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月似白驹过隙，转眼便是映日荷红的盛夏。天光云影流连，一池深水缠绵。

羽凝尚且算是静心的修习了数月，修为略有精进，已然是化神中期的水准，剑术早已得心应手，一套素光七剑用的丝毫不比风砚之逊色。

自打重华门的人告知了她的身世，她第一次对“父亲”有了概念，懵懵懂懂的，总会回想起那幅小像。林风亭和林榭一直被风砚之扣留在妖域，只是羽凝一直躲着他们，从未再见过。

当她知晓自己的木灵力与寻常人不同后，便翻阅了好些妖庭的古籍藏书，但对于“玄元”术法的记载寥寥无几。羽凝只知道，这是蕴含强大疗愈能力的一股精纯力量，或许她不该让其荒置，若能辅助修习些医术，日后该当能救治很多生灵。

她将这一想法知会了风砚之，风砚之欣然应允，并不曾阻挠分毫，还为她寻来了好些有助于修习的木系术法宝典，嘱咐人不可一蹴而就，踏踏实实的稳步推进。

至于凌暲宫，并不曾如林风亭所言，真的兴兵犯境。人妖两族暂时太平无事，但风砚之清楚，边界上的躁动愈发明显了，一场酝酿日久的大战恐在所难免。

一雷雨交加的初秋之夜，林榭找上了林风亭，“师兄，我们在此半年了，寻个机会该回去了，不然门中要出乱子的。”

林风亭面对着窗外雷电齐鸣的景象，沉声道：“我让你查的事情，可有结果了？我看这妖君根本就是拖延时间，真有心开战，何苦耗这么久。”

“这妖女对人极为上心，打探消息颇费了我一番心思。君后此人是五年前来的妖域，我试图收买了几十个人，也就探出她闺名似是叫‘凝儿’，妖君处处护着她，身边的人口风很是严实。

不过我传音回了门中，前几日师弟说，五年前凌暲宫那人的关门弟子失踪，名字唤作‘羽凝’。师兄，这事情愈发有趣了。”

林榭似笑非笑地，看热闹一般把半年的收获转告林风亭。

闻言，林风亭微微皱起了眉头，老迈的眸中精光一闪，“有此等巧合？哈哈哈天助我也，羽澜祎那个蛇蝎妇人，老夫终于有机会重创她一次了。”

“师兄有何高论？”林榭一脸谄媚的等着下文。

“你着手，放风出去，让整个云虚境都知晓，她这个人族修士奉若神明的顶梁柱，竟由着亲传弟子与妖女为盟。凌暲宫自诩护卫人族安平，如此惊天丑闻传扬出去，看她如何分辨。到时青云门自会去找她讨要说法。至于别的掌门是猜测她如天泉剑宗般勾结妖族，亦或是说她包庇袒护，那就是旁人的事了，嗯？”林风亭笑得欢畅，转眸看向林榭。

林榭一边陪笑，一边奉承：“师兄此计策甚妙，不管是借妖君的刀剪除凌暲宫的势力，还是挑起青云门和凌暲宫的矛盾，到时候这两大鼎足而立的门派都要元气大损，我重华光复，力挽狂澜为人族主持大局，指日可待。”

“我们得找个理由，即刻离开。我们来此行事隐秘，妖君更不会四处宣扬。必须得让别人明白，你我来妖域是为人族大业，断不能让人觉得我们与此处有何勾连。至于那丫头，若死在混战场，自是省心，若不成，还得再想法子，一并清算了干净。”林风亭一脸老谋深算的模样，眼睛眯成了一条缝，颇有些志得意满的神色。

“师兄，等我们回去，若凌暲宫兴兵，我们再放一句风声，只说您游说妖族君后里应外合，助人族一臂之力。如此，妖族岂能容她？这般不就借了妖族臣民的手，直接除去后患了？而且这样一来，即便风砚之将你我二人留在妖庭的事捅出去，您也摘得干净不是么？”林榭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样。

“此计未尝不可，那明日我们便去找妖君辞行。我伺机要个那丫头的物件，留着以后当证物，省得构陷不成。身为她的师伯，这点情面她应该会给的。”林风亭眸色深沉的看着林榭，不住的捋着自己的胡须。

翌日晨起，这二人果然早早的站去了主殿的门前等着风砚之。

风砚之缓步打廊道走来，瞧见这二人，淡淡道：“今日二位贵客怎来了此处？可是何处招待不周？”

“君上，”林风亭欠身一礼，“我二人多有搅扰，实在有失礼数。先前听信谣言与君上多嘴多舌了几句，如今这老脸愈发挂不住了。既然两族和睦，君后与您琴瑟和鸣，我等也得回宗门料理家事了。是以今日特来与君上辞行。”

“辞行？本君还未想好给二位的答复，二位这便急着走了？”风砚之状似深感意外的出言反问。

“实不相瞒，我等为君上通风报信，只盼两族不兴战火。如今想来，之前的传闻是别有用心之人故意捏造，我等亦然被骗了。况且君后似是不愿与我等亲近，又得您庇护，老朽没有挂碍，是时候回宗门主持局面，一众门人尚且不知我身在妖族，天长日久要心急的。”林掌门讪笑着，十分耐心的解释。

“也是，倒是本君疏忽了，一派掌门事务琐碎，是得回去。这样，午间办个酒宴，为二位践行。”风砚之甩了甩袖子，思量须臾便做下了决定。

“不敢劳君上兴师动众，我等小门小户出身，贸然来此已是搅扰。瞧着君后喜静，该也不想旁人知晓她的身世。况且我二人是人族，在此与您把酒言欢，传扬出去，对您和敝派名声都不利。”林风亭知晓如今局势于他不利，不愿抛头露面，婉言回绝。

“到底是君后的亲近人，午间家宴，吃个便饭，同她打个招呼再走吧。”风砚之语气平和，礼数甚是周全。

“如此，谢过君上美意。”林风亭对这个安排甚是满意。

几人话别后，风砚之着人叫了羽凝前来，嘱咐人中午应酬这二人一番，将人安安稳稳的送走，别让人心生不满，指摘羽凝身为晚辈的不是，回去胡言乱语的，伤了羽凝的名声。

午间，羽凝甚是配合的笑脸作陪，为人斟酒布菜，丝毫不曾摆出高高在上的架子。风砚之的叮嘱，她打心底赞同。离世的亲族终究是过往，她眼下只想和风砚之朝暮相伴，只愿两族和乐安宁，没有弥漫的硝烟。

林榭在席间醉醺醺的发问：“君后师侄，师伯来此许久，尚且不知你现下的名讳，不知可肯相告？如此也好回去与我那师弟交待。”

闻言，风砚之暗地里扯了扯羽凝的衣摆，羽凝会意，只柔声道：“师伯该知晓当年我父亲给我取的名字，却也不曾告诉我。既要告慰父亲，还是从前的名字好些。”

林风亭暗道林榭过于莽撞，赶紧出言打圆场，“君后这话没错，名字罢了，只是个称呼。当年你在襁褓，有个乳名叫睿儿，睿智的睿，师弟希望你聪慧多才，如你母亲一般。”

羽凝瞧着他说得甚是认真，眸光并不飘渺，当真在回忆前尘一般，是以她缓了须臾，方回应道：“如此，便唤我林睿吧。”

酒宴散去，羽凝起身出门相送，风砚之碍于身份，便留在大殿等候。几人在即将走出皇庭宫门之时，林风亭忽然顿了脚步，转身请求：“师侄，我们来此一趟见了你，可你父亲墓前却没个念想。我想给他个交待，不知师侄可肯舍我一贴身物件，摆去重华后山你父的陵前？”

见人言辞恳切，羽凝一时动容。到底是自己的生身父亲，此番要求并不过分。她思量须臾，从发丝中取下一枚乌木簪子，“此簪子自我幼时便一直戴着，何处来的已经记不得，倒也算是陪我最久的物件，劳师伯带回去。”

林风亭视若珍宝一般拿丝帕轻轻包裹着收好，老泪纵横道：“君后若有可能，日后回重华看看，师弟定是想见你的。”

“嗯。”羽凝轻声应承，没再言语。二人辞别，羽凝目送着他们离开妖域，才缓缓地回身往主殿走去。

见人归来，风砚之念及羽凝喝了酒，便拉着人回寝殿，“他们可有再为难你？”

“没有的，如此走了才好，这般日子总算安生了。”羽凝和人一道走着，顿觉日日紧绷的神经松泛了些许。

天不遂人愿，一个月后，云虚境人族地界——

各大宗门早已传的沸沸扬扬：

“听说了没？那妖族君后羽凝，是凌暲宫主的关门弟子。这凌暲宫几时和妖族关系这般密切了？”

“之前都在猜妖君娶了谁家姑娘，原竟是凌暲宫的！数百年前凌暲宫大败妖族，牺牲众多弟子才换来两族安平。如今怎会容许弟子入妖庭为后？”

“人心叵测，之前天泉剑宗被灭，不还传羽宫主要陈兵讨说法，可过去这么久，一点动静没有，怕不是和妖族背地里做了交易。”

消息很快就传到了人族第二大宗门——青云门掌门的耳朵里，青云掌门越想越怕。天泉剑宗的事尚且不明了，如今凌暲宫若真和妖族有染，那人族岂非土崩瓦解，真的迎来了灭顶之灾？

几派势力混沌间，重华暗地里放出了羽凝的画像，如此算是将人的身份板上钉钉，由不得旁人不信。

青云掌门一时情急，直奔凌暲宫寻羽澜祎，誓要讨个说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