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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洛洲城(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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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被两道尖钉直剜眼球,权青实痛不欲生,身体直直向后栽倒。

樊天阁里顿时一片惊慌,不仅一众宾客全都呆住,连屠兴禾也吓得怔住,仙门使者带着疑惑与猜忌的目光,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没人愿意贸然救人,生怕惹火上身。

“小师公!”

陈开岩临危不乱,带着几个弟子冲过来,拖起权青实的胳膊将人扛到背上,大步往樊天阁后殿跑去。

楼中有几间小耳房,平时用来接待宾客,屋里设有长椅软榻,可以休息小憩。

陈开岩将人放在长椅上,小心翼翼解开染血的绸带,此时权青实眼皮肿了老高,眼睛周围都是粘稠的血泪,看着十分吓人。

“都起开!”

身后传来一声呼喝,方晔辉推开人,半跪在长椅前面,双手结印,用十二字仙诀的“缠”字诀驱动灵力,轻轻摩挲着红肿的眼皮。

“权道长,没事的、没事的,我帮你看看,你别害怕……”

方晔辉用温柔语调安抚着权青实,可他的手反倒抖得厉害,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在灵力作用下,权青实的呼吸稍微缓和了些,血泪渐渐止住,但是惨白脸上漫着道道血痕,眼睛还是疼得厉害。

方晔辉收了仙法,轻声问:“权道长,你跟我说说,眼睛上是不是有个咒印?有人封印了你的目力?”

权青实痛苦点头:“嗯……”

方晔辉:“不知为何,这道咒印失控自爆了。”

权青实闻言愣住。

咒印怎么会失控自爆?难道是……师尊他老人家出事了?

后背一股寒意袭来,恐惧感直冲大脑,他越想越不安,闭关修炼本身就有风险,师尊会不会走火入魔……

“我要回去!”

他顾不上自己的伤,站起来就往外跑,恨不得飞回妙乙宗观澜阁。

陈开岩身高体壮,展开手臂把他挡在门口,“你现在看都看不见,回哪儿呀?你老老实实躺着别动,等我去禀告师尊,让他帮你探查一下。”

他想将人按回去,可权青实情绪激动,拼了命要往外跑,疯子一样推着陈开岩:“不行,我得回去!我一定得回去!”

权青实正在折腾,突然被敲中后颈,他身体一抖,脱力昏厥。

“哎哟老天爷啊,你可算来了!”方晔辉仿佛见了亲人一般。

綦妄黑着脸凭空出现,先把权青实从陈开岩怀里拽回来,随后凶恶的目光就在房间里扫视,最终落在陈开岩身上,逼问道:“你干的?”

陈开岩被他杀气腾腾的眼神盯得心慌,好像被冻住了手脚,下意识摇头:“……你可别冤枉我,不是我!”

綦妄根本不信,幸亏方晔辉快言快语描述一通,陈开岩才洗清嫌疑。

几个多劫宫的弟子见綦妄和方晔辉是旧相识,都认识这位小师公,他们就不再追问綦妄来历,分头去找屠掌门报讯,安抚樊天阁内的来宾。

但是有这样一桩插曲,结缘坛会人心浮动,流言纷纷,没卖出几样法宝就草草收场。

等了不久,陈开岩跑来答复,说屠掌门已经用通言咒联系了妙乙宗,估计这两日能有回信,请他们先在仙宫小住。

綦妄不听他安排,让方晔辉留下等信,便把权青实带回了自家酒楼。

……

酒楼伙计用小勺子一点点将药汤喂到权青实嘴里,可是药汤入口,立刻就顺着嘴角漏出来。

权青实昏迷不醒,顶着一双红肿不堪的眼睛,把耳边鬓发都哭湿了一片。

伙计无奈地看了看尊上。

綦妄陪坐床前,皱眉扶额,掸掸手腕把人赶走。他离开一个时辰都不到,再回来就能搞成这样?

他曾探过眼睛上的咒印,深知其中精妙,此刻意外爆伤,究竟是被人恶意袭击,还是鹤元真人所为,他也难辨究竟。

也不知道是不是权青实年庚对冲,命犯太岁,怎会如此多灾多难?

昏迷中小道士还不安分,血泪涟涟,口中“师尊”、“师尊”唤个没完。

这双眼睛就算没被咒印爆伤,恐怕也要被他自己哭瞎。

綦妄头发都要愁白了,权青实还不到二十岁,这么年轻,难道真要瞎眼瘸腿过一辈子?

无论如何,一定要先让他停了眼泪。綦妄掌心朝天,灵气凝成一缕幽波,缓缓进入权青实额头,冰冰凉凉的气息散落神台,权青实安分了点。

綦妄又拈起另一缕灵气贴在自己前额,他双目紧闭,无声施法,开始为权青实入魂幻梦。

……梦里,权青实是个六七岁的孩子,瘦瘦小小的男孩生得特别可爱,像个玉瓷娃娃,只不过那双黑亮的大眼睛此时哭得通红,还满脸都是眼泪鼻涕。

“师尊!”小男孩见了他就飞跑过来,一把抱住大腿,小手抓紧他的裤腿,死不撒手。

“师尊、师尊你怎么了……”

綦妄虽说是第一次扮演鹤元真人,但也算有点“哄孩子”的经验,他拍拍小孩的肩膀,说:“青实,别哭了,我带你去买芝麻糕。”

小男孩吸吸鼻子,使劲摇头:“师尊,你让我看看,你是不是生病了?是不是出事了?”

綦妄只得蹲下来,给他看自己的脸,“喏,你看,我这不是好好的吗?”

他并不知道鹤元真人的相貌,就想模糊容貌糊弄过去,可小男孩却格外较真,使劲用手搓弄他的脸。

这孩子年纪不大,性格却与现在的权青实一模一样,极为执拗。

“师尊,我看不清你!你是不是出事了……你一定是出事了……”

说着说着,抽抽搭搭的小男孩就开始大声哭嚎。

綦妄赶忙把小孩托在手臂上抱起,大手一下下拍着后背,哄着说:“青实乖,你想想,你哭得眼睛都花了,当然看不清为师,等你不哭了就看得清了,对不对?”

权青实揽着綦妄的脖子,脑袋靠在他肩上,呜呜咽咽地说:“嗯嗯……我不哭了,我是掌门弟子……我不哭了……”

可他的眼泪还是止不住,噼里啪啦往下掉。

綦妄心疼得要命,一边抱着他摇晃轻哄,一边给他在造一片春日市集。

“青实啊,你看看,这里这么多热闹,你想吃什么?为师给你买个糖葫芦好不好?”

男孩忍着眼泪摇头。

“那就买个风筝,为师带你去放风筝?”

男孩的小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一样。

綦妄有些没招了:“那你想去哪儿,师尊带你去坐小船好不好?”

小男孩吸吸鼻子,用力搂着綦妄,坚定说道:“师尊,我是掌门弟子,我要去凌绝峰跳渡仙台!”

被这答案弄得心头一紧。

“你去渡仙台做什么?那里很高很危险,很多人都死在那里!”

小权青实的眼睛晶晶亮亮,稚嫩的脸上泪花闪烁:“师尊,我若跳下去了,就能成仙,就可以重振妙乙宗,师尊你就不用再闭关,等你出来,一切都会好的。”

他的小手轻轻摸着綦妄的脸:“师尊,青实发誓,不会辜负师尊的期望。”

凌绝峰,渡仙台。

綦妄渐渐有些晃神……

这个地方好像被他刻意从记忆里抹去,足足三十年都不曾想起,这几个字就像他心头的一道伤疤,如今在男孩口中意外听到,恍惚间只觉得眼前风起云涌,惊波沛厉,雷暴入耳,隆隆作响……

他头上旧伤突然开始疼痛,梦境顿时一片震颤。

小男孩却在动荡中恍然变成了大人模样,权青实认出面前的人不是他师尊,轻声询问:“这位仁兄你怎么了,受伤了?”

綦妄痛苦万分,捂着头连连后退,不停躲闪,想将痛苦驱离身体。

梦里地动山摇,狂风大作,混乱之际他们四目相接。

“綦妄?”

“……是你吗?”

权青实抓着綦妄的手,“你怎么了?我要怎么帮你?”

梦境蓦然破碎,綦妄头疼得厉害,再顾不上权青实,闪身动念化作一团云雾离开了房间。

-

“权道长,权道长!”方晔辉跑进屋来,手中举着一个白色的信封,“妙乙宗回信了!”

听到这话,权青实立刻从床上坐起来,他脸上缠着一圈厚厚的纱布。

“信上如何说的?”

方晔辉抓着他的手,把信放在手心:“屠掌门一收到就让我送来给你,这信上是妙乙宗密语,要你自己才能听。”

权青实轻轻拆开信封,小心地拿出里面的空白信纸。

他起咒念经,白纸上隐隐生出闪动的符号,伴着一团光华流绕,鹤元真人的声音从纸面传来。

柔音如罄,十分悦耳。

“为师一切安好,青实无需挂念,外出历练无欲速,无见小利,欲速则不达,多加小心,多多保重。”

久违的听见师尊话语,权青实眼眶蓦然一酸,心里的委屈和难过瞬间全都冒了出来,他再也忍不住,抱着信纸呜呜地哭。

他多希望也能和师尊说上几句,特别想告诉师尊自己没有给妙乙宗丢脸。他想回到文澜阁,想回到观澜堂,想每日守着师尊侍奉左右,而不是只能这样远远地听着他的声音。

方晔辉听不到通言密语,却看见他如此难过,忧虑发问:“你师尊……他真出事了?”

权青实垂着脑袋,抹抹哭湿的纱布:“他没事……他让我好好历练,不急着回去……”

方晔辉这才呼出一口气,幸好幸好,虚惊一场。

他拍拍权青实的肩膀:“他老人家没事就好,你这么伤心反倒给我吓得不轻,鹤元真人可是仙门至尊,他要是出事了,仙门可怎么办呀。”

权青实强忍眼泪:“我有好几年都没见过他了,方才听见他的声音,心里好难受,我好想他……”

他把信纸摊平,但信上符号彻底消失,再无动静,他仍旧依依不舍地寸寸抚摸。

方晔辉安抚道:“唉,咱们两个同病相怜,身在闹市还时刻记挂那远在深山的师父。”

权青实把空荡信纸重新叠好,揣进信封,再放进怀里。

方晔辉帮他换了纱布,耐心陪他聊天,可是许久也没等到綦妄回来,他不禁直言抱怨:“这个綦兄到底靠不靠谱,怎么又把你一个人扔下了?”

他这么一说,权青实就想起了不久前的梦境,于是问道:“方道友,你能不能跟我说说……綦妄长什么样子?”

方晔辉不解,挑起眉毛:“你为何会这么问,你们不是老朋友了吗?”

权青实低下头:“我虽然与他相识,但视力被禁,所以从未见过他的容貌。”

盯着他被纱布蒙住的眼睛,方晔辉心中倍感同情,若是从此瞎了,就真真可惜了这副俊美相貌,也可惜世界上许多风景他不曾看过,许多朋友都未曾见面,连自己也是其中一个……

方晔辉打起精神,答道:“綦兄长得……怎么跟你说呢……”

“他有点像戏文里说的那种神仙武将,身量魁伟,乌发黑眸,一双上挑的丹凤眼目光凌厉,不言不语的时候很凶。”

“他说话难听,可是心地不坏……我觉得他和我哥哥的性子有点像,就是那种表面上凶巴巴,总是嫌弃我,骂我,但是遇见难题总是他来帮我,生病了也是他照顾我。”

权青实捏捏被子,默默不语。

方晔辉眼珠一转,笑道:“权道长你放心,虽然綦兄不靠谱,总把你一个人扔下,但是这间酒楼是绝对不会亏待你的,我敢保证。”

权青实不明所以:“何出此言?”

方晔辉咧嘴一笑:“因为綦兄有钱呀!”

他心中算计,手上比划:“俗话说‘玄锦料子一尺金’,他那一身玄锦装束,少说也要上百两银子,发冠上的珠玉先不提,那条游龙金甲的腰带不像是仿制的,肯定有钱!说不准和我一样,也是哪个世家……”

他说漏了嘴,尴尬地笑了两声,找补道:“是哪个富家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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