢，伯文兄，明年京城再见。”

许浑相送至仪门，又好奇的问了一句“听说田兄喜得麟儿，不知是男孩儿还是女孩儿？”

“是位千金，老人家没能抱上就去世了……对了，贵府的老太太身子还硬朗吧。”田以泽问道，

“上年纪了，腿脚还算利索。没事儿就喜欢去庙里烧香，同那些大和尚聊聊天。”许浑也没必要遮掩，这些事当年在科考前都传开了，说他能中，都是家中祖母烧香烧出来的福气。

送走了田以泽，许浑到霍无忌处才反应过来。光与这位兄台客气了，都没问他那死鬼姑父的事情，人一时在了门口停了须臾，才踏了进去。

霍无忌听见动静，眼皮也不抬问道“他来说什么了，问案情没有？”

许浑插科打诨，随口敷衍了几句，又问道“白衡他们到哪里了？”

“传书来说到襄安县了，快的话明日午后到庐州城。”霍无忌翻着几页案卷，抓耳挠腮的样子不知在找什么，后又补了一句“黄钟没带银逅同行，他只带了那具尸首过来，你预备的手段要使出来了。”

许浑洋洋得意道“那就好办多了。”

翌日庐州城内下起微微细雨，许浑睡得早，起得自然也早。幸而无事用完早膳后不久，高融来报白衡他们一行已经进城了。

霍无忌信不过年昆阳，虽说银籍人暂押州府大牢，他却留了四个营卫盯着，年昆阳为这事气得不轻，又不能直接叫板，只有自己忍下这口气。

这会儿，白衡顶着一头杂草和熊猫眼出现在许浑二人面前，他跪在霍无忌面前大哭道“副郎，那玩意儿太吓人了，卑职以后再也不要跟尸体同走一道了。”

霍无忌扶起他安慰了几句，又问道“用早膳了吗？”

白衡拂袖擦了泪花，一脸委屈道“没有，有点想吃元宵，压压惊。”

许浑瞧着他，可怜见的，对着高融道“阿融，买份元宵来。”

高融应声刚要走，白衡起身拦住了他道“阿融哥，买份核桃酪芝麻的。”

高融又应了一声，头也不回的走了，生怕他们又吩咐买其他的。

原本是因尸首未到，知会了府衙那边未时再过堂。眼下有了尸首，霍无忌刚要说什么。

许浑先道“你辰正过去同年知府说会儿子话，巳时再审堂吧。”

霍无忌半耷拉着眼皮愣住了，白衡听这话也看向许浑，让霍副郎去和知府聊天，说什么大眼瞪小眼吗？心想着白衡转头看向霍无忌，眼睛还有些大，不知道年知府眼睛大不大。

许浑一出手直接甩在白衡右肩上，色眯眯的眼神看着他，不知在打什么坏主意。“元宵买回来快些吃，再梳洗梳洗，换身衣服，完事我带你去个好地方。”

许浑特地在“好地方”这三个字上拖上重音，白衡闻言一下就来劲了“是嘛，霍副郎跟着一起去吗？”

“他家教严，那地方他不好去的。”许浑随意瞎编道，

白衡自顾自在坐在那里想入非非，赶快先去梳洗换装。

高融没买到核桃馅的，确有一小贩在沿街叫卖酒糟元宵，闻着味儿挺香，多捎带了一份回来。

白衡一人独吃了一份，余下一份大伙分了。霍无忌不喜欢甜食凑趣尝了几口，许浑早起用过膳也吃不下这些，剩了半碗给高融。

这酒糟元宵，是将制成的浮元子在清水中煮熟，将吃时与自家做的温热酒糟混在一处，撒上些桂花就得了。而浮元子就更巧了，是用未摘干净的灵沙臛做馅儿，口感很是惊艳。

许浑吃着赞不绝口，闻着甜醉，入口绵密清甜，能在这街市上吃到这个也算是有口福了。

白衡不以为然，就着一块芝麻囊，那一小碗东西很快就见底了。

辰正将近，各自行事。霍无忌和高融带着十几名营卫和疑似年真的尸首先去了州府，许浑领着白衡离开了驿馆往南边去了。

这一路算不上多喧闹，碰巧路过郡主府名下的石见居。正是早市刚开张的情形，门口还放着几块侵着水的料石，店里三五个儒生在里头选东西。

许浑忽而向白衡问道“二月的春闱好好的怎么就叫停了，你可知道里头的干系？”

白衡坐在车驾内看着外头的风景正起劲，这个问题抛向他，一下就跟打了霜的茄子的一样蔫了。

“这个……”白衡想了半天，找了一个像样的理由道“听说是锁考题的库房烧了，预备科考的白藤纸也一并烧没了，一时凑不出这么多纸，所以才罢考的。”

这话糊弄糊弄外头那帮子儒生差不多，糊弄他许浑怕还差了点意思，要知道京城中国子监、宫学、府学要多少白藤纸没有，一届科举考试的纸还凑不出来吗？看来这只能坏在考题上了，心中有数自然也不用多问。

见许浑没有追问，白衡乐得轻松，又换上了一副对外头很新奇的模样。

不多时行至府学，此处庄严肃穆。自前朝起府学与文宣王庙并与一处。门口左右摆着一对狻猊踩绣球，形态各异、还透着些俏皮。

正门三间中为启门，非圣人驾临而不开。

许浑今日未着公服，不过套了件寻常的素色博袖宽袍，腰间系着乌犀三环带，单挂着一枚用旧了的麒麟衔珠香囊，看着倒像是贵本家公子的贴身小厮。

许浑将白衡让到前头，白衡一脸勉强，看来今天被许浑诓了，而且还要他打头阵。

庙内有一位年过五旬的庙祝，在侧门迎客，今日不年不节香客不多，索性拿了一个杌凳靠着墙小憩。

白衡走进去，干咳了几声。那庙祝转醒，见来人身着深青色公服，年纪岁不大，但气派行止可见是从小养尊处优的，他立马起身告罪，又问道“大人今日来是拜谒先圣庙的，还是有其他的事？”

白衡这时转头道“原受过商夫子几日教导，忽闻噩耗，今日才有空过来看看恩师的故所。”

庙祝含笑答道“大人，得遇良师，何其有幸。只是商夫子早早去了，他那间堂屋眼下还锁着呢，说是京里的批示有变，怕是不轻易放人进去。”

“我们在外头转转就成，你自去吧。”白衡道，

“大人，先圣庙您大可拜谒，后头是府学。虽说是并在一处，可进内的仪门有府学的管役，轻易不放人进去的。”庙祝跟着他们解释道，

白衡侧过身子不再多言，许浑上前道“这有什么，不必您老多顾虑，我家大人自有主张。”

有这一说，庙祝很识相指明了路径。临走时，许浑给他了一钱银子添香油，庙祝千恩万谢的收了，告辞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