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队办公室那年久失修的破空调历经了一个夏天不间断地高强度运转，制热系统终于彻底报废，只能破铜烂铁似的杵在原地，遭人嫌弃。

“红楼”修建的时候有些晚了，因此没能蹭上附近居民区的供暖系统。

此时临近入冬，夜晚有些过度凉爽，三队办公室门窗紧闭，屋内有几个同事都穿起了皮夹克。

大门突然被推开，还带着一股凉飕飕的贯堂风进来，怕冷的几个一齐探出头来，刚要发作，却见到进来的人是队长，顿时哑了火，缩回大衣里不说话了。

王晓磊走到办公区，把刘家栋刚刚盖过章的条子拍在路乾桌上。

路乾拿起条子用手机拍了个照片，“好嘞，我这就去发给那边。”

“大概多久能有消息？”他从边上的空位上随意拉了把椅子坐下，盯着路乾的电脑屏幕发呆。

“不确定，央城手续比较复杂，效率也一直不高，”路乾敲下回车键，“好了，发出去了，今天晚上可能悬，最快明天吧。”

“不着急，你吃饭没，没吃一起去食堂对付一口？”

“我吃过了老大，”路乾起身看了看表，“呦，八点半了，食堂已经关门了。”

“都这个点儿了。”

王晓磊晃了晃脑袋，觉得有些困意上涌，放在桌上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打断了他未完成的哈欠。

“老大，我们刚把样本送过去，这边说加个班也得要一个晚上，要等。”刘靖的声音里夹杂着细微的风声，听得出她人应该在外面。

“周丽雅的状况怎么样？”王晓磊问。

“我们去的时候人是清醒的，也能走动，就是身上的伤有点吓人。”

“她在哪家医院住着？”

“中心医院。”

“行，那咱们医院汇合，”王晓磊站起来拿上外套，示意路乾继续盯着电脑上的回信，“我去见一见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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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丽雅目前住在南城中心医院的一间普通病房里，马文渊交代了手下轮班盯着她，意在保护，有什么意外，也防止她乱跑。

医院和研究所相距不远，王晓磊到达时，刘靖和马文渊几人已经等在病房里了。

病房是多人间，靠窗台的病床边站着一个身材瘦小的女人，此刻正背对着外面的人，专注地浇着阳台上的盆栽。

王晓磊径直走了过去，“请问你是周丽雅小姐吗？”

女人听见自己的名字，猛然回过头来，像一只受惊的兔子，瞪大眼睛，紧张地盯着身后的人看。

王晓磊显然也被她的一惊一乍吓了一跳，仔细打量对方后，也就明白刚刚刘靖为什么会在电话里说她身上的伤有些吓人了。

周丽雅脸上大面积处于恢复期的淤青，几乎占据了整张脸，半张脸高高肿起，有些伤口还微微渗着血，甚至辨不出从前的长相。

她左手臂打着石膏，被吊在肩膀上，据说是来报警的时候由于面部和身体上的伤口过于冲击，甚至连她自己都没有发现左手骨折，才耽误了些治疗的时间。

“你......你是谁？”面部的肿胀好像使得周丽雅的发音不甚清晰，语速也异常地慢。

“我是警察，不用怕，”王晓磊指着站在身后的一行人，“这些人都是警察，我们是来保护你的。”

周丽雅没见过界警厅的人，但她似乎记住了马文渊的脸，见他也站在人群之中，才稍稍放下心来。

“周小姐，你先坐，”马文渊走上前去，“他们来是有几个问题想问你，关于你和你丈夫郭叙的事。”

周丽雅点了点头，慢慢坐在病床上，手里依旧紧紧地握着那支浇花的水壶。

“你丈夫平时会跟你讲关于学校里的事情吗？”王晓磊问。

“嗯......不一定，心情好了偶尔会，晚上吃饭的时候会聊，”她的嗓音有些沙哑，“咳，心情不好的时候，就......打我，就说不上几句话。”

“那你知不知道，前段时间他的几个女学生集体死亡的事情？”

周丽雅的眼神有些闪躲，不知是出于习惯还是什么其他，她点了点头，又摇摇头：“我知道，不过不是他告诉我的，是我在新闻上看到的。”

王晓磊疑惑道：“他允许你看电视？”

“我们是夫妻，又不是坐牢，当然允许了。”

周丽雅扯了扯嘴角，似乎想开个玩笑，硬生生扯出一个笑容来，却被脸上的淤青挤了回去。

“我以为他的占有欲会很强，”王晓磊也跟着笑道，“那关于这件事，他有没有跟你说什么？”

“他没有主动提，我问过这件事会不会对他的工作有什么影响，需不需要我回去上班，他听后很不高兴，不让我问，后来我......我好像经常惹他不高兴，他就开始打我。”

周丽雅越说声音越小，后几个字更是几乎让人听不见的音量。

“他从这件事之后才开始打你的吗？”王晓磊继续问道。

“不是，”她摇了摇头，“之前也打过，但更多是、是骂我。”

王晓磊看向马文渊，“那你之前和我们马队说的，觉得你丈夫突然性情大变，是在这件事之前还是之后，还记得吗？”

“之前吧，好像，具体时间我也记不太清了。”

“那......”

“五号床，该输液了哈！”

王晓磊还想开口问些什么，却被进来换药的护士打断了。

周丽雅听见护士的声音，条件反射般地把袖子迅速挽起来。

王晓磊发现，她的右臂上布满了青青紫紫的针孔，和许多细小的锐器割伤后留下的疤痕，手臂也因为长时间的输液变得苍白肿胀，显得有些可怖。

“患者该休息了，打针也要在这里盯着看吗？”

护士冷冷的催促声从口罩下传来，王晓磊回过神来，摆着笑脸说了几声“不好意思”，赶着身后的几人往外走去。

“警官，”周丽雅突然从帘子后面探出头来，“我先生会、会怎么样啊？”

“这个你就别操心了，”王晓磊回过头，冲她笑了笑，“他只要在我们的监控下，就不可能再让他对你做出这样的事儿，放心吧。”

周丽雅点了点头，脸上的表情说不上是高兴，却让王晓磊没来由地觉得有些怪异。

不一会儿护士就从病房里退了出来，顺手带上了门，王晓磊便直接迎了上去。

“你怎么还没走呢？”护士被他吓了一跳，捂着胸口问道。

“有点事儿想请教你一下，”王晓磊侧头瞥了一眼病房内，“我看大部分人住院输液都埋留置针，五床的病人胳膊上怎么这么多针孔，都扎烂了吧？”

护士“啧”了一声，像是觉得他问到了点子上。

“这事儿我也奇怪呢，本来是要给她扎留置针的，但是她不同意，我跟她说了每天这样输液扎来扎去的挺麻烦，她左边胳膊又上了石膏，右手扎多了就只能往胳膊和脚上扎了，到时候可难受，但她说没事，坚持要这样，怕留置针的人也挺多的，我们也没办法。”

“行，我知道了，谢谢你啊。”

王晓磊跟护士告辞，转身下了楼。

刚刚在和周丽雅的谈话中，他一直隐隐觉得有些奇怪的地方，却一直无从下手，现在稍微能整理出些眉目了。

对比周丽雅前后的态度，王晓磊觉得反差实在有些大。

她报案的口供上清清楚楚地写出了好不容易得以逃离的喜悦，和对于长期家暴自己的丈夫的愤恨以及恐惧，就算是没见过她本人，单单审视这些文字，王晓磊都能感觉到其中绝望。

可刚刚她却开始主动关心郭叙的状况，王晓磊原以为她是害怕警察无法让郭叙受到法律的制裁，但在看过周丽雅那副哭笑不得的奇怪表情后，他此刻又有些不确定了。

至于周丽雅为什么要拒绝留置针，究竟是害怕，或是想要通过这种方式折磨自己，还是出于某种原因，目前还尚未可知。

刘靖和马文渊等在楼下，见王晓磊一个人走出来，却一直沉默不语。

“怎么了，发现什么了吗？”刘靖问。

“没有，”王晓磊摇了摇头，“今天辛苦了，都回去休息吧，回去吃点东西。”

刘靖上了公车，准备开回“红楼”，马文渊拉开自己的车门，叫住王晓磊：“要不要一起吃点？”

“不了，我吃的东西你肯定不爱吃，先回了。”说罢便钻进车里，开出了医院停车场。

“他喜欢吃什么？”被拒绝了的马文渊挠了挠头。

刘靖启动了车子，路过他时摇下了车窗：“他喜欢吃甜的，榴莲蛋糕和奶茶之类的，我们都跟他吃不到一块去。”

“噫——”马文渊甩了甩一身鸡皮疙瘩，“确实吃不到一块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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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晓磊把刚吃完的蛋糕盒扔进垃圾桶，躺在沙发上盯着手机看，十秒钟就自动熄了屏。

他刚刚在路上给时晴发了条语音，却一直没收到回信。

刚补充完糖分两个眼皮就开始打架，王晓磊愈发觉得，自己受伤之后的体力和耐力都大不如从前，身体机能大滑坡，刚刚八点多就开始犯困，十点就想着睡觉了。

手机依旧没有亮，点开也没有消息提醒，他只好暂时把手机扔在一边，继续盯着天花板发呆。

就睡五分钟，王晓磊想。

眼皮轻轻地合上，于是他沉沉地进入了梦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