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西北风呼啸，南端的天色上仍瞧得见打斗的痕迹，漫天的电光火石，乌云惊雷，昭示着一场惨烈的激战。

羽凝悄无声息的立在了殿门外的廊道下，抬手一挥便施法令一众随侍昏厥。趁着妖庭中人忙于战事，一人径自乔装出了皇庭，直奔北方远去。

她起初还施展瞬移的功法远走，后来见身后只剩漫天飞雪，便索性自断气息，锁闭了周身灵力，如凡人一般，固执的走向了北域雪原里的最深处。那里终年风雪无休，气温极寒，凛冽的北风呼啸，入目的只有冰雪，人迹罕至，几乎是荒无人烟的所在。

为了不被人觉察出一星半点的气息和行迹，羽凝走入极寒的一处天然冰洞深处，在那里艰难的苦熬了数月之久。她逃至此处，便没想过再修炼，只要能平息纷争，这一切的苦痛都值得。

而冰天雪地里的漫漫长夜，羽凝盘膝而坐，饶是周身凄寒，也挡不住心底压制思念的愁楚。脑海中曾经与风砚之相处的点点滴滴，令她咬牙撑过了彻骨阴寒的寂寂孤夜。

偶尔，她也会走出山洞，抬眼望着冷冽气息满布的澄澈星空，看着北斗星的方位，大抵估量着外间的季节。太过阴寒的所在没有生机，灵气更是稀薄的可怜。走遍方圆百里，除了风雪与冰晶，也休要见得一个活物。唯有长夜闪烁亘古的星子，是她难得的陪伴。

北斗星的朝向换了几重，转眼过了一年光景。羽凝终究鼓起了勇气，走出了这片冰山，往雪原的外围去探看。她备下的丹药早已所剩无几，未来此之前，她从没料到，这骇人的所在能有这般冻彻心扉的凉意。

顺着所居的山洞一路南行，眉目间的霜雪总算融化成了些微的露珠垂下。羽凝不喜这湿漉漉的触感，忙敛了衣袖拂去。她之前走的太深了，眼下已经过了一日，还是瞧不见半点人烟。

荒芜的雪原上，入夜呼啸的风似是要让暴雪吞噬整个世界，疲乏的羽凝索性顺着风的踪迹，任由它席卷而过，吹着自己借上半分力气。

一年已过，风砚之该是厌倦寻她了吧。羽凝如此想着，心底泛起一丝苦涩。

若说短短二十三载的生命里，给她呵护与陪伴最多的，也只有风砚之了。可她清楚这人的脾气，说一不二的，自己的出走，于二人的感情等同于背叛，风砚之定然恼恨极了。

如此也好，风砚之本就不属于这里，修成御天诀以后，飞升离开是早晚的事，自己又何必拖累她呢？二人的情愫牵绊，只会耽搁风砚之回归神域，让她平白承受不必要的凡俗业力，可羽凝眼下的修为，便是拼尽全力，百年间也难能与之比肩分毫。

终究是朝露一般的孽缘……

昔日的师门打着她的旗号兴兵，昔日的父族宗门，寻她只为利用；始终如一护她的，只有被迫担负妖族使命的风砚之，而羽凝到底是为了求个心安，舍弃了这个唯一待她以真心的人。

丧家之犬一般的她，也该给自己漫长的余生，找些消遣了。

如是想着，她走了七八个日夜，终于在第九日的黎明，远远的，瞥见了一处冒着袅袅炊烟的小镇。

她已然辨识不清方位，东南西北的，不重要的。有了人迹，去寻个药铺该也不算难。不再修炼的她，要熬过北域的寒天，补药灵植是必不可少的。

待她拖着软绵绵的身子走入这小镇时，久违的热闹入耳，令她有些许不习惯，却也贪恋这一丝丝人群间的温存。

镇子不大，神奇的是，人族和妖族皆有，非但不曾敌对，反倒各有各的营生，相处的尚算融洽。

或许，如她所愿，两族休战止戈了吧。

羽凝的身上无甚银钱，灵石也好，夜明珠也罢，都存在纳戒之中。望着小镇中药铺里琳琅满目的药材，她灵机一动，取下了一对儿东珠耳环作为抵押，换回了所需的药材。

见她买的药材特殊，一对儿耳环又价值不菲，店家不由的好奇发问：“姑娘这是给家人抓药，还是自己懂医，回去配药的？这些药材虽好，可不能乱用，要出人命的。”

“我略通医术，自己用的。”羽凝淡淡的出言回应，拎起药包便走。

店家狐疑，这不大的小镇上，来来往往的人很多，向她这般识货的，倒是数年难寻。

轻纱覆面的羽凝在镇子里走得很慢很慢，有一瞬间，她竟不想再躲回皑皑玉屑的雪原。正在失神之际，垂落的视线里，出现了一月白色的衣裙，距离她不过一步远，就那么定定的立在原地不动。

耀眼的阳光打在那人的裙摆上，丝线的暗纹分外清明，裙摆的宝石珠玉虽不张扬，却颗颗名贵非常。一件衣裳该是价值连城，出现在这不大的小镇上，倒是令羽凝深感疑惑。她诧异的抬眼去瞧，一满头白发的阿婆正在打量着她，容颜虽已老迈，却目光炯炯，面容不算和蔼，但瞧着无甚敌意。

羽凝茫然，陌生的阿婆罢了，她微微颔首，闪身把路让开，避到了路边又试图抬脚离去。这人的修为在她之上，她不愿招惹。

“丫头，”老媪出言唤住了她，语气尚算柔和，“留步。”

才与人擦肩而过的羽凝闻言顿住了脚步，怔愣间，老媪踱步近前，目光落在她头上唯一的墨雪簪上，好奇问道：“你这玉簪不错，可肯与我做个交易？万枚上品灵石，换此物给我？”

羽凝眸中有些惊讶，不过须臾便又恢复了沉静模样，柔声道：“此物于我，非是一枚发簪那般简单，阿婆恕罪，当真割舍不得。”

“哦？罢了，不夺人所爱。你是这镇子上的住户？瞧着娴静，与这边陲之地的粗狂有些格格不入。”老媪负手立在她的身前，视线一直落在羽凝的面颊眉眼处。

“路过而已。”羽凝心里戒备愈发明显，行路的陌生人，何须这般多话。

似是瞧出了羽凝的警觉与紧张，老媪轻笑，自手中变幻出一枚玉牌，递给羽凝道：“一人行走不该锁闭灵力，世间危险莫测，你这般年岁不会懂的。来日若有危险，摔碎这玉牌，能保你一命。”

闻言，羽凝惊诧的望着老媪，不解道：“萍水相逢，阿婆这是何必？无功不受禄，您的好意晚辈心领了，这玉牌，不能收。”

“我与你有缘。修习之人讲究缘法，天意不可违，收着吧。”老媪随手将玉牌插在了羽凝的腰间，闪身便如虚影般不见了踪迹。

羽凝驻足在原地良久，遍寻不见，指腹摩挲着玉牌，满目狐疑。可此物件瞧着温润无害，索性收着就是了。

她回了雪原，却也没有再入那极寒的所在，只在镇子不远处的山洞里安居，每日研习医理。

恬然的日子就这般过了五年，她常常来往于小镇的那处药铺，与掌柜的日渐相熟后，便也话多了起来。得知羽凝的医术尚可，掌柜的便知会了这药铺后头的医馆，坐堂的郎中堵了羽凝好几次，终于令羽凝软下心肠，答应每月都来镇子上问诊一日。

五年时光，羽凝的声望渐渐积攒。她问诊从不收费，只从药费中划走三成作为自己的酬劳，每当遇见穷困潦倒的病患，还会自掏腰包贡献药材。一时间，方圆近百里的人都知晓，雪原来了位隐世名医，还是个柔婉的姑娘。

当掌柜的告知羽凝，她声名鹊起被百姓称作名医圣手、悬壶济世女菩萨的名号时，羽凝反倒大惊失色，仓皇逃离医馆，数月窝在雪原未敢现身。

直到第六年的盛夏，羽凝实在是没了药材供应，不得已硬着头皮闯了出来，前往药铺储备物资，顺带添置些辟谷的丹药。

药铺掌柜见了她跟见了神仙一般，紧走几步笑脸相迎，“妙手医仙姑娘，当真是好久不见了。小店最近得了好些奇珍药草，姑娘定然是喜欢的。”

羽凝莞尔，只淡淡道：“劳掌柜取来一观。”

那掌柜一路小跑着将仓库中的宝贝取来，羽凝只扫了一眼，便喜爱的紧，并不过多耽搁，她柔声问：“老规矩，您包起来，多少钱？”

“这次的不同以往，都是特地为姑娘留的，存了好些日子。实不相瞒，若非念着姑娘在这儿，这等名贵药材我是不敢收的，早晚砸手里。我收来是五万灵石，卖给你，只多收两千，如何？”掌柜的一番解释，不知话中有多少水份，但有一句不假，药材名贵，怕也没第二个买家。

羽凝面露难色，行医三年攒下的钱有限，这等巨额开销，她真的拿不出来，“掌柜的，我眼下没有现钱，你给我留两日，三日后再来找你取，如何？”

掌柜的叹了口气，生怕羽凝不再回来，但念及数年交情，也只得妥协的摆摆手，将药材收起，“那就三日后，我等着姑娘来取。”

羽凝回了雪原，特意走得深了些，四下无人之时，她破开了自己闭锁的经脉，打坐调运起周身的灵力来。一个周天后，顿觉身姿轻盈，她借助灵力打开了纳戒，从中取出了好些灵石夜明珠之类的财宝，又补充了些许珍贵的丹药。

只一日光景的短暂施展灵力，该当不会引人留意吧。羽凝如是想着，处理完这些事情便又隐了气息，去了镇上换回了心心念念的药材，继续窝在山洞中对着医书研习。

直到，两日后的傍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