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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第 6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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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在地上的江岁微微仰头,视线跟随拾级而下的人挪动。

江崇刚走下来,就听到坐在地上长吁短叹的人先说了一句,“先扶箱子。”

他指指腿边的纸箱,情绪不是很高,脑袋低着,领口歪斜,有点儿垂头丧气。

江崇没听他的,伸出手握住江岁的手臂,使了些力气,将坐在地上发蔫的江岁拽了起来。

江岁刚站稳,他就松了手,转身把歪倒在一侧的纸箱搬了起来,上了一层楼,稳稳当当放在老人家门口。

“您验验货吧,有问题的话...”

他顿了顿,侧头去看趴在楼梯口那颗翘着头发的脑袋,语气凉凉地把话说完。

“他赔。”

江崇不知道怎么想的,还伸出手,指了指他,江岁半个身子趴在老式楼梯扶手上,铁锈和灰尘蹭了满手。

那一下砸得不轻,似乎全部的重量都压在了右脚,他不敢落地,先用一条腿撑着,不忘伸长了脖子去看楼上的境况,在听到江教授那句凉丝丝的话后,差点站不稳,再次跌下去。

老太太也不客气,回身从屋里找来剪刀,三下五除二剖开纸箱,缠绕着薄膜和白泡沫的洗衣机从里露出来,左左右右转了三圈,仔细确认她的洗衣机是否完好无损。

五分钟后,今天最后一件货物签收成功。

...........

回去的路上,换成了江崇开车。

那一砸只是闷痛,江岁走了几步,觉得没有大事,也不到什么骨折的地步,至于去医院拍片,更是没有必要。

为了证明自己腿脚无碍,江岁还特意在楼下走来走去,走给江崇看,示意自己好着呢,活蹦乱跳,就是走最后一遍时,一个没注意,鞋底下硌了块小石头,脚踝歪了歪方向,传来很短暂的一股刺痛,他一个激灵,表情没有控制好,闷哼出声。

他停在原地,迎着江崇冷漠到无奈的眼神,笑得无赖而无辜,最终妥协的结果是,医院可以先不去,车,他反正是不能开了。

江岁清清闲闲地坐着,一会儿玩手机,一会儿喝水,一会儿听伍佰的歌,一首接着一首换,忽然,没有什么原因的,就咧开嘴,笑了一下。

江崇很快瞥了他一眼,“笑什么?”

他敛了笑,摇摇头,望向窗外,后背倚来倚去,倚到一个自己最舒服的位置,才安稳窝着不动了。

江岁想起小时候,许多次自己出状况,江崇都是这样不情不愿给他收拾残局,他笑嘻嘻地,知道自己不被待见,还不时凑过去非要和江崇说几句话。

江崇总是咬牙切齿地狠狠瞪他,然而看到有人来时,立马脸一抹,端起大气得体的微笑,依然是那个品行兼优,所有人眼中优秀到不行的聪明孩子,只剩江岁在一旁,缺心眼似的捧着肚子笑,他只是觉得,江崇这个人,真好玩。

这几天有些累,江岁迷迷糊糊间,头歪向一边,睡着了。

少有的没有做梦,不过仍旧睡得不踏实,醒来时被一声尖锐凄厉的鸣笛吓到,身体几乎是下意识反应,蹭地一下离开椅背,坐得很直,手臂紧紧绷着,双手放在身侧,自动攥成了拳。

很安全,他坐在车里,旁边是江崇,而伍佰的音乐,早已关了。

江岁瞬间激起的一层冷汗无声无息褪去,他慢吞吞靠回椅背上,惊悸带来的茫然还没有完全过去,侧脸看到身边有个熟悉的身影,一时之间惶然到不知所措。

胃又开始有点儿隐隐的抽痛,江岁皱眉,拿手用力揉按了几下,忽然车身一晃,江岁抬起眼睛,看到江崇猛然变道,变得快而急,身后又是尖锐喇叭响连成一片。

他这才发现,江崇的脸色不是很好看,偶尔看一眼后视镜,眼神又沉了些,不止止是一贯的严肃疏冷了,他的眉间冷峻,简直是有戾气环绕。

江岁一怔,心头忽而快跳起来,他转眼去看靠近他那侧的后视镜,大道上车很多,不过远不到拥堵的程度,他不动声色看了一会儿,发现江崇变了好几次道,甚至还绕了路,而有一辆车,跟得不紧不慢,却始终跟在他们后面。

江岁坐直了身子,盯着后视镜里的那辆车,无意识地舔了好几下自己干到起皮的嘴唇,像是有些焦灼。

应该是冲他来的,可是,车上还有江崇。

“江教授。”他忽然放松身体,手臂往前一伸,轻轻拧开了播放器,音量调得略低,伍佰的声音立时萦荡车内。

江岁靠回椅背,伸了一个懒腰,车内空间小,这个懒腰也伸得憋屈。

他轻轻笑着扭头,“我忽然想起自己还有个货要取,要不一会儿到前面的路口你先下来吧。今天这一天对不住,你要的东西我会拿给你的。”

江崇压根不看他,冷笑一声,“知道有人在后面跟着我们吗?”

江岁装着听不懂,依旧笑,“怎么会。”

江崇也笑,轻声回了句,“哦,看来你不知道。”

他说完,没有任何征兆地忽然加速,油门直踩到底,车上晃荡铃铛响,江岁立刻紧急抓紧扶手,被颠得懵了一会儿,只听身旁的人冷到掉冰碴的声音,“这下知道了吗?”

“前面停车,”江岁终于不再笑,他盯着后视镜那辆紧跟的车,“你先走。”

江崇没有反应,速度比之前稍慢了些,但一点儿停车的意思也没有。

“听到了没有,停车,你先走。”江岁的唇上没有血色,声音冷下来,他的语气平缓,却很坚决,盯着江崇半边森然的脸。

江崇面若冰霜,在听到他的话后,却很突兀地笑了一下。

“凭什么?你让我停我就停吗。”

“江崇!”

江岁终于沉了语气,声音里带上了不易察觉的焦急。

安静等了一会儿,他看到江崇忽然笑了,目视前方,声音淡淡的。

“这是我回来后,你第一次叫我的名字。”

江崇说完,瞄了一眼后视镜,紧接又扭头看了看紧皱眉头的他,唇角轻微弯起,这时候了,还气定神闲地嘲笑他。

“你想做什么呢?想用你平均三十多迈的车速甩掉跟着的人呢,还是打算用一只脚开车。”

江岁被他噎得说不出话。

忽然,江崇轻声喊他的名字,“江岁。”

“做什么?”江岁脸色苍白又铁青。

“坐好了。”

“了”字刚落地,油门被一踩到底,江崇把车开得像一头猎豹,在车流之间冲来蹿去,江岁几次都觉得这车要当场嗝屁了,幸好都没有,几次三番,绕了不知多久,也不知道究竟开到了哪里,后面那辆一直跟着的车终于被江崇甩掉了。

车速渐渐降下来,最终在路边停住,暮色四合,他们开到了乡间土路,四周是人迹稀少的村落,几座加工制造厂零星分布两旁。

车子熄火后音乐也停了,这样的时刻显得分外安静,只能听到或轻或重,交错相间的呼吸声,车里两个人都不动,也没有人说话,远处的工厂时不时传来一两声狗叫。

过了一会儿,江崇松开安全带,靠在椅背上,从身侧摸出包烟,点燃了,一口一口慢慢地吸。

吸到差不多第四口时,烟被旁边伸过来的手倏忽拿走,在车身上用力按灭,扔了出去。

江崇扭头看他,正好缓缓吐出上一口吸进去的烟圈,白烟对着江岁的方向袅袅飘去,路灯亮起,将江岁紧皱的眉头衬得疲惫而深刻。

过了很久,久到江崇以为他会摔门下车时,江岁终于开口了。

“抽烟,飙车,你在国外,真的学会了不少。”他轻轻笑了一下,笑意失去了温和,嗓音由于紧绷泛出沉沉的沙哑。

“你不也是吗,”江崇淡淡地扭回头,近光灯还开着,暖色黄光映照前头圈出来的一方小天地,“今早跟踪你的人是谁?刚才跟着你的人又是谁?江岁,这八年时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你在哪?”

江崇向来是温文尔雅的,上学的时候他神采傲然,在众人面前大多时候都礼貌有度,进退有方,然而某些时刻,他身上的高傲疏冷,甚至是不屑嘲弄,会很难藏住,在连他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时刻,悄然展露。

再后来的江崇学会了收敛自己的锋芒,刻意地让自己更加圆融和温煦,那个高高在上,姿态高昂的少年在多少年后,终于变成了彬彬有礼、风趣幽默的江教授。

沉默的空气几近凝结,天色黑得慢,原本以为尘埃落定的生活,再次泛起波澜,江岁释然而笑。

“今早跟我后面的人是你?”

“不止我,还有别人,我跟在你后面的时候发现的,”他顿了一顿,“但是我没有看清那人的长相。”

江岁却没有纠结后半句,他只问,“为什么跟着我?”

“为什么跟着你,”江崇笑了笑,手指在烟包上面轻轻地敲,他似乎还想再拿出一根,但是停了片刻,又忍住了,“你猜我为什么跟着你?”

这话说得轻佻而有威胁意味,最后那句江岁甚至感觉到江崇说话时的气息就喷在自己脸庞边,暖暖的,酥痒麻木,他并没有恼怒,垂了眼睛拿充电器给手机充电。

“我没兴致跟江教授玩你问我猜的游戏。”

江崇把玩着手里的烟包,侧头看他,轻轻笑着,“想看看你住哪,每天过什么日子,见什么人,哦还有,是怎么把自己弄成现在这幅鬼样子的。”

“看来你这几年奇怪的癖好增加了不少。”江岁也笑,笑得很灿烂,灿烂到有些不管不顾的残忍,“可是你真不该用在我身上,怪浪费的。”

“你这几年,在哪儿?”

江崇敛了本就不多的笑意,又问了一遍,这次的声音,很低,莫名让江岁听出了一丝隐忍的疯狂。

身后的土路忽然传来车声,是运钢材的大货车轰隆从身边开过,飞扑了两人满身的尘土。

货车开到近处时,两盏前灯大如牛眼,江岁不觉攥起了指尖,待到那车慢吞吞经过他们,又渐渐远去,直至车影在带起的漫天灰尘里消失,最后连声音也听不见了时,江岁才发现,自己的手心又是冷汗一片。

胃开始疼,头也疼,江岁精力不济,借着揉额头的空隙,轻轻阖上了眼睛,他几乎有些后悔,今天不该让江崇跟来的,不跟来,那些浸着烂泥的池水里,就永远只会有他一个人。

现在,推他出去还来得及。

江岁悄无声音睁眼,按着额头的手放下来,他拿起手机看了眼时间。

“哪儿都去过吧,不过跟你没什么关系,也不关你的事,开车吧,江教授,你的身份证还在我家呢。”

他说完,将手机握在手心里,双臂抱在胸前,调整好姿势闭上了眼睛,看上去,一句话也不欲再说,只想睡觉。

身侧的人呼吸由沉重到舒缓,车内的空间寂静无声,夏夜的小飞虫飞来飞去,偶尔扑落到脸上,江岁听到江崇拉开车门,下去打了个电话,声音遥远恍惚,他听不分明,江岁没有动,也没有睁眼。

很快,江崇又回来了,关上了车门后,又停了一会儿,就在江岁朦朦胧胧感觉自己真的要睡着了时,江崇发动了车子,车头调转,扬起沙石土块。

夏夜的暖风吹得人很舒服,可是过了一会儿,他感觉到胸前有宜人的凉气渐渐袭来,并且那凉气越来越盛,直吹得江岁透心凉,心飞翔。

妈的!江崇竟然开了空调——在四扇车窗都大开的情况下。

江岁清醒了,也不想睡觉了,想睡也睡不着了,他此刻最想做的是,睁开眼睛,开口提醒一句,开空调很贵啊!

再不济也要说一句——你好歹关上窗啊!

可是他得忍着,忍了半天,终于忍住了。

这一天最热的时候,江崇都没有表现出半分的不耐,现在行将入夜,远没有白日的酷热,江崇怎么会就能热到需要开空调呢。

大概...可能…是被他气的吧,江岁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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