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少爷,浮萍久飘零,愿君采撷!”
阿渔通红的眼尾,倏然淌下一滴清泪。
雅间里隐约传来琵琶女凄婉的歌声,沈兰溪漫不经心地松了松衣襟,举手投足十分性感禁欲。
四目相交,他一把挑起阿渔的下颏,嗓音低哑:“把衣服脱了,我掌灯细细欣赏。”
“这……”
一刹那,吴越几乎分不清戏里戏外,她羞耻难耐地仰眸,细白指节泛着清晰的红纹。
一颗,两颗,第三颗扣子如何也解不开了。
“沈少爷,奴家求求你,吹灯吧!”
闻声,沈兰溪厌倦地推开了她,而后从怀中掏出张锦帕,头也不抬地擦拭双手。
阿渔看得心痛,她知道沈少爷还是嫌弃,嫌弃她妓女的身份。
“洋人马上就要打进来了,国不国家不家,这种时候深仇大恨似乎都能湮灭。你说对不对,阿渔?”
“呃,奴家不懂。可沈少爷莫忧,阿渔会一直陪着——”
沈兰溪俊美的面容忽然森鸷,他恶狠狠地将帕子掷在地上,反手掐住阿渔的纤颈,伏在她耳畔质问:“靠什么陪,要知道我的身份,你连给我提鞋都不配!”
阿渔当即颤栗不止,素来引以为傲的美色都随之黯淡。原来在沈少爷眼里,人尽可夫的烟柳女子不配谈情说爱。
“是阿渔没有自知之明,盼请沈少爷放过我。”
“你既然都说愿君采撷,又何必贞洁烈女。”
下一刻,阿渔衣衫尽碎,幽眸深邃的沈兰溪欺身而上。
尽管拍摄非常保守,苏子煜也没真的碰到自己,可彼此呼吸交换的瞬间,吴越仍破防的大哭。
“哎呀,够了够了,这一节过!”
南楚仓惶回神,不知所措地攥拳坐在她身侧。软唇反复蠕动,终究未曾开言。
“吴越,你赶紧擦把脸,接下来还得和男演员继续拍。”导演态度恶劣地痛斥。
见状,南楚眼眸低垂,淡漠地回到:“既然没拍到我的正脸,如果流程没问题,不妨就用这段吧!”
导演当即心下了然,以为苏大少宠爱情人,忙点头哈腰道:“您演的太好了,那之后沈兰溪的——”
“此片重在少女阿渔,沈兰溪有声音背影即可。承蒙不嫌,我亲自拍。”
“好咧,那咱们上午的片段算是拍完了,少爷您和吴越姑娘好生休息。”
随即快速清场,室内只余她们两人。
“听说这剧本是你写的,为什么最后要沈兰溪枪杀阿渔?她明明很爱他。”
“爱?什么叫爱?你能不能认真通读剧本,再来和我探讨。”
“沈兰溪女扮男装,甚至一言不发夺走少女初贞,实在太——”
“这个电影究竟在演什么,请问你知不知道!”南楚呼吸沉沉,眉眼尽是冰冷。
吴越胸口窒闷,她直勾勾地盯着眼前人,没由来地想落泪。
“我上辈子是不是欠了你?”她低声轻喃。
“肯定不是,要是的话,恐怕也是我欠你。”
不欢而散,隐晦心事无人知。
一连数日,吴越再也没见到苏子煜。
片场休息的间歇,她偶然听人提及对方。道其在沪上左搂右抱,艳福实在不浅。
他与她的约定,似乎也不必作数。
吴越很惶恐,她不喜欢男人,与这个人也不过临时牵绊。就在她茫然无助时,组织新派的同志不顾艰辛地潜伏到她身边。
“苏子煜为人太谨慎,取得他的资料难于上青天。若得机缘,林同志或可结识张乾山。”
“张乾山?”吴越心跳慢了一拍。
化身妆娘的同志,环顾左右飞速道:“这条走狗和日本人来往甚密,据悉三省战事要起。”
此刻吴越佯装挑剔,飞快敛神:“苏子煜秘密众多,摩霏公寓那具尸体千万要详查。至于张乾山,我自会见机行事。”
“你大可放心,苏子煜同宋家千金联合发行商票,他们似乎打算替日本人效力了。汉奸走狗,均不会有下场!”
吴越一息恍惚,凝眸追问:“宋家千金到底什么来历?”
“她父亲是政府要员,家族从去年开始移民。林同志,伴君如伴虎,千万注意掩护。”
“好,对了我还有件事?”
对方边拆发簪,边环顾左右:“你说!”
“那位保密专员,南楚同志最近有没有发表文章啊?”
“唉,原来你打听她呀,真是太可惜了,这位同志已经很久没消息了。”
“什么——”
吴越脸色极度苍白,视线一片模糊。
“喂喂,你没事吧?”
……
暖灯清影,如玉侧颜。
等吴越再度睁开眼,身边早没妆娘的影子了,她这次松了一口气。
“醒了?”
“苏大少怎么在这里,你不是——”
南楚懒得敷衍,开门见山:“夏家邀我赴宴,我没有女伴。”
“我倒不信,宋小姐没空?”吴越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语气。
“咱们之间的事,与旁人无关。”
轻描淡写,愈发令人愤然:“苏大少惯会玩笑,若被不知情的人听去,还以为你与我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
“就这么快,阮小姐就忘了约定?”南楚依然不愿用那个名字称呼她。
“自然没有。”
“那就好,否则我以为你爱上我了。”
吴越讪然勾唇,似是可笑:“您放心,这沪上即便只剩你一个男人,我都不会为之所动。”
迎上她的眼睛,南楚高高在上地颔首。
几日后,她们携手赴宴,宛如璧人。
吴越身着特定的雪色旗袍,粉颊盈润。精致翘鼻,樱唇点点,看上去格外高贵典雅。
彼时她手臂挽着潇洒夺目的苏子煜,二人不时低声细语,看的周围眼热。
“你就不怕他们认出我?”
“所以呢,我需要逢人解释。”
南楚微不可察地皱眉,心底涌起一股不知名的情愫,直教她胸口滞锢。
“我不是这个意思,不过是怕给你添乱。”
她话音未落,南楚意味深长地“嗯”了声。
接着侍者恭敬地将她们引入,穿过一道道门,映入眼帘的是一个金碧辉煌的奢华世界。
饶是吴越来自后世,亦被眼前的一幕震撼。
这可当真是楚门的世界,梦里不知身是客!
上等白玉精雕而成的小马驹们,悉数摆在入口处。四周布置着鲜花绿植,就连那假山都极具江南韵味,流觞曲水中马踏轻歌。
“子煜来的正巧,小七的钢琴刚刚开始。”夏俊生笑容和蔼,言语间几多亲昵。
南楚清俊淡笑,仿佛未曾察觉,俯身冲身侧人道:“沐晴,这位是夏伯父,还不快给长辈问好。”
吴越本想装傻充愣,怎奈不被允许,于是赶忙问候。
“夏伯父好,我是林沐晴。”
夏俊生原以为对方不过是个情妇,谁料苏子煜竟如此郑重其事。一时之间,他也不好再可以忽视。
“林沐晴?是哪家的闺秀,年纪大了不重用,实在想不起来。”
“伯父日理万机,实属正常。何况她乃我自幼指腹的未婚妻,从姑苏来沪不久。”
未婚妻?
夏俊生登时讶然,没由来的烦躁。虽然他一开始并不看好这个留洋的小后生,可随着几次交道打下来,这样的才俊错过着实可惜。然而他尚未出手,对方竟已有婚约。
“子煜忠贞可靠,不亏是伯父看中的人。只是眼下什么都讲究革新,一纸婚书何苦困住新式青年。”他语调闲散,敛眸微凛。
打人不打脸,吴越脊背笔挺,神色坦然:“多谢夏伯父谬赞内子,世道艰难,人心不古。看多了陈世美抛妻弃子,子煜对我当真情深意重。”
“沪上风云变幻,林小姐贪顾儿女私情,可怜子煜——”
“夏伯父,晚辈一向敬重您。沐晴是我未过门的妻子,请您善待。”
如此不识抬举,夏俊生旋即面色不虞地转身,再没半分好脸色。
此情此景,骤令吴越触动。
“你不必为了我,得罪这么尊大神。”
夏家在沪上很有势力,而且眼下苏家讨好夏家百利无一害,没想到苏子煜偏生护短。
“少自作多情,我是为了自己的颜面。之所以参加这场宴会,不过另有所图。”
“你什么意思?”
难道他还想大张旗鼓在此订婚,吴越狡黠嫣笑,嗓音婉转:“在别人的地盘上,咱们还是收敛些,免得横生波折。”
南楚目不转睛地盯着她,抬起手肘难得温顺:“走吧,我贤惠体贴,又处处为人着想的太太。”
正式步入会场,衣香鬓影,觥筹交错。
“我没看错吧,苏大少身边带了个女人?”一位富家太太掩唇遽愕。
她旁边的同伴则不以为然,甚至颇为赞赏:“看惯了梨花压海棠,郎才女貌就是顺眼!”
“瞧这位姑娘明艳大方,定不是他那个裹小脚的乡下未婚妻。”
“前段时间还是宋家千金,而今已是新人,指不定风流少爷还会再——”
“都少说两句吧,不过怎么有点眼熟呢?”
“李小姐素来不爱交际,你许是看岔了,这女的可是头一回跟着苏少爷出来。”
……
夏梦怡妙手琴音,一曲结束斩获无数瞩目。然而她谢礼张望,却始终没找到她想见的人。
“子煜,我等了你好久——”宋婉仪洋装礼帽,郝羞的脸庞蓦然生厉。
南楚半揽着吴越,眼底闪过丝诧异:“好端端的,你怎么在这里?”
记得宋婉仪从不屑于参加这些无聊的宴会,这次竟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气氛微妙,吴越立刻挣扎着后退,怎奈薄肩的双手桎梏之重。
“宋小姐好!”
“哼,子煜你同我过来,我有话要讲。”宋婉仪明显生气,嗓音也极其沙哑。
“有什么事不能——”
宋婉仪余光瞟到来人,顿时急切地地攥住她的皓腕,磨牙愤慨:“自然有重要的事!”
没有办法,南楚回身冲吴越交代:“别走远,等我回来。”
看着他们渐行渐远的背影,吴越眼眶莫名泛红。这一切都是假的,她比任何人都要清楚,可此刻的屈辱却是实打实的。正牌女友仅用一句话,便驯服了那么高冷孤傲的人。反观她,来到这儿就是受人白眼奚落的。
好一个苏子煜!
如此恶劣之人,根本不配得到她尊重。
思绪飘乎,不远处突然传来一声轻笑:“我说呢,怪不得在沪上苦寻未果,原来小姐另攀高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