鲤城县到鹭江市，来回将近四个小时车程，在这一条无尽头的道路上，世界都过于安静，余光两侧的阴影呼啸而过，加上前方漆黑一片，车子仿佛是通往阴曹地府的门票。
晚上的视野不如白天，林天一一直将车速控制在一百二，副驾驶位青年坐的端正，俩人一路无话，车厢内落针可闻。
干代驾司机时，林天一遇到过很多种顾客，其中就有洛夜这样的，可他又是个别人不开口，他就能把自己憋死的人，所以面对这样的气氛，他其实一点也不陌生。
但现在，不知怎的，他有点在意，因为从遇到那个男人后，洛夜的状态就不对，他突然想到几天前的那个晚上，那个温暖自己周身的拥抱。
想了又想，林天一拇指蹭了蹭方向盘，终于开口打破气氛：“晚饭，你想吃什么菜？”
闻言，副驾驶的人动了动睫毛，声音很淡的说：“都行。”
林天一：“那做一份东坡肘子。”
“太腻。”
林天一：“那做一份醋溜白菜。”
“太酸。”
林天一：“那做一份泡椒肉丝。”
“…太辣。”
林天一：“那就做一份…”
“为什么只给做一份？”洛夜终于忍不住打断他，侧过头，眼神带着哀怨，“我已经穷的凑不齐三菜一汤了吗？”
闻言，林天一鼻腔呼出一声轻嗤。
“你不是说都行吗？”他勾起唇角，抽空看了眼对方，“而且，你一副没有食欲的样子，我这不是怕浪费嘛。”
“我脸天生就长这样。”像是心事被看穿的孩子，洛夜心虚回过头，双手抱胸，恶声恶气道，“我是老板，你无权克扣我的伙食，我要你刚刚那四道菜外加一个汤。”
“我刚刚只说了三道菜。”
“四道。”
“三道。”
“四道！”
鹭江的引路牌傲然挺立，前方是一条分岔口，林天一提前打好转向灯，几秒后，车子遛个一个弯儿，前方的路由黑暗转向光明。
只听他的声音带着愉悦：“行，四道。”
进入收费站，头顶上方的ETC闪了一下，车子顺利通过道闸，前方是上行四车道宽阔的大桥，林天一猛地踩下油门，一路冲到顶。
下一刻，万家灯火与漫天繁星的景象，占据了整个玻璃窗，四四方方犹如一副绝美的画，而不停闪烁的光芒，更像一个美妙的梦境。
林天一弯起嘴角，一双瞳仁被星星点点占满，在鹭江这座城市，漂亮的美景在哪里，他早就摸的清清楚楚。
洛夜被眼前的一幕惊愣住，曾经，自己也多次经过这座桥，怎么从没发现竟有如此漂亮的一副美景？
他侧过头，看向驾驶位上的人，后者也在同一时间看向他，四目相接的瞬间，仿佛回到了一个月前的那天晚上。
林天一也这么觉得，同样都在车里，同样都是晚上，同样都是男人，同样的坐姿，同样的气质，同样的眼神…
瞬间，他呼吸一顿，瞳仁剧烈的收缩了下。
仅一秒，洛夜便快速垂下眼睫，回过头直直看着前方，心脏不受控制的乱跳起来。
这一刻，他是真的害怕被林天一认出来，如果知道那晚精虫上脑的人是他，那他现在所做的一切都将毁于一旦。
从换房子，到换车子，再到换香水，再到聘请人家做营养师，再到专属司机，再到要求住一起…
桩桩件件，他要怎么解释？
有哪一个人能接受得了这样的追求者？
林天一回过头，眼睛看着前方的路，两秒后，他皱了下眉，褐色的眸子露出一丝烦躁。
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他不是第一次通过洛夜，去想起一个月前的那个男人。
他觉得自己很荒谬。
难道就因为一个吻，他就忘不掉那个男人了吗？
他不想这样，感觉对别人很不敬。
回到家，洛夜忙着处理线上文件，林天一忙着洗菜做饭，俩人从那一眼对视之后，就没再和对方说过一句话，气氛说不上是尴尬还是沉闷。
像是隔了一层不透气的薄膜，充斥着窒息感。
大概一个半小时后，林天一把饭菜端上桌，敲响书房的门，等洛夜出来坐下，俩人才吃到今天的第一顿正经饭。
看着桌上丰盛的晚餐，洛夜突然站起来，在后面的壁柜里，拿出一瓶康帝：“好酒配好菜，去拿两个杯子来。”
林天一愣了愣，抬起眼，婉拒道：“我就不喝了吧。”
昨晚宿醉，今天的精神一直不佳，明天要上班，他怕状态不好。
洛夜看了他一眼，继续转动着开瓶器：“喝一点点不影响。”
眼看木塞即将拔.出，林天一点点头，站起来去厨房拿了两个杯子。
洛夜给两个杯子里倒上酒，往林天一面前放了一杯：“这是我最喜欢的一款红酒。”
闻言，林天一拿起杯子，认真的看了看，淡淡的红茶色印入眼眸，馥郁的花香，还有果香，木质香气等等，层层叠加，兜兜转转的萦绕，让人不自禁的沉浸，探索。
“它的口感其实有点复杂，”洛夜晃了晃酒杯，那酒便似裙摆一样荡漾了起来，“它有一股甘草和树叶的香气，余韵悠长，还有乌梅的酸，但总体清爽、细滑、且醇厚。”
林天一不是很懂酒，仰起头就干了一口，却因为靠的太近，在呼吸的瞬间，鼻腔被香气的辛辣冲了一下。
只见他皱起了眉头，一时有种被偷袭的感觉。
见状，洛夜轻声一笑：“是不是觉得它还挺有个性，都要被喝下肚了，还一身傲骨。”
林天一被这番形容逗的哑然失笑。
能逗喜欢的人开心，洛夜自然也开心，跟着一起笑了笑，而后，只见他举起起酒杯：“干一个。”
林天一愣了下，拿起酒杯跟他碰了碰。
洛夜浅喝了一口酒，便轻轻放下酒杯，眼神盯着桌上的菜，却没有动筷子的意思。
缓了两秒后，只听他带着闲聊的口吻说：“我就喜欢它这一点，就好比我们的人生一样，即使多次深陷泥潭，也依旧不会放弃挣扎。”
闻言，林天一动作顿了顿。
不是在聊酒吗？怎么又扯上人生哲理了？
杯中的酒，三口喝下，林天一将酒杯放在一边，拿起筷子开始吃饭。
经过上次在餐厅一事，他像是预感到洛夜接下来会说什么，但他不太愿意提及以前的事情，尤其是他的父母，他虔诚的希望洛夜不要问，这样他就不需要回答。
他不想让自己看起来很可怜。
这么多年，在林天一的心里，一直有个声音在不断告诉自己，作为一个男人，适应能力一定要强，承受能力一定要强。
只要自己足够强大，就不需要跟人抱团取暖，也不需要陌生人善意的安慰。
对于别人的事情，他也不想主动去了解，当然，只要别人愿说，他可以当个听众，但不会出言安慰或提意见。
随着年龄增长，发小说他淡薄，说他冷漠，说他无情，他通通没反驳。
读书的时候，因为长得好看，林天一是学校公认的校草，因此也有很多朋友，但出了社会之后，他就不太爱碰这些东西了，他知道，他变懒了，懒得社交，
因为他认为，那些都是没必要的，他就像一只冬眠的蚕蛹，完完全全将自己包裹起来，两耳不闻窗外事，只关心自己和自己在乎的人。
等了许久，林天一没听见对面的人开口问话，反倒等来了对方的自报家门：“今天在电梯里那个男人，是我同父异母的哥哥。”
闻言，林天一咀嚼的动作顿住，意外的抬起眼。
“我父亲，大学的时候，谈了一个女朋友，但是爷爷不同意他们在一起。”洛夜看着杯中的酒，食指点了点杯子底座，“后来他们分手了，几年后，我父亲在爷爷的安排下，跟我母亲结了婚。”
“在我九岁那年，我母亲发现父亲出轨，可经过一番调查后，得知对方的孩子比我还大六岁。”
“……”
林天一惊愕的眨了眨眼，咽下嘴里的饭，将手中的筷子缓缓放下。
过了会儿，洛夜继续说：“这件事，被我爷爷知道后，便想赶他们走，但我父亲不同意，俩人关系闹的很僵，我爷爷当时很生气，觉得他们败坏了家风，丢了他的脸。”
“后面，爷爷强制让那对母子离开，却导致对方的母亲出了车祸。”
林天一听的心惊：“人还活着吗？”
“下半身瘫痪。”说到这，洛夜声音轻了许多，“因为是我母亲在调查的时候，被我爷爷发现异常，后面她很自责，觉得是自己让事情暴露才引发的悲剧，事情发生没多久，她就离家出走了。”
“从那之后，我父亲一边安排人找母亲，一边照顾那对母子，一边跟爷爷僵持对抗。”
说着，洛夜仰头喝了一口酒，眼中的情绪复杂又落寞：“俩人再也没回过家。”
听完这些，林天一思路有些错乱，这种复杂的家庭，以及那些人的做法，都已经超出他的理解范围。
但，他唯一理清了一点，那就是洛夜在这整场事件里，成为了最无辜的受害者，才九岁，母亲就离家出走，父亲又去照顾别人，明明他们是一家三口，却三离三散，天各一方。
而另一个男人，从小就没有父亲，母亲的下半辈子都要在轮椅上度过，相比之下，洛夜跟那个男人，究竟谁更恨谁？
那天晚上，洛夜大有一醉方休的意思，但林天一不让，因为他不想帮一个醉鬼洗澡。
看着林天一把酒收起来，洛夜皱了皱眉头，一张脸被酒染的通红：“我不也帮你擦过一次澡吗，你怎么这么斤斤计较。”
“没办法，我心眼儿就这么小。”林天一一边收拾着餐桌，一边跟一个半醉不醉的人无奈周旋，“我帮了你两次，你只帮我一次，这波我亏大了。”
“……”
细长又白皙的手，在桌上来回移动，抹布到过的地方干净光亮，洛夜想了又想，提议道：“那今晚我帮你洗澡。”
闻言，林天一手上的动作一顿，快速瞅了对方一眼，轻嗤一声道：“你自己能站稳就不错了，还帮我洗澡。”
即使喝醉了，男人的自尊心依然在作祟，洛夜直勾勾的盯着青年，语气坚定：“我能站稳，我还能帮你把身体的每一处都洗干净。”
说着，他的目光配合性的在林天一身上扫了扫，然后，不知想到什么，突然就停在了人家的裤.裆处。
“……”
在直白的语言表达这方面，林天一是真的很服洛夜，无论是室内还是室外，他总能说出让人大惊失色的话来。
桌子擦完，林天一刚准备离开，结果一抬眼就看见洛夜视线的位置不对，这种毫不避讳的眼神，让他有种被冒犯的感觉。
只见他皱了下眉头，伸手捏起对方的下巴，往上抬，语气凉凉道：“看什么。”
洛夜看着他的眼睛：“你是吃什么长这么大的。”
“…….”
灯光下，洛夜的眼眸深邃，黑漆漆的瞳仁似玻璃珠一样透亮，发问的样子真诚又存粹，仿佛每一个字都发自肺腑。
林天一被那眼神看的呼吸一顿，登时松开了手，两根指尖蹭了蹭，而后，硬邦邦的回了两个字：“碳水。”
说罢，他便快速走到厨房，放水洗碗，结果，第一个碗还没刷完，身后突然就多了一股温热的气息，他一下转过身，发现洛夜正站在自己后面。
靠的极其近。
“怎么了？”
洛夜：“你用过吗？”
“什么？”
说话间，洛夜步步逼近，林天一面露疑惑，脚下不自觉地往后退了半步，直至屁股碰到洗手池上。
洛夜直勾勾的看着他，两手撑在两侧，而后，他的目光再次往下，一秒后，又对上林天一的眼睛，神情带着疑惑。
反应过来他问的是什么，林天一脸色一变。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自从跟苏州分手以后，他就没来那个兴致，虽然苏州每次都是用手帮他，但总比自己来要强，何况他从来不爱自己碰…
诶？等等！
意识到自己居然在往这方面去想，林天一瞪起眼，耳根子一下烧红起来，羞恼道：“还不去洗澡睡觉。”
“你如果不会，我可以帮你。”
“！！！”
听到这话，林天一眼睛都快瞪出来了，他知道洛夜很敢说，但不知道竟然这么无下限！
还用那种非常真诚的眼神看着他！
他根本无法想象被一个男人帮忙是一种什么样的体验…
！！
意识到自己的思想又跑了偏，林天一闭了闭眼，一巴掌盖在自己的脑门儿上，骂了自己一句脏话。
他现在真的超级超级后悔，刚才还不如让这人直接喝醉呢，上次多乖啊，除了跟着他，说几句别走，简直乖的没边儿。
可现在这样半醉不醉的，一直叨叨个没完就算了，还非要跟他讨论这个…
“我帮你。”
说着，洛夜伸出了手。
当皮带扣发出“咔哒”一声响，林天一浑身一震，反手就抓住对方的手腕，满脸的不可置信与荒唐：“诶…你这要是换成异性，就是臭流氓，就是性骚扰。”
闻言，洛夜抬起眼：“我不会碰异性。”
林天一愣了愣：“为什么？”
洛夜神色怪异道：“我们是同类啊。”
林天一神色更加怪异，音量忍不住拔高了几分：“你还知道我们是同类啊，那你怎么还乱碰。”
洛夜被吼的愣住，黑漆漆的眸子一眨不眨看着面前的青年，而后，只见他眉心微皱了下，似是在思考这句话的对错。
见他根本不清醒，林天一叹了一口气，不打算继续耗在这儿：“快去洗澡睡觉吧。”
说罢，他便侧身离开了厨房，想洗完澡在来洗碗。
凌晨十二点，昆虫全部休息，周遭静的落针可闻，月亮静静的挂在天上，舒服的打着盹，散发的光芒明亮且柔和，一切都是那么美好惬意。
下一刻，哗啦啦的水声突然打破宁静，像是受到了惊吓，月光猛地增加了几分亮度。
洗手间内，温热的水，给周围的玻璃铺上一层水雾，从外面看里面的一切，青年高挑的身躯若隐若现，朦胧又神秘，魅惑又诱人。
浴霸的水，打湿柔软的黑发，水柱一股一股流下，滑过坚硬的胸膛，线条流畅的腹肌，细看还有一缕青烟，像带了温度的小河。
林天一闭着眼睛，双手撑在墙壁上，耳朵里嗡嗡作响，脑子里全是洛夜那双真诚的眼睛。
———“我帮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