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羡晗赶到手术室的时候，并不宽阔的走廊已经挤满了人。
白袍和十字军分成两列，各自占据着走廊的一边，他们进水不犯河水的姿态正好留出一条道给季羡晗。
“小殿下，要直接冲进去吗？”
季羡晗来得急，发丝凌乱，气息微喘，她看着亮着灯的手术室，“算了，等等吧。”
费之允找来了钥匙，替她将镣铐解锁，身上没了束缚，她不习惯地摸了摸空荡荡的手腕。
随后，一件军绿色的长袍披在她身上，替她遮掩囚服。
“坐着等吧。”
季羡晗握着外袍的一角，“嗯。”
此时此刻，坐在等候区的她似乎只是等待手术结果的病人家属。
望着亮着灯的手术，季羡晗总算有时间来消化这段时间的事情，以及思考待会儿要如何去面对她的亲哥哥。
从她记事开始，季明安已经露出作为第一继承人的优秀品质。
他能力突出、做事果决，野心极强，对于权力和荣誉的追求和季如雪如出一辙。
作为没什么追求的老幺，头顶上有这么一个顶事的大哥，这可是再好不过。
所以，季羡晗并没有合适的理由去恨他，哪怕他为了巩固继承人的位置算计她，她也觉得不痛不痒。
只是······
“你恨他吗？”季羡晗问费之允。
在战场上被并肩作战的战友被刺，从而经历了比失去生命还要痛苦的事情，恨，也是情理之中。
“恨谈不上，当时我强烈反对他的决策，杀掉我对他比较有利，只能说我技不如人？”费之允的自我打趣，倒是有些像地狱笑话了。
“而且，我也算是因祸得福。”
季羡晗一副恍然的样子：“也是，不然你也得和他一样做手术。”
“你是不是忘了，我这副身体已经改造过了？”
要这么说来，他还比季明安早做手术呢。
“那还有什么福？”
不都是惨惨惨。
费之允面露囧色，神色纠结，最终鼓起勇气，在公共场合偷偷地握住她军袍之下的手。
这次，他不满足于浅浅的握手，而是与她亲密地十指紧扣。
季羡晗偏头看见他红透了的耳垂，震惊于他在外的主动。
但她老哥还在里面做手术，她在外谈情说爱很不合适诶！
虽然，她和她老哥之间的情谊还没塑料坚硬。
但是，还有这么多一心干正事的兵看着啊！
季羡晗如临大敌地端坐起来，努力藏住长袍下紧握的双手，险些顶不住这堪比偷|情的刺激感。
“如果没有这件事，我不会有机会以伴侣的身份站在你身边。”
“哦。”这样啊。
怪她想多了。
季羡晗高估了费之允的尺度，看到这清粥小菜隐隐有些失望。
但随即又唾弃自己。
在大哥的手术室外面想些乱七八糟的，实在是有失体统！
可是她真的不关心里面的手术，嗨呀。
是死是活的给个准数，她好做接下来的安排。
季羡晗惆怅地望着手术灯，“这手术啥时候结束啊。”
费之允将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果然，不该奢望季羡晗会开窍。
过去的爱恋或许也不该告诉她，免得让这个家伙露出一副为难得要死的表情，转过头来还要疯狂向他道歉，说着‘对不起对不起，我真的不知道这件事’之类的话。
只要现在她的手还在他的掌心，就够了。
“待会儿要是手术成功，是要杀了他，还是留着他呢？”季羡晗苦恼极了。
“都听你的。”
“哎呀，别都听我的呀。”“我和他无冤无仇，他还是我大哥，我要是杀了他，会不会遭报应啊。”
费之允：“······也许？”
“你和他有仇，你杀他是天经地义，所以这回应该听你的，是杀了，还是留着？”
“······”
“没关系，不用顾及我，你杀了他，我真的不会恨你的。”
如此惊世骇俗的话大概也就季羡晗说得出了。
费之允：“你想当皇帝吗？”
“嗯?”
在场的十字军恨不得立马化身空气，从这个可怕的地方消失。
大哥大嫂你们睁眼看看啊！
这里不是无人之地啊！！
在他们面前讨论要不要杀死陛下，然后上位做皇帝的事情真的好嘛？
他们虽然已经叛变了，但还没有做好弑君的准备啊！
显然当事人没有这觉悟。
季羡晗居然还认真思考了费之允的提议。
“当皇帝有什么好处吗？”
“至高无上的权力、一呼百应的军队、还有数不清的荣华富贵，目前看来只有这些是特别的。”
岁月长河中，数不清的帝国人为了这三样东西耗费心血。没追求到的人死了，追求到的人也死了。
后来，追求到的人为了永远留住这三样东西，开始追求长生，可最后还是死了。
季羡晗摆了摆手，“不了不了。当了皇帝不是要一直干到死。”
“原则上来讲，是这样的。”
“那要不你试试？”
“呵。”费之允被她逗笑了，“要不还是留给季明安吧。”
“可以！”
季羡晗觉得这个提议再完美不过，这样她也不用纠结她的大哥死不死了。
她大哥一定得活。
都有人主动想做皇帝了，这种一辈子都在坐牢的工作有人愿意干，那当然就是成全他啦。
等了不知道有多久，手术室的灯“噔”地一下灭了。
两列军士们闻声而动，迅速举起手中的武器，朝向手术室的大门，季羡晗也望了过去。
在枪口与凝望下，身着无菌手术服的林慕走了出来。
血液和汗水在他胸前混成一团，可以预见他刚才经历的凶险。
他摘下口罩，露出一张清秀老成的脸。
“他怎么样？”季羡晗站起身。
林慕似乎并不意外门口的阵仗，眼里只能看见季羡晗一个人：“手术很成功，但术后还需要观察，看看移植的骨髓能不能正常工作。”
“那他以后······？”
“是，以后他就会过上和您一样的生活。”
没有信息素、没有精神力，无法操控机甲，皇宫的基础设施也将不适用于他。
但他能继续活下去。
季明安会接受平庸吗？
几名医护脚步哆嗦，推着昏迷的季明安走出手术室。
推床上的他虚弱而苍白，胸口插着管子，像个坏掉的破烂武器，哪里还有半点神气。
季羡晗挥手让两排人腾出地方，好让推床通过。
几名医护的喜悦溢于言表，推着床呼哧呼哧地走远了。
“辛苦林医生了。”
季羡晗向林慕致谢，跟在那群医护身后离开。
**
“醒了。”
监护仪发出稳定的“滴滴”声，床上的人迷茫地睁开眼。
胸口的插管让他陌生而害怕，想要说话，却发现喉咙里还插着呼吸机。
他看见本不该出现在这里的季羡晗，发出比破风箱还难听的声音：“你···呃···怎么···”在这里。
对于惊慌失措的大哥，季羡晗扬起一个自以为友善的笑容：“我不知道大哥你还要让我呆在监狱里多久，所以想了点办法提前出来了。”
哦对。
她大哥还不知道帝国集体叛变的事情。
但作为一个贴心的妹妹，守护大哥脆弱的小心灵。
不用知晓全情，季明安已经气得要坐起来。
监护仪发出心速过快的警告，他的胸膛大幅度地起伏着，最后受不住伤口的疼痛，倒回床上。
“呼···呼···”他痛呼着喘气，怒目瞪着季羡晗，好似她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坏事。
“哎呀，你这手术刚结束，千万要当心术后的并发症。不然，你屁股还没坐热的皇位只能轮到我了。”
季明安气得心电图飙升，病房里都是吵闹的滴滴声。
“好了，说正事。”季羡晗可不想真把人气死了，“这帝国的皇帝还得你来当，我只有一个要求，解禁X区，并且承认X区的存在。”
可怜的不能说话的人瞪着她，什么反应都没有。
季羡晗也不恼，手掌撑在病床上，稍不小心就能碰到他的插管，让他疼得撕心裂肺。
两人的延伸不约而同地落在插管上，季羡晗听到对方紧张的呼吸声，手掌故意贴近了一步：“你现在的身体流淌着平庸无能的鲜血，要这么说来，你和我们才是一伙儿的，帮助我们这群人就是帮助你自己，难道不是吗？”
她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那张苍白的脸，曾经的犹豫不安已化作野心与算计，死死地攫住季明安的无助不放，为的只是达成自己的目的。
当骨节突出的手指抚上插管的时候，季明安明显感受到凉风灌入胸口的孔洞，他害怕了。
他用仅有的能动弹的胳膊撑着自己，吃力地向后缩。
狼狈的躲避姿势让季羡晗收了手，笑道：“我不过是个没有精神力、没有信息素的普通人，能对身份尊贵的你做什么呢？”
“我知道你现在说话比较费劲儿，没关系，我替你准备了解禁令。”
季羡晗掏出解禁令的时候，神情依旧温和，她用对方反抗不了地力道牵住他的手腕，将他的手指按进红泥。
她能感受到季明安的挣扎，也能看到他脸上的怒色。
不过，在解禁令面前，季羡晗并不打算放手。
古老的牛皮纸上写满了密密麻麻的条令，季明安没有机会看清上面的文字，他的指印就已经覆了上去。
解禁令即时生效。
季羡晗看着刚刚出炉的解禁令，露出笑意，“陛下”
季明安：“······呵。”
他强行夺回自己的手，藏进被子，偏头不愿再去看季羡晗的那张脸。
季羡晗满意地将解禁令收进怀里，终于起身替他按下床头的呼叫铃。
“我叫医生过来替你检查一下，那我就先走了。”
她步履轻快地离开病房，撞上等在门口的费之允。
说起来，他俩才是苦大仇深的冤家。
费之允眼神压抑，情绪安静地涌动在眼底：
“我想和他单独聊聊。”
季羡晗点头，与他擦肩，“我在外面等你。”
“嗯，待会儿我也有事要和你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