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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 请君入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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适逢二月,春意来袭,东风眷柔。和暖的日光挥洒在林间,湿泥里已然绿意萌出。

天气在一日日变好,江映华的心情却难以如此。陛下的蛮横,赢枫的隐忍,颜皖知的缄默,让她觉得,自己一直在孤军奋战。

隐匿在山间密林,江映华滑落马下,倚靠着未发芽的老树,神色怅然。这般逃,又能躲几日?上不得官道,早晚都要被发现的。即便侥幸躲过了三月的婚期,只怕还有下一个良辰吉日等着她。

刹那间,她甚至巴不得一刀杀了赢枫,彻底断了陛下结亲的念想。不过想想罢了,若真如此,颜皖知定会是那个陪葬的。

禁军拉开了一个包围圈,乔元礼笃定,江映华未曾冲破包围。但这人就赖在山中,委实是太过危险。

无奈之下,乔元礼只得请旨,希望陛下能调集地方人手,搜山将人带出。

陛下得闻奏报,登时拍案而起,盛怒下将奏报揉成一团,喝道:“命禁军右卫将军即刻来见!”

“且慢!”陛下话音未落,传旨太监还不曾出去,太后的声音便传了过来。

陛下强压下怒火,缓了须臾,方问道:“母亲,您怎来了?”

太后挥退了满殿的随侍,才落座出言:“皇帝切莫再动怒,你的身子吃不消的。华儿的事,听母亲说两句可好?”

“母亲,非是儿恼火,她一人大闹世子仪仗后躲去了深山,儿怕被歹人所知,她身陷险境无人救。”江镜澈长叹一声,有些无力的坐在了对侧。

“所以你便想让右卫去抓她?”太后紧接着话头反问,“一个月前她敢与你拔刀相对,禁军当真奈何得了?你不若下旨杀了她算了。”

“母亲,儿并非此意。”江镜澈听了这话,知晓太后动怒,复又站起身来,躬身回应。

“吾知你不是此意。只老九这孩子,吾看走了眼。难怪先帝疼她,近些年她不在吾身边,吾才后知后觉,她和你大哥一个脾气,看着柔顺,实则宁折不弯,这脾气都随了先帝了。

这些年她一封家书都不曾写给吾,如今若与你也撕破脸,她的心便彻底离了这个家,留个空壳有何用?”太后怅然,敛眸徐徐道来。

陛下没有接话,她一直当江映华还是那个跟在她身后,会听话,会依赖,最不济,也会惧怕她的幼妹。元月里那夜的忤逆,令她始料未及。便是到了今日,她都甚是不解,满朝上下,竟是这个凡事畏首畏尾,对人处处提防的妹妹,第一个公然忤逆她。

“几个孩子里,我对华儿确有亏欠。她今日这般,怪我没教好,我不指望她如何孝敬我这个母亲,只盼她不放弃自己的责任。

放风出去,说我病重,她会回来的。便是回来后怨恨我,我也认了。”太后缓缓撑起了身子,抬手拍了拍陛下的肩,“去做吧,知女莫若母,她重情,割舍不下的。”

江镜澈了然,太后这是宁可抛却母女情分,来换江映华平安无虞的回京。此番用了这办法,日后,再有何事,太后都没有立场再拿捏江映华分毫了。

只是眼下,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可选。陛下依言,着人吩咐了下去。

三日后,藏身山间一小佛寺里的江映华,听得来来往往的人议论,陛下斋戒,亲往大相国寺,为太后祈福,望太后转危为安,帝王孝心感天动地,祈佛祖垂怜。

江映华闻言,没来由的心下有些慌乱,但她压抑着这股情绪,没再多想。

翌日,她离了寺庙,辗转往大山深处走去。蜿蜒的山路上少有人烟,她心下烦乱,走的也并不快。

当日入夜,她随意的选了一处空场便靠着大树歇下,夜半时分,隐隐听得嘈杂的响动,警觉地站起身来。

“九爷…九爷……您在何处……家中有急……”

远处此起彼伏的声音不断,遥遥望去,还能瞧见点点火把的光亮。江映华如何听不出,这些人是在唤她。若是为抓人,倒也不必如此大费周章的改了称呼,半夜巡山叫嚷,合该一言不发的闷声将她围了才对。

家中有急,回想起在佛寺听到的议论,江映华心下惶然。难不成,太后当真……?若真如此,莫非是被自己离家出走气得?

思量须臾,江映华根本无法静心。终于,她到底过不了心里那道坎,扯了马便朝着火光走去。与巡山的人相遇后,江映华点名道姓要见乔元礼,而这人也的确就在附近。

乔元礼急疯了,他不知内情,生怕江映华日后悔恨,才连夜搜山。是以江映华见到他时,他喜出望外,迫不及待的将京中传书交给江映华,屈膝跪地,恳求道:“殿下,回京吧。”

江映华飞快地扫视了信纸的内容,捏着纸张的手控制不住的颤抖,呆愣的望着茫茫夜色,语气慌乱的吩咐乔元礼道:“表哥,给我挑一匹快马,快去,快去啊…”

乔元礼见她当真乱了心神,忙不迭地将自己的马牵来。未等出言,江映华一把夺过,飞身便绝尘而去,直奔京中。禁军在后面一路猛追,瞧着前头的江映华马速飞快,恨不得把马跑散了算完。

数百里的路途,发了疯的江映华连换三匹马,硬是在得了消息后的第二日黎明赶回了太章宫。跑了两夜一日,水米未进,入宫时,人已然虚脱,下马后便是一个踉跄,险些摔在地上。即便如此,嘴上还在念叨:“带我去见太后…”

江映华入京之时,便已有眼线将线报传入了宫中。此刻得了消息的陛下早已派了机灵的内侍,恭候江映华多时。

她精疲力竭,嗓音沙哑,面上丝毫不掩担忧歉疚的神色。小内侍逢场作戏,将人扶的稳稳当当,安抚道:“殿下稍待,太后眼下尚可,服药后睡下了,奴给您传个步辇,再去不迟。”

闻听此言,江映华忧心的神色当真缓解了些许,而她此时,也的确虚弱疲惫,懒得挪动一步。是以她便无力的点了点头,等着人来抬她。

宫中一派祥和,禁军禁卫都不曾对她剑拔弩张,甚至于,可以说将她视作了空气,一不盘问,二不拦阻,由着人纵马入了三重宫门。

若放在平日,这些反常自逃不过江映华狡黠的思虑。只她眼下,根本无心思虑这些事情,满脑子都是对太后的病情担忧。

不过片刻,步辇便传到了。内侍搀扶着江映华坐在了上头,便抬着人朝着太后的寝殿走去。江映华瞧着方向无误,困倦的微微阖眸小憩。

步辇悠悠的晃荡着走了须臾,算着时间,绝对到不了太后的宫殿,可此时,这些人当真停住了。

江映华察觉异样,刚要睁开眼去瞧,身后猛地扑上来几人,将她死命的按住,拿了锦缎质地的丝绳,便将无力挣扎的人绑在了步辇上。

待她反应过来,才发觉这处狭窄的宫道上围满了未穿铠甲的便服禁卫,而宫道尽头,身着一袭明黄色朝服的陛下就站在前头,冷眼瞧着这一切。

直到此刻,江映华才明白,她又一次被这禁宫中的母女二人以亲情的名义利用,中了这出请君入瓮的计谋,将自己折腾的筋疲力尽,主动送上门来任人拿捏。

她连反抗不甘的力气都没了。方才强撑着,不过是心中忧思,顾念着太后。如今被人戏耍至此,江映华一个字都说不出来,认命的由着内侍抬着自己离去。经过陛下身前时,她干脆闭上了眼睛。

陛下急着上朝,见她这般反应,也不曾多言,只挥挥手让人抬着她,往一早收拾好的广元殿去。

广元殿里里外外,都是陛下亲选的随侍。里三层外三层的宫人和护卫,将大殿围拢的严严实实,密不通风。莫说一个大活人,便是苍蝇都插翅难飞。

这些宫人得了死令,唯恐江映华闹事生乱,二十余号伺候的婢子内侍,几乎寸步不离的守着她。她躺着,便乌泱泱的守在床前,她若站起来,每走一步,周围都是一圈厚实的人墙,绝不离她三步远。

大殿内无甚摆件,江映华想发泄都寻不见趁手的物件。愤懑的眸光扫视着满屋子的随侍,她只觉心头填塞了硕大的巨石,压得她濒临绝望的边缘。

颓唐的坐在椅子上,思绪放空良久,江映华终于找回了自己沙哑的嗓音,无力的吩咐道:“去备水,沐浴。”

宫人忙不迭地的出去操持,才走了几个宫人,顷刻间殿外又补充进来同等的人手。江映华冷眼瞧着,暗自腹诽:呵,当真是思虑周全。

待沐浴的一应物品置办周详,房中人尽数换成了小婢女,战战兢兢的围拢在旁,不肯挪动分毫。

她心下了然,指望着找寻由头将这些人调出去,无异于白日做梦。陛下这是打定主意,要将她圈在一方庭院,做个任由摆布的金丝雀了。

终是厌倦了一身的脏污,江映华败给了自己的洁癖,她忽略了满屋子陌生的随侍,自顾自入了浴桶沐浴。几个小丫头试探着上前伺候,被她怨毒的神色吓得倒退了数步,再不敢上前。

许是太久不曾进食,身子过于虚弱;又或是这人有心逃避现实,浸透在温热水中的江映华,不多时便眸光迷离,眼前闪烁起点点星辰后,忽而陷入一片漆黑,再没了知觉。

外头的小丫头们垂着脑袋,敛声屏气,无人敢抬眼去瞧她。是以直到江映华了无意识的脑袋沉重的侧垂在浴桶边,离着不过三步远的这些人都未能发觉异样。

估摸着时辰,沐浴的水早该凉透了,也听不见江映华的响动,这些人中才有胆子大的,小心翼翼的将目光落在江映华的身上。不瞧不要紧,这一看,便惊觉人早已双目紧闭,头颅脱力的垂在一边,似乎连呼吸都格外微弱。

婢子吓得惊呼一声,引了周围所有人的注目,惊慌失措的众人七手八脚的将人抬了出来,随意的裹了衣衫放去床榻上,便跌跌撞撞的出去通传侍卫,命人去请太医来。

再度醒来时,江映华头痛欲裂。昏睡日久,酸胀的眼睑抬起,入眼的便是令人烦躁的一群随侍。

昏迷的梦中,她瞧见了颜皖知,那双琥珀般清亮的眸中满布凄惶,神色更是不安,她伸着手,似在期待着什么。江映华想要去与人够到一处,却如何也看不真切,只一虚影晃来晃去,走近了便是一场空。

见人转醒,不多时便有婢女端了一碗苦药上前,柔声请求:“殿下,您昏睡三日了,这是熬制许久的补药,婢子服侍您饮下可好?”

浓郁的苦涩充斥着鼻腔,江映华微微侧了头,睨了那婢子一眼,几乎耗尽了全身的力气,沉着嗓子,咬牙切齿道:“滚!”

堂堂九五至尊,竟编造谎言诓骗于她。若非知晓太后病重,她怎会将自己搞得这般狼狈,只能瘫软在床,毫无反抗之力?以为宫中喝苦药的另有其人,眼下这笑话倒成了自己。

江映华的心冷透了。边疆多年的苦涩,她心甘情愿的熬着,因她惦记着京中的亲人;私下费神的筹谋,她从不怨尤疲乏,因她想给自己和颜皖知搭建一处避风的港湾。如今,竟都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情情爱爱的,当真乱人心。所谓骨肉至亲,尤其伤人至深。皇家子嗣的悲剧,永王便是例证,或许,下一个步人后尘的,便是她了。

思及此处,江映华眼角垂落一滴清泪,滑入嘴中,咸咸的。

她抬手拂去,眼底的冰霜凝结,朦胧水雾褪去,再无泪痕的踪迹。哭,最是无用;而重情,才是皇家的笑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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