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你——”
吴越诧异地抬眸,紧接着手腕发痛,怔愣中婴孩已被来人揽去。
“跟上!”
耳畔枪声乍起,流弹无情,仓惶的百姓们只得四下逃离。
“这样跑下去不是办法,你带孩子先走,我去引开他们——”
眼前旋即堵着道人墙,直令南楚眉头微蹙:“要走一起走,这里我比你熟。”
“来不及了!”
吴越急得干跺脚,一时之间彼此僵持不下,最终仍是南楚让步:“巷口民居可以身,我稍后定来寻你。”
“苏子……”
*
残破民居,枯藤残雪。
“我明明看见个女人,怎么一眨眼功夫没了?”一个宪兵恶狠狠地训斥到。
“长官,这什么都没有啊!”
“兴许您瞧错了——”
“哼,换下一户!”
外面洋鬼子一波又一波的搜查,骇得吴越大气也不敢喘,整个人惶恐地蜷缩在夹板下……
气氛诡谲,局势动荡。
狭窄的屋檐下,陈叔紧抱着婴孩追问:“这孩子是——”
南楚眼睫低垂,凝神望向那张睡熟的小脸。沉寂片刻,方轻声细语道:“她母亲惨死在鬼子刀下,可怜浮萍乱世摇曳。陈叔,因缘际会终是无法旁观,只是我无法亲自抚育她,还望您将其一并带到大后方。”
“什么,你不走?”
陈叔眼圈通红,连声哀叹:“沪上危急,留不得呀!”
“这里必须有人善后!”
南楚深眸幽邃,异常执着。
“你是我们的骨干同志,革命事业怎能少了你——”
“南楚不敢居功,倘若没有大家的牺牲,何来今日奋发图强!”
既如此,陈叔红着眼圈哽咽道:“珍重!”
“一路顺风,春天见。”
长街十里,断壁残垣。雪花轻舞,北风萧瑟。
待诸事毕,南楚急忙去找吴越。然而东瓶西镜,却苦觅不得。万般无奈,就在她准备迈步之际,忽听传来细微的响动声。
“咚咚咚”,南楚深呼一口气,继而俯身敲击床板。
“是我!”
“苏子绮,当真是你吗?”
期盼已久的人终于回来了,吴越立即手忙脚乱地钻出来。她一动不动地驻在原地,情绪在心底翻腾,直至热泪喷涌。
见状,南楚仓惶关切:“你怎么了?”
一抹酸涩哽咽在喉,吴越不容她多说,猛地扑上去。霎时间,彼此密丝合缝。
不知过了多久,南楚察觉怀中异动,不由得安慰:“都是我的错,来晚了——”
“管你什么事!”
吴越仰面对上那双深眸,再也无法抑制地落泪,“为什么,为什么还要回来?”
“我……”话到嘴边,南楚倏然噤口。
“天呐,你受伤了?”
不过随意一瞥,吴越肉眼可见的仓惶。
南楚顿时呼吸微促,她翘挺的鼻尖轻轻扫过对方的鬓角,视线几经流转,最后停在血迹斑斑的衣袖上。
“不是我的,路上救了几个人——”
“和我解释什么,惯会逞英雄。”吴越神色黯淡,似有不满地嘟囔。
南楚抿唇淡笑,口是心非地回答:“也罢,我同阮小姐非亲非故,死活有何干系!”
“你,你这个蠢物!”吴越咬牙泣泪,只恨自己多嘴。
“哎呀,我……别哭了,对不起。”
“滚开,关你什么事!”
吴越愤怒地背身,直令南楚万分懊恨。
“天黑了,我送你回去——”
“不必,咱们终究道不同。”
“是我冒犯!”
孤星寂寥,寒月笼罩,行人伶仃。
“苏子绮,咱们有幸相遇,却不一定要同行!”
这人真是厚脸皮,甭管说什么,就是死赖着不走。
“你说什么?”
这句话,熟悉又刺耳。
“干嘛,你这样看着我!”
南楚只觉得天昏地暗,肺腑骤痛,可眼前人根本不会是老妪姑娘。
相顾无言,雪落无声。
“此地不宜久留——”
“好,那咱们路口分开。”
夜深人静,脚步重迭。
南楚犹豫再三,破天荒地勇气横生:“阮小姐等等,我有些话想和你聊聊。”
“你觉得,我们会有共同话题?”吴越反唇相讥。
“我惹你不高兴了,实在抱歉——”
“苏子绮,以你的实力,此番完全可以置身事外,何必做遭人唾弃的走狗。”
“原来你是这样看我的,那我阮小姐呢,当初不是口口声声要改天换命锦翠人生!”
吴越强忍寒颤,皮笑肉不笑地盯着她:“一介孤女能去哪儿,与其苍蝇乱窜,还不如留在沪上听天由命。”
“命!你信命?”
“难道你不信!”
南楚挺身逼近,目光如炬:“信又如何,不信又如何,把手递给我。”
说着她一把攥住吴越的手,使其握拳朝上:“喏,仔细瞧。我们的命,亦大抵如此。”
一半未知握于掌心,另一半则清晰明了。
虽有天定,却事在人为。
吴越眼眸愈暗,索性开门见山:“既然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眼下你为何替洋贼卖命?”
“孤勇无畏,螳臂挡车!”
南楚举目四望,但见漫天垠白。眼前人乌发淋霜,一弯晶眸蕴着笑意,旋令她心绪起伏:“阮小姐,教育别人头头是道,你自己呢?”
十里洋场花木兰,不慕金银为那般!
炽目交融,汹汹悸动。
“改天换命,锦翠人生,我正在践行。”
几乎是一刹那,没由来的贪念,肆意夺取了南楚的理智。她变得寸步难行,灵魂撕扯操守,饕餮蚕食矜制。
“离我远一点——”
“凭什么!”吴越笑得得意,抱臂反问。
趔趄,侵夺,青涩。
吴越眼睛瞪得圆大,而后麻木地后退。
“你疯了?”
她们结局早定,如今种种仿佛痴妄。
任务在身,安能双全,可七情六欲焉能把控……
南楚犹陷被动,以至于路口分别,眼瞅吴越迈步远去。她方大脑空白,兀自揽住那抹纤腰。
“阮小姐,我没有疯。我知道给你添麻烦了,但你不能明白,我总觉得你我之间羁绊很深——”
“所以你就能为所欲为!”吴越红唇愈艳。
“不是的,只是我现在说不清楚,等安定下来我一一讲给你。”
思绪乱如麻,前世今生欲说还休。
“哼,我不会原谅你的。”
吴越语气发狠,头也不抬到:“你必须活下来!”
眼泪打转儿,南楚一回生二回熟地抱住她,任凭对方挣扎,“其实在我的心里,阮小姐早就改天换命锦翠人生,因你已是沪上红透半边天的大明星。”
吴越不知所措地站着,任由她长臂桎梏,很久以后才闷声道:“你那么聪明,也定比沈兰溪会抉择。”
“诚谢夸赞,阮小姐莫学阿渔固执,适时离开亦非胆怯。”南楚私心愿她安然无恙。
哪知吴越迅速敛神,冷声婉拒:“再见!”
黑暗吞噬脉脉,相携不过渐远。来日天远地长,有谁能记起这个刺骨的夜晚!
数日后,大街小巷一派肃穆,沪上完全沦陷。
风声鹤唳中,百姓孤立无援,唯有魑魅魍魉张牙舞爪。青天白日不知何时到,炼狱却早已门户大开……
“同胞们,不要害怕,不要彷徨,中华儿女永不倒!”
稚嫩清丽的面孔坚毅高呼,下一刻风中扬起赤血忠义的传单。
人群拥趸,慨慷激昂。
“夏小姐,台子上是夏小姐呢……”
李锦绣强撑着病体,竭力向中心涌去。然而她太过孱弱,很快便如枯叶摇落。
*
昔日金碧辉煌的宝华商行,此时一片狼藉。
“苏子绮,识相的话就把机密资料交出来!”宋婉仪带着鬼子趾高气扬地冲进会议室。
南楚斜倚靠背,扬唇风轻云淡:“真是稀客,只是宋小姐的话在下不明白。”
“你这个双面间谍,还不赶快坦白从宽!”
“出任伪政府一职,佐藤司令早已知晓——”
“不到黄河心不死,把她给我抓起来!”宋婉仪扬手怒骂,近旁的随从迅速将枪上膛。
南楚照旧冷眼旁观,表情极为淡然:“你要鱼死网破?”
宋婉仪笑得张狂,忽然将枪口对准她:“鱼早死了!”
南楚面露失望,不敢相信对方竟会破釜沉舟,“宋婉仪,这不是儿戏。”
“苏子绮,哦,我应唤你南楚才对,你当真害苦了我。”宋婉仪侧身低喃。
毕竟谁能想到,伪政府刻意培养的双殊,最得力的那个竟是革命卧底。
“冤有头债有主,不要为难他人。”
“说得好听,如果不是你,我怎会被兄长抛弃。倘若不是你,我岂能沦为沪上笑柄。苏子绮,你欠我的,到了黄泉地狱也得一一偿还。”
“在下悉听尊便!”
宋婉仪眼底闪过一丝阴鸷,厉声暴喝:“去,给我把那个女人押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