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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北上洛洲(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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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桥山地形特殊,一道天然石桥飞跨渊峡,想要进山必须先通过这道石桥。

站在桥上向下观望,可见茫茫野林,松柏无穷,漫漫白雾,幽深险峻。

权青实还不知道前路凶险,只是对这突如其来的安排感到慌张。

商队护卫哄笑着托他上了马背。

他连声推让:“花郎君,我看不见路,不适合骑马,不如你来放它走吧。”

花去病拍拍他的胳膊,安慰道:“权道长不用怕,我派人帮你牵马,去石桥上转一圈就行。”

花郎君不帮忙,权青实也不知还能向谁求助,摇摇晃晃骑在马上,紧张地抓着马鞍。

黑骐朝驿站门口走去,韦容的心都跟着悬了起来。

他是真的挺喜欢这个小道士,不想见他被人害死,可是又没有一个合适的理由能把人拦下来。

而且,权青实若是死了,对他也有好处。

他正暗暗纠结,黑騏突然嘶鸣一声,停住了脚。

几名驿吏拿豆粉喂它,它也不吃,就像被什么力量冻住四蹄,直直站着,推也推不动,拉也拉不走。

“这畜牲想要自由是一回事,能不能得到是另一回事。”

綦妄坐在桌边,幽幽开口,他声音明明不大,但驿站中每个人都听得分外清楚。

笑闹的氛围仿佛也被这句话冻住,驿站里一时间静下来,众人目光都落在他身上。

綦妄抬手在腰带上划了一下,将两块半圆的金色薄片扔给驿吏,踱步朝黑騏走去。

他腰带上装饰着一条金龙,雕工精美引人赞叹,鳞甲次第,栩栩如生,但是让人惊讶的不仅仅是精美的设计,而是这条龙竟然会动!

金灿灿的龙身扭曲游动,绕腰巡游一圈,龙头一转,继而潜没在腰带之内,只露出龙背上的逆鳍,仿佛金龙只是出来透透气,舒展一下筋骨。

花去病凝目不语,他走南闯北,见多识广,自然认识这件东西。

游龙金甲衣。

他原以为是个仿品,没想到竟然是真的……

此物出自皇城京都鬼手白,价值连城,真品有价无市,不仅因为黄金打造,更因鬼手白造物神奇,名冠天下,据传曾有人用小小一片龙鳞就换了二十颗夜明珠。

綦妄方才给驿吏的金色薄片正是“龙鳞”,两片加起来,远远超过三百五十两。

“既然黑騏在此代卖,自然是价高者得。”綦妄说罢,纵身上马,故意扯着缰绳把权青实搂进怀里,“现在我才是它主人,就是不放它,你这小小伯乐又能如何?”

权青实又病又气,脸色发白,他已经几天不与綦妄说话,此时要抢身下马。

“你敢下去,我现在就砍断马腿,扒皮抽筋,拿去喂山中野狼。”

綦妄说得轻松,权青实却僵着身体,不感再动。

满脸只有四个大字:无耻妖孽!

驿吏劝道:“郎君,这马儿性格爆烈,骑不得呀!”

綦妄并不在乎,轻轻一抖缰绳,黑騏就乖乖走出驿站,朝石桥山走去。

韦容追在后面,他鼻尖一动……忽地闻到了一股淡淡的清香。

身为妖灵,他的五感本就比凡人灵敏,可惜还没等他辨认香味来源,黑骐就被綦妄骑走。

韦容追到驿站外面,低头发现路边散落着点点淡绿色的粉末,他忽然就将一切都想通了。

黑騏驮着二人走向石桥,一步一步朝布置好的陷阱走去。

-

綦妄指尖在权青实后背蹭了一下,指尖沾着淡绿色的粉末,举到他面前。

“你来闻闻。”

一阵草叶香气飘到权青实鼻尖,淡淡的清甜味道。

“牧草?”

时下寒冬已至,鲜嫩的青草实在罕见。

綦妄掸掉他身上的绿色粉末:“什么马儿报恩,都是骗局,有人在你衣服上擦了新鲜草粉,无论你说不说话,他们都会让这匹马靠近你,再引你上马。”

权青实:“为何这么做?”

綦妄冷笑:“让盲人骑烈马走在悬崖边,还能为什么?肯定是要害你性命。”

权青实挑眉:“你不要危言耸听,驿站养马为生,有些草粉也不奇怪,可能是不小心沾上的。”

綦妄一扬袖子,冷风疾行,将悬崖附近撒落的草粉统统吹落,一块半空的石板也翻到深渊里。

“你这蠢货,死都死不明白。”

这匹马儿饿了许久,方才如果循着草粉味道走到石板上,此刻就会跌落悬崖,粉身碎骨。

驿站内外布置得如此环环相扣,怎么可能是个偶然,明显是处心积虑设下的陷阱。

綦妄牵着缰,黑骐继续往石桥上前进。

这座石桥两头宽,中间窄,底下一根立柱也没有,全凭石头自身拱起横架在两座险峰中间,最窄的地方仅能容一架马车通过。

天地悬悠,长风四起,权青实就算看不见两侧万丈深渊,也能感到旷野强劲的寒风,他的骨头都要被吹透了。

他忍着病,虚弱道:“綦妄,我小时候,师尊曾跟我讲过一个故事。”

綦妄帮他理了理凌乱的头发:“什么故事?”

权青实任他动作,慢慢讲道:“从前,有一只野猫儿想捉麻雀吃,但是麻雀心中防备,总是飞到高高的树上,不让靠近,猫儿试了几次都不得手,就在树下装睡。”

“后来,天上飞来一只大乌鸦,野猫就跟麻雀说:你看,乌鸦爪子尖、牙齿利、叫声凶,是捉鸟的高手,你要是不小心被捉去肯定会死,不如躲到我的窝里,我来护着你。”

权青实故意停顿一下,“綦妄,你说那只麻雀要是信了野猫的话,结局会怎样?”

綦妄胸中憋闷,搞了半天反倒怀疑到自己头上了。

“权青实,我好意救你,你说我是野猫?”

权青实冷淡一哼:“你会救我?要我说,那些草粉就你弄的,故意挑拨离间。”

綦妄生气反呛:“你这傻鸟不信我,倒是随便就相信别人!那些小倌什么来路你知道吗,就敢和他们睡到一个被窝里去!”

权青实征愣一下,随即反应过来:“你昨夜果然进了我的帐篷!”

他立刻又要动手,綦妄提前发力,双臂将人牢牢钳住,权青实挣不开,气得用头去撞,可背后的人像堵石墙一样,纹丝不动。

“到底是小倌找我,还是我找小倌?你明知是冤枉了我,还要和我闹到什么时候?”

“你无耻!”

“你和小倌睡觉,你不无耻!”

“你放我下去!”

黑騏固然强壮,可是也经不住背上两人这么折腾,它在石桥上左右晃悠,离悬崖越来越近。

綦妄发力拉住马缰,动作强横,语气更是强硬:“姓花的要害你,一次做不成,肯定还要再做,你要是不信我说的就回去等死!”

权青实挣扎答道:“引我上马,不过是一个玩笑,我早就听说石桥山里有妖盗沿途埋伏,花郎君邀我同行就是为了抵挡妖怪,怎么会现在害我?你即使不想与凡人同行,也不要污蔑他们!”

綦妄眼中冒火,越想越气,那姓花的明明是个坏到骨子里的人渣,怎么就说不听?他一番好意真是喂了狗!

“随你的便!下次休想让我救你!”

“谁用你救!你不作恶我就谢天谢地了!”

二人吵着吵着,又要动手,黑騏被他们拉得四蹄乱晃。

“尊上,权道长,这里太危险了,快点回去吧!”

韦容气喘吁吁跑过来,忧心忡忡地稳住了马。

綦妄瞟他一眼,这只狐妖是什么时候跟过来的?

他心中起疑,什么都没说,拍马就走。

韦容把手背在身后,偷偷藏起了一把草粉。

-

商队进入石桥山。

山中薄雾弥漫,树影交织,道路七拐八弯,拉车的马匹要花上十二分力气,才能拖着沉重的车厢在山路上爬坡。

为了减少颠簸,花去病等人纷纷放弃乘车,改为骑马。

权青实被扣在黑騏背上,颠簸得连清心咒也念不下去,好像随时都要掉下马背。

他强忍着说道:“怎么颠成这样,你是不是故意的?”

綦妄大言不惭:“我骑得很稳啊,现在这种山路,换个人能把你五脏都颠出来。”

“你少糊弄我,你就是故意的!”

綦妄笑笑,他一路都走在石头最多的地方:“谁叫你说我是野猫。”

权青实气得想打人,他真是从没见过如綦妄这样恶劣的妖怪,不咬人膈应人,可是病来如山倒,他强撑了一路,哪有反抗之力。

他深深一叹,咬牙切齿:“我真的……好后悔啊……”

“后悔什么?”

“我后悔,刚才没有拉着你从石桥上跳下去!”

……

一队人马艰难走到太阳落山,找到一块合适的地方安营扎寨。

花去病坐在帐篷里,直勾勾地盯着炭盆里的炭火。木炭被寒风一吹,就冒出一阵鲜亮的红痕,可是他的眼中没有一丝暖光。

“花郎君,你找我有事?”韦容走进来,小心问道。

花去病抬眼打量他,眼神中不带任何情感,仿佛在鉴赏一件器物。

他懒懒收回目光,“素净装扮不适合你,鲜艳华丽的衣服更能衬出你的姿容。”

“你容貌只有权青实七分,又不会打扮,难怪綦妄看不上你。”

韦容冷下表情,面露厌恶。

有几个臭钱管得倒宽!他穿什么衣服还轮不到一个凡人来指手画脚,这人故意拿自己跟权青实作比较,更是讨厌。

他略一躬身,敷衍道:“多谢花郎君指点,没事我就先回去了。”

可是门口有种阻碍,就像一堵看不见的墙,不让他离开,韦容没能出门,转身回来质问道:“你耍什么把戏?”

花去病笑笑,“出门在外,总要有些自保的手段,我虽不修仙却在仙门花了很多银子,寻常妖灵都伤不了我,又何况你这个小狐妖。”

韦容抬眼打量,发现帐篷里画着符,门上挂着怪异的镇妖法器、符咒。

他也不再遮遮掩掩,抱着胳膊问:“我们妖灵的事和你无关,你的事情也和我没关系。”

“没关系?那你为什么偷偷藏起草粉?是想替我遮掩,还是要用来威胁我?”

韦容退了半步。

那些草粉还藏在袖子里,他没想好要怎么处置,当时心血来潮留下这些东西,本来要拿给綦妄邀功,可是左思右想觉得不妥,就拖到了此时。

花去病眼皮也不抬:“说说吧?”

韦容犹豫道:“我……我就是想不通,你每天对权道长嘘寒问暖,殷勤关照,怎么会设计杀他?”

花去病答得不紧不慢:“悬黎美玉虽然稀有,可若是我得不着,就宁肯砸了也不留给旁人。”

权青实确实难得,但他身边有了綦妄那块狗皮膏药,花去病成日看着他被綦妄攥在手里,心里不舒服。

他说话时始终音调温柔,毫无愧疚。

韦容被弄得一阵恶寒,不由得同情权青实被这种疯子盯上。

他思量片刻:“我其实有一个办法,对你对我都有好处,权青实也不用死。”

花去病歪着头,似乎产生了一点兴趣。

韦容知道,凭他们兄弟几个注定无法进入綦妄鬼府,他不想去黑水河受苦,实在没有办法才选择跟花去病合作。

“石桥山中有我们一位表叔,他本事通天,不仅阵法精绝,更擅离魂之术,只要我去好好求他,他一定会帮我,到时候綦妄中了法术,就会选择我们兄弟,放弃权青实,这样一来你我都能如愿。”

花去病挑眉:“表叔?他的妖法能不能对付綦妄先不说,万一他不想帮你们呢?”

韦容捏捏拳头,这情况他也想过,但是只有硬着头皮去试试才行。

“阁下不也是无计可施才非要将权青实杀了,如今有个好机会还不试试?”

花去病不受激将:“你们若是失败,我岂不是白白折腾一趟,还误了行商时间?”

韦容从袖子里拿出那包草粉,洒在花去病帐篷里,“我若现在就把綦妄叫来,就有了你害人的实证,你的商队还能走吗?权青实往后还会相信你吗?”

花去病眼光一暗,撑着下巴算计起来。

他这批货事关重大,不能耽误送货日程,但绕路的收获也实在诱人。

若是能把权青实收到身边,养上三年……

“那好,明日一早,我的商队会绕路大柳树庄,到时候你们安排好,成败与否我们都只留一日,我若带不走权青实,你们几个也别想……”

“东家,东家!出事了!”

韦容和花去病同时看向门口。

护卫丁勇焦急地从外面跑进来:“权道长要不行了!”

作者有话要说:花:狗皮膏药。

权:不咬人膈应人。

綦:………………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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