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极知知晓这是他们祖孙日常，含笑调侃刘二牛最亲的果然是外婆，一见到外婆，就立马忘了大哥，明明刚才在外面他们还聊得那么开心。

他话里话外，其实在暗示刘二牛不要忘了外婆转生之事。

刘二牛收到了张极知递来的话头，立刻顺着往下说。他转头看着外婆的脸，努力的描绘着来世美好:

“外婆，之前沈二哥说了，就算你转世了，只要执念足够强烈，我们下一世还会是亲人的。”

“我刚刚和张大哥也聊过了，问过了，张大哥也肯定了，只要善业够，可以消耗一点让我们来世重逢。外婆，你都在地府待这么久了，什么时候投胎啊？等善业消耗空了，我们就无法相遇了。”

张极知怔住了，因为他记得，地府十殿之后，转生之前，那一碗孟婆汤会让亡魂忘记今生的一切。不仅如此，三年的十殿审判，提供给过路亡魂住的房子也都是单人房。

地府从来都没有什么来世相遇之说，亡者所有的缘，在死去的那一刻就散了。正是因为来世与今生无关，才有那么多的鬼魂愿意消耗珍贵的善业长留地府，只求一生情长，今世了结。

刘二牛在给外婆描绘一个虚无的假象，一个早点投胎就能来世相遇的梦想。

外婆听着听着一边笑一边看向了张极知，似是在问他刘二牛说的可对？

张极知不动声色藏起刚才的错愕，面上带笑，亲呢开口道:“是呀，外婆。你早日去转生，下一世就又可以看着刘二牛这小子，从小一点一点长大了。”

不知这几句话里，有哪一句触碰到了她的心事，外婆脸上浮现出了憧憬。她伸手虚虚比划着，做出怀抱的动作，因年老瘪进去的嘴不往上扬，像是释然又像是怀念道:

“是啊，以前老婆子早早瞎了眼，都没见过幺儿从小到大的样子，更没见过你们几个玩的好的小伙伴。生前常想着，能见一眼就好，免得来世见了都认不出来。这到了阴间，眼睛好了，也见到了小沈和小张，就是等老婆子见到了幺儿，他都已经那么老了。”

外婆伸手拉过了张极知，同他指着刘二牛，怅然道:“虽然小沈说，来世我们还会是亲人。可外婆是第一次看见幺儿，外婆还是想多看看……”

她看向刘二牛的眼神，是那么的慈祥与和蔼，又隐含着期盼，说:“不知不觉都待这么久，也见到了小张了，所有的心愿也是时候了结了。当着你大哥的面，幺儿你要保证，你走在外婆的后面，下一辈子还要来做外婆的孙儿。”

刘二牛脸上的肌肉抖动了一下，几条皱纹好像更深了。他伸手摸了摸耳朵，有些伤感道:“呃，当然了，外婆。”

外婆一拉着张极知，一边又伸手牵起了刘二牛的手，那双苍老宛如鸡皮的手，紧紧地握着他们。她像是被说服了，宽慰地点点头，说道:“好喔，好喔，再过几天，外婆就去转生。”

——

左哄右哄，哄骗了老人答应转生。不想接着聊这个话题的刘二牛，张罗着吃一顿。

张极知虽然知道鬼魂如果愿意的话，可以在地府过得和生前没什么两样，却也没想到竟然可以人性化到这个地步。

除了几个家常菜，外婆还端上来了几个青瓜，看着青翠欲滴，爽口甜脆。张极知吃了一个，才发现入口有纸湿感，嚼起来像在吃一张白纸。可是刘二牛和外婆却吃得津津有味，丝毫没有察觉出不对。

毕竟是逃票进地府的，不算正经鬼魂。张极知默默地吐掉了纸瓜，去夹其他的菜，好家伙，一桌非常精美的纸扎菜。

这晚饭表面上吃的是宾主尽欢，下了桌张极知的眼泪只能往肚子里淌。

之所以知道是晚饭，是因为刘二牛告诉他，再过一段时间，就开始有打更的出来了，此时就严禁群鬼外出，街上会有巡逻的鬼差，抓到了可是会罚扣阴德的。

为了方便管理，地府仍就保留着宵禁制度。

这每个夜里，张极知就只好睡在刘二牛家里。外婆想将房间让出来，却被两位拒绝了，只道长辈不懂，我们就爱睡客厅。

地府没有日月，永远是黑沉沉昏暗暗的。无论何时，都需要点着灯笼和香烛照明，让人辨不清时间，只靠夜里出没的打更鬼报时来安排生活。

打更鬼报了一更已至，不久后，刘二牛照顾着外婆入睡。他小心关上了门，手里多拿了一床铺盖。

张极知和刘二牛一起在客厅打地铺同睡，铺好垫子没多久，刘二牛去熄灭了蜡烛，整间房子陷入了黑暗中。

他们躺在床上并肩聊了一会儿，直到打更鬼报了二更天。习惯了早睡的刘二牛叫困，很快就睡着了，心里有事的张极知却怎么也睡不着。

担心到频繁翻身会吵到刘二牛，张极知百无赖聊地看着一片虚无的黑暗，思虑着接下来的事。

他原本自己单独行动，或多或少都有些许的不方便，时间上也被大大压缩。今日遇到了刘二牛，从对方口中得知，因为司命星君之事，五官王殿从半个月前就停摆，未曾继续审判，连早来快两个星期的刘二牛都还留在宋帝王处。

即使有两位星君已经开始处理天书，一时半会儿的，效率不高不说，还要先把前面堵着的放过去。

苏立的时间一下子就宽裕了。

而又有刘二牛这位也算是在三七处停留了挺久的老鬼帮忙，寻找苏立的难度也大大降低。可以说遇到了刘二牛相助，苏立的事情已经不太棘手了。

只要藏好身份，悄悄地来，悄悄地走，便万事无忧了。

将接下来要做的事情整理了一遍，张极知心神放松。他闭上眼睛也想小睡一会，忽然听到街上传来了打更吆喝地声音。

“子时已到～三更过半～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打更声伴随着敲锣声，吵的刘二牛睡不安稳，咕哝了一句梦话，翻了个身。张极知听见他在说:“外婆，我吃不下了。”，不由得会心一笑。

直到打更鬼报时的声音渐行渐远，张极知才重新闭上了眼睛。

他右手轻轻握了握，指甲抠进了手心那个“幽”字，提醒着自己。

凌晨十二点了，又是新的一天，还剩下二十天的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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