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还在谈话，车窗外一个清瘦的身板拖着大行李箱，大步疾走而来。
他身后冒着滔天的火气，眼角流着泪，哭哭啼啼地蒙头往前走，一点都不理会身后追赶的女人。
季羡晗听到了哭闹声，和费之允瞪了一会儿眼。
对方提醒：“小孩哭成这样，不下去看看吗？”
季羡晗蠕动嘴唇，手搭在门框上。
三、二、一
待心里默数三声后，手指也伸出了三根，那个手势正好也是‘OK’的意思。
她叹了口气，和费之允再一次对视的时候，和他一起妥协了。
“咔哒”“咔哒”
主副驾的车门都撕开了一条缝。
一条修长的腿踩实在地面上，季羡晗扶着门框站了出来，同时，副驾的费之允也下了车。
两人一左一右，站在小破车的两边，身形高挑挺拔，别提有多漂亮了。
许念哭得稀里哗啦，拖着行李箱躲到费之允身后，后者下意识伸出手臂护在了他的身前。
跟着追过来的女士只能止住脚步，她又慌又急，在原地跺了跺脚，却又羞于在陌生人面前暴露家丑。
她压着嗓子，低低地吼了一声，“小念！过来！”
这位女士打扮低调精致，气度不凡，站立时的仪态预示着对方受过贵族礼仪的规训。
这位女士怕是来头不小。
许念抓着费之允的后背，只露出单只通红的眼睛，“你们都已经不要我了，我还有什么好和你们说的。”
“小念！”优雅女士面露难色，“我们也有难处，但你是我们的孩子，我们怎么可能不要你。”
“可我想要回家，你们不让我回！”
她心痛到呼吸一窒，“不是的，不是的。”
季羡晗和费之允在场，优雅女士表现出一些顾及，可许念快要对他们绝望了，她再也顾不得那些面子，道：
“帝国的规矩没有人能破坏，就连皇室都没有例外，你父亲怎么能成为第一个打破规矩的人啊！”
优雅女士终于忍不住掩面哭泣，指缝间流露出微弱的抽泣声，笔直的身躯如同初生的弱竹，脆弱地摇晃着。
“妈妈……”
许念掐着手里的衣服，眼里闪过不忍。
“我托牛师傅照顾你，要是有人欺负你，你就告诉他，你在X区乖乖的，好不好？不要再给你父亲添麻烦了。”
“我……”
许念不敢抬头，他怕眼泪全部跑出来。
好在费之允护住了他的脆弱，将他的眼泪保护的很好，没有让人瞧见。
在父母的溺爱中，他的成长格外缓慢，以至于在将近成熟的年龄，他还是个没长大的孩子。
他不明白掺杂利益的爱是何种模样，他只是想一直一直呆在父母身边，仅此而已。
可就这么简单的要求，他的母亲都不愿满足他。
因此，他得到一个猜测：他的母亲不爱他。
只要他点头，这个猜测就会变成结论，所以，他悲戚地躲在费之允背后，变成一个逃避的胆小鬼。
“许念妈妈，您放心，我们会照顾好小念的。”
这种僵持不下的局面只好由季羡晗来打破。
果不其然，对方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感激不敬地望向季羡晗：“谢谢，谢谢，真的太感谢你们了。”
她没有再执着取得许念的谅解，或许一开始她追过来就不是为了这个。
为了什么？像季羡晗这种未为人母的人，挠破脑袋也想不出所以然来。
母亲离开后，许念浑身卸力一股劲儿，顺势将额头抵在费之允的后背，再也忍不住，放声痛哭起来。
少年的呜咽像是困顿的小兽哀鸣，丧失了一切希望。
季羡晗无从安慰，呆愣地站在一旁，眼巴巴地观望着哭泣的少年，除了充当陪伴的雕像，她什么也做不了。
费之允安静地当一个依靠。
“如果我不是Alpha，也不是Omega和Beta，那我究竟是什么？”许念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他开始怀疑一切，包括活下去的意义。
似乎人类一旦遭遇挫折，‘怀疑’和‘虚无’便会缔造出避难所，供人躲避逃难，麻痹自己的疼痛。
说来，许念这么大的年纪正巧是追求意义的高峰期。
季羡晗表示理解地点点头，却不对他的存在加以定义。
半空中，一辆飞行器准备落地，目的地正是离他们不远处的居住区大门。
许念的抽泣声越来越小，趋于无声。
只是，他过分的安静背后，正酝酿着翻天覆地的风浪。
季羡晗没有嗅到危险，她短暂地卸下防备，打算和小孩开个轻松的玩笑。
可原本扒着费之允衣服的小孩突然松开手，一阵烟似地冲了出去，让她措手不及。
“你去哪儿？”
原谅季羡晗心思不够敏锐，丝毫没有察觉到少年那番话中的深意。
头顶的飞行器逼近地面，疾跑的少年拼命地追赶，他清瘦身躯笼罩在飞行器的阴影中，丧失了属于他的影子。
费之允先反应过来，脸色大变，“许念！回来！”
少年头也不回地一路狂奔，用决绝的背影向他们告别。
飞行器擦过许念的头顶，留下三十公分的距离，强大的气流卷动着他的发丝，他抬起手肘挡住了激起的沙尘，仍不肯放弃最后的追逐。
死亡的阴影越发临近，许念的表情便越发平静。
他已经做好了一起音节死亡的准备。
“你疯了。”
费之允将他从死亡边缘线上拽回，没有责骂，没有发怒，只是淡淡地评价了一句。
和死亡失之交臂不是许念所想看见的，他的平静一碰即碎，转而变成暴怒。
“你有病吧！拦着我做什么！你放开我！”
许念发了疯似地想要摆脱费之允的钳制，他敌不过部队出身的费之允，于是踢、打、骂、咬，齐齐上阵，只要能够伤到人，就没有他干不出来的。
少年求死而不能，陷入了野兽般的狂躁。
季羡晗试图唤醒他：“许念！”
“你懂什么！”许念咬牙切齿，要不是费之允拽着他，他能直接扑到季羡晗身上撕咬。
“你没看见吗！他们不要我这个废物！我现在连家都没有了，我除了去死还能去哪儿？”
季羡晗注意到飞行器已经成功降落，不免长缓了一口气，“如果你愿意，X区可以成为你的家。”
“呵！”许念轻讽一笑，“X区？谁不知道那里是堆放垃圾的地方，活在垃圾堆里和死了也没什么两样。”
他可以接受死亡，但他绝不能容忍一辈子平庸，这是帝国规训出来的耻辱感。
“那你确实挺垃圾的。”费之允一句话直接火上浇油。
季羡晗：？！
许念眼珠子里烧出了火星子，“你说什么？”
“欸欸欸。”季羡晗伸出尔康手，卑微地企图按住口无遮拦的费之允。
费之允松开了许念，表情平淡，仿佛能够摆平一切。
“是你说的想要建功立业，想要报效帝国，但因为身份限制，你甚至连尝试都不愿意尝试就打算放弃，是打算认命吗？”
“你！”许念气得脸上青一块、紫一块，但居然反驳不了。
“比起克服重重困难，认命确实很简单。”费之允继续杀人诛心：“毕竟只要认命了，就不需要努力了，只要把‘时不待我’、‘造化弄人’当成借口，心安理得的同时，还能博得别人的同情。”
“这样一看，认命确实是个好选择。”
最终，费之允得出了结论。
这么一番话直接将许念说哭了，他委屈极了，只觉得全世界的人都与他为敌。
“那你要我怎么办！我没有信息素就算了，可我连精神力都没有啊，我上战场拿什么去战斗！”
“没有人要求你上战场，报效帝国方式有很多种，你大可以选择其它方式。”
“不上战场怎么建功立业，怎么像你一样享受万人敬仰？怎么······”获得社会地位。
许念后知后觉地捂上嘴巴，不敢再说下去。
“需要我替你说下去吗？”
费之允一点都不意外，从出生开始，帝国就为所有人安排好了一生，应该追求什么，怎样追求，看似遵循着自己的内心，实则一切的一切都遵循着帝国的意愿。
看似是主动选择，实际上确实被迫卷入这场无止尽的游戏。
帝国文化里潜移默化的东西实在是太多了，几乎无人幸免，往往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也是这些不起眼的东西。
许念咬住嘴唇，无法言语。
他第一次发现原来内心也会欺骗自己。
“那，费少将，你想做的事情是什么？”
费之允笑了笑，笑容如过眼云烟，太多的情绪来不及细究，转瞬即逝。
这个问题季羡晗也很好奇，她装作漫不经心，背地里将两只耳朵竖得高高的，期待他的回答。
他敛下神色，说了一句让人摸不着头脑的话：“我希望有人能记得我。”
期期艾艾的等待居然换来这么一句滑，许念大失所望。
“这算什么？我肯定记得你啊”许念一副‘你不要说笑了’的表情，“不然你问季羡晗，她肯定也会记得你的，对不对？”
季羡晗心头颤了颤，犹豫了一下才点头，“嗯。”
“喂喂喂！你这什么反应啊。”
这下，许念被她整得有点不太自信了。
“没事。”费之允拍了拍许念的肩膀，微微一笑，“如果你能记住我，也可以了。”
许念别扭起来，偏过头露出粉红的耳垂，“记住一个人又，又不是难事。”
他们将季羡晗排挤在外，自顾自地形成属于他们的氛围。季羡晗明明才是正宫，却只能像个局外人，眼睁睁看着他们调情，
她不甘示弱地许下承诺：
“我我我！我会记得的。”
费之允一愣，嘴角绽开笑容，那双好看的眼睛终于荡漾出笑意，含着脉脉温情：
“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