鹣鲽情深,琴瑟和鸣。
酒店包厢,周柯抬眼看着酒红色巨型背景板,旁边竖着一个一人高的立体双喜字,喜庆又复古的中式样式,背景板上烫金的字,映的他眼底熠熠发亮。
“周柯&赵简简订婚宴”。
下面摆着一张铺着红丝绒毯子的小茶几,上面摆着鲜花和蛋糕,最中央铺着一封中式的订婚书。
等下该由他俩亲手签上二人名字。
身后的圆桌上,周妈妈正和赵妈妈陶敏热络聊着天,周爸爸话不多,只是笑眯眯在旁边偶尔插上一嘴,另一旁,周槿和丈夫两个大人正拉扯着他五岁的小外甥。
外甥蹬蹬跑过来,抱住周柯的腿:“舅舅,简简阿姨什么到啊。”
周槿过来连拉带扯的拽开儿子:“别闹,把你舅舅衬衫都拽皱了。”
周柯摸摸外甥的头,将桌子上的小蛋糕拿给他,小孩子旋即心满意足捧着蛋糕跑开了,周柯从口袋里摸出了手机。
赵简简向来不是迟到的人。
按理来说这个点她应该到了。
陶敏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到周柯身边,小声抱怨道:“简简怎么还不到,我就说让她跟学校请个假,毕竟今天订婚大事,她非说学校有公开课,下班再过来就来得及,咳,这孩子真死心眼,学校没她又不是不转了。”
“阿姨,简简她责任心比较强。”周柯笑着宽慰。
手机震了震,显示正是赵简简,周柯向陶敏示意下:“陶阿姨,她可能没找到包厢,我去接一下。”
周柯快步走出包厢,欣喜的接起电话:“喂,简简,你到了。”
电话那头传来陌生又急促的呼吸声,一个稚嫩的少女颤音响起。
“赵老师出车祸了。”
-
周柯气喘吁吁的跑进病房,一眼就看到坐在病床上的赵简简。
她穿着酒红色连衣裙,平时不穿这样高调的颜色和款式,这是陶敏为着今天订婚宴特意准备的。
齐耳短发上缠着一圈白色的绷带,一边扶着头,一边拿着手机严肃的浏览着什么,听见门口动静,见是周柯微微一笑。
“来了。”
大咧咧的样子,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车祸怎么回事,你学生说你昏迷了。”周柯关切的检查着赵简简头上的伤口,隐约透出红色的血迹:“身上检查过吗,有没有受伤?”
“检查过了,都没事,就短暂的晕过去一下。”赵简简摊开手:“你看我不好好的吗,不过车头撞得稀烂,估计得修很久。”
“怎么就撞车了,肇事凶手抓住了吗。”
赵简简面露难色。
“是我追车。”
“什么?”周柯一脸诧异。
时间回到下班时,赵简简开着她那辆二手小吉利,刚从校门口的停车场驶出来。
一辆大货车强行冲卡,而驾驶室外侧车门还挂着一位交警。行驶到高中附近,大货车丝毫不减速,此时正是学校下课吃晚饭的时候,校门口挤满了摊贩和学生。
迫在眉睫,赵简简想也没想便踩着油门追上去,她开到大货车前方,踩下刹车试图将其逼停,然而大货车直接将赵简简的小吉利撞开后继续逃跑。
警察迅速组织警力拦截,大货车司机最终被抓获,挂车交警也并无大碍,也并没有学生和路人受伤,当然这都是后话。
赵简简只记得自己被大货车猛的一撞,车子失控被甩出了几米,她狂打方向盘,避开了周围的学生和行人,却狠狠地撞上了路边的一颗大树上。
霎时间天旋地转,视线越来越模糊。
再一睁眼,人已经躺在了医院病床上,身边是自己班的女学生张小蓓。
据说张小蓓当时正在校门口,亲眼目睹了班主任的“速度与激情”。经过检查,医生告诉赵简简身体没大碍,只是轻微的脑震荡,休息几天就好了。
赵简简平淡的叙述着事情经过,没注意到周柯的脸色越来越差。
“我妈他们不知道吧。”
“我说你学生出了点事情,我先过来看看。”
“绝对不能让我家陶女士知道,她那心脏啊,比鸽子还小。”
以陶敏女士矫情又胆小的性格,知道了不得天天在她耳边念叨,别说开车,估计连共享单车都不能让她骑了。
“我代表陶敏女士,吊销你的驾照了。”周柯骤然正色道。
“赵简简你胆子可真够大的,你知不知道这样有多危险,一个脆皮小轿车敢去拦大货车?”
见周柯脸色暗淡,赵简简语气放低了些。
“当时不是情况紧急吗。”
“今天算你运气好,只是撞晕了,这要是真出了什么事,断胳膊断腿都是小事。”
“一、二、三、四。”赵简简故意数着:“你看,数对着呢吧。”
周柯知道她故意开玩笑调节氛围,但他还是笑不出来。
“今天可是我们的订婚宴啊,赵老师,你打算让我以后怎么回忆这个订婚宴?”
“当时哪想到这些,交警在车上挂着,学校门口学生又那么多,总得让大货车停下来。”赵简简缓缓吁出一口气:“当然,现在想想确实有点后怕。”
“现在知道怕了?”
“怕。”赵简简摸着额头的纱布,伤口还在作痛:“怕脑门上留疤,毕竟过段时间还要办婚礼,也不好破了相是不。”
周柯一脸忧心忡忡:“要不你在医院里躺几天吧。”
“怎么行,学校这周有考试,刚才医生都说了没事,我随时可以出院。”赵简简给周柯看的手机界面,全是陶敏的未接来电。
“最重要的是决不能让陶敏女士知道,周柯,我们回家吧,等久了她该疑心了。”
周柯知道自己再说什么都是徒劳无功,他永远拗不过赵简简,只好无奈的拾掇起赵简简的检查报告。
“对了,你见到我学生了吗?”
赵简简这才发现她的学生张小蓓已经消失了好一阵了。
“就这个小姑娘送你来的?”
“她一个高中生怎么抱得动我。”赵简简若有所思:“好像是……”
记得她撞到树上后,整个人宛如煮熟面条,软绵绵的瘫在驾驶位上。
眼前天旋地转,一开始还能看到张小蓓惊恐的面容,她隐约记得张小蓓帮她解开安全带,试图将她从车里拉出来。
可是张小蓓的脸越来越模糊,最后只能勉强看出一个人形,世界像是按下了关机键,视力、触觉都极其微弱,她处在一种混沌又迷离的边缘状态。
只能听见张小蓓带着哭腔喊她。
“赵老师,赵老师。”
我没事。
赵简简想回答她,嘴巴却不像不属于自己一样,根本张不开。下一秒,她感觉自己一下子轻飘飘的飞起来,落在了一个温暖的地方。
像一片羽毛飘进了云朵里。
“咚,咚,咚”
这个地方传来沉重又有力的心跳,将她游散的意识聚集在一处。
是谁?
视力缓过来一点,赵简简勉强撑开沉重的眼皮,只看到一条清晰的下颌线,逆着光,半透明的,像一弯鱼骨,勾破了她最后的意识。
然后她就彻底的晕过去了。
“好像是一个好心路人吧。”
赵简简收回思绪,下床穿上鞋子。
-
医院走廊,比菜市场人还多。
张小蓓急匆匆小跑着,记不过来已经撞到的第几个路人说道歉了,她一边跑一边四处张望着,终于穿越茫茫人海,瞥到走廊转角处的高大身影。
一定是他,没错。
男人正倚在窗边打电话,彼时刚好回过头,正对上张小蓓的视线。
方才放学时,张小蓓在学校门口买卷饼,亲眼目睹了小吉利拦大货车全程。
赵简简是自己的班主任,所以她对这辆小吉利印象深刻。
小吉利撞到树上,车头都撞冒烟了,张小蓓赶紧冲上去打开车门,待她解开安全带,赵简简已经晕过去,而她使出吃奶的劲儿都无法拉出赵简简。
就在此时,男人从天而降,一把将赵简简抱出来,迅速的送往附近的医院。
他们二人帮赵简简挂号、缴费、做检查,可就在赵简简即将醒来前,张小蓓发现男人竟突然不吭声离开了,于是急匆匆出来找他。
刚才事态紧急,张小蓓的心思全在班主任赵简简身上。
此刻和他四目相对,她才意识到自己面对的是一个何等英俊帅气的人。
张小蓓喜欢动漫和追星,对帅哥的评判标准极高,同学们都说她同桌是班草,可依她眼光看,只是个乳臭未干的傻小子。而这个男人轻描淡写的一眼,让人想到空谷里遗世独立的雪松,每一根松针上都结着冰凌,清冷又慵懒,那么浑然天成。
张小蓓脚下像黏了胶水,突然不敢上前了。
而男人看见她,倒是半眯着眼眸笑了笑,他一边打着电话一边勾勾手指示意她过来,一副游刃有余的姿态。
张小蓓感觉自己像是被操控了一般,情不自禁的朝他走去。
“我这还有点事,先这样,嗯,再见。”
“那博览会上见了,老何。”
凭借着追星女孩放大镜般的敏感,张小蓓捕捉到了电话那边的称呼,这男人应该姓“he”。
何、贺、和?
男人放下电话,问她:“喝什么?”
“‘he’什么。”
张小蓓愣了一下。
男人越过她往另一边走去,张小蓓这才发现,角落里有一台自动贩卖机。
帅比哥哥要请我喝饮料?张小蓓身子一紧:“橘子汁。”
男人用手机扫码,唇角微勾。
“和你们赵老师口味一样。”
橘子汁哐当从自动售卖机掉出,男人弯下身子将橘子汁递给张小蓓,她接过时不小心碰到了他的手指,细长又冰凉。
“大帅比……大哥哥你是谁啊,你认识我们赵老师?”
男人沉顿了一下:“算是吧。”
算是是什么意思吗,张小蓓在心里嘀咕着。
“赵老师醒了,你要不要上去……”
“不了。”男人打断了她的话。
张小蓓一脸迷惑的看向男人,他突然环住手臂,眸子往下一压,透着些冷劲。
“小妹妹,请你喝饮料不是免费的啊。”
“啊?”张小蓓刚剥开吸管上的塑料纸,听见这么一句,准备插入吸管的手不敢动了。
他兀自一笑,按着她手里的吸管,插进了纸盒锡纸孔里。
“条件很简单,别和她提起我。”
“大哥哥你到底是谁啊。”张小蓓越发好奇起来:“为什么不能让赵老师知道你呢?”
男人笑而不语,眸色深沉,不仅没有作答,反倒是打量着她。
张小蓓知道再追问就是自讨没趣,索性换了个话茬。
“那刚才挂号检查的钱……”
刚才挂号的钱全是男人出的。
“就当你掏的。”男人托着下巴:“赵简简还的话你就收下,算我给的封口费。”
帅比哥哥不仅帅,出手还这么大方。
“说定了,拉钩。”
男人伸出手,却又很快的缩回,自顾的说道:“你们这茬孩子应该不信这个了。”
他的目光迅速上下打量起张小蓓,最后落在她书包上的男爱豆徽章,轻声道:“这样,你要是违约,这男的明天就塌房。”
帅比哥哥不仅帅,出口还这么阴毒。
绝!
这也太带感了,对别人来说可能有点狠,对女高中生来说刚刚好。
“你放心,我保证不跟赵老师提起你。”张小蓓三根手指竖在耳边:“如若违背,我正主糊穿地心。”
男人轻点下巴,对她忠诚的表态还算满意。
“可是哥哥,你不见赵老师一面,不觉得遗憾吗?”
才短短几分钟,张小蓓已经全然站在男人立场,尽管她只知道他姓“he”,连哪个字都不知道。
“也许很快就再见了。”
他说这一句,好听的就像是电影的旁白,偏偏语气疏淡,分不清是一个故事的开头,还是一个故事的结尾。
张小蓓还晃着神,他已经踩着懒散的步子离开。
人流攒动,偏他背影清寂出尘。
“怎么跑这来了,这孩子,找你半天。”
一个熟悉的女声在背后响起,张小蓓回过神,转身看去,是她那刚遭遇撞车的倒霉蛋老师,此刻额头上还缠着一圈绷带,血痕若隐若现。
“瞎愣着看什么呢。”
赵简简往张小蓓方才看的方向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