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神女峰下山去小镇买米，脚程再快也要用两天，即使綦妄身法了得，想在一日之内往返也不容易。

权青实困在屋里，始终心神不宁，无奈开始打坐念经。

神女峰位于灵脉源头，灵气虽然纯净，但势猛如洪流，得道高人才能驾驭自如。

权青实修为低，思绪乱，烦恼扰心，内观心法不能助他统御气脉，反而让他被异念带动，神识迷失，陷入危险境地。

就在即将失魂之际，他忽地进入了曾经的虚空世界。

白光明耀，茫茫无边。

他宛如一粒不起眼的尘埃，被某种力量捉住，困在原地。

他找不到出路，急得大声叫嚷：“是谁在捣鬼，为何缠着我不放？”

虚空中有人答话：“小道士，你怎么好坏不分？神女峰灵力凶险，你胡乱修行差点失魂，是我救了你。”

声音忽远忽近，辨不出男女，听不出年纪。

权青实觉得非常熟悉，他仰头望着无边无际的白光，“尊驾到底是谁？我遇见难关的时候为何总是遇见你？”

上一次他被风渡摧毁神智，幸亏进入虚空才得以脱险。

没想到如今又回来了。

虚空轻笑：“内观之法，玄之又玄，你我有缘，相聚于此。”

权青实：“既然有缘，能不能请尊驾高抬贵手，放我回去？我还有急事要办。”

上山之后，綦妄行为就越发反常，喜怒无常，这种情况若是再不救治，肯定还要继续恶化，可现在手上无药，连求助的门路都断了。

“小道士，你有什么急事不如说与我听听，或许我能帮你？”

“仙人，这件事一两句也说不清楚，我需要的东西你没有，你还是放我走吧！”

虚空好似不太服气，“你怎么知道我没有？你想要什么？”

权青实呆呆发问：“你有棉鞋吗？”

虚空：“………………”

尴尬的沉默过后，一股力量把权青实按在地上。

“你不说就别想走，在这里陪我住到天荒地老，看谁耗得过谁。”

虚空的声调似乎有些气闷。

权青实心知不妙，他身体被关起来就够麻烦了，不能连神识也被扣留此地。

他如实答道：“仙人，我有一个朋友煞毒入心，性情失调，我想为他医治。可我师尊现在身中剧毒，等着我去救命，他们两边都火烧眉毛，舍弃哪一个我都良心难安，我不知该怎么办……”

“小道士，你不老实。”

权青实赶紧否认：“我说得都是真的，没有骗你！”

虚空轻哼道：“什么朋友，他分明就是你的情心，你为他情根深种，心花荡漾，所以才陷入两难之地，还撒谎说他只是朋友？”

权青实脸红：“谁对他倾心……我才没有……”

虚空笑道：“真的没有？别怪我没提醒你，若是撒谎，你可就无法离开此地。”

权青实：“………………”

他抿着嘴，憋了半天：“是有一点。”

虚空的笑声在空中旋转，回荡在无限空间。

“一点？是米粒大的一点，还是指甲盖大的一点，或者是正正好好占满你整颗心的一点？”

权青实被它问得脸热，把心一横：“你说的对，我确实喜欢他，放不下他，心里都是他！昨天本想和他一拍两散，可是见他毒发晕倒，我就心软了……”

“我明明有机会趁他昏迷逃跑，但我选择留下照顾他，还跟他做了荒唐事！现在被他关起来是我咎由自取！你满意了吧？”

他说完就低头坐在地上，满脸羞红，差点哭出来。

他能怎么办？

对綦妄的感情早就在心里生根发芽，若要强行断开，简直是剖心取物。

“我愧对师尊教诲，愧对妙乙宗门风……可我不是忘恩负义之人，我喜欢綦妄，我也真心想替师尊解毒。”

虚空用一团柔风安抚他：“小道士，我虽然没有鞋子给你，但办法有一个。”

权青实惊喜，仰头问道：“什么办法，能够两全其美吗？”

虚空：“世间之事诡谲虚妄，哪里有什么两全其美？你如果参不破这层关隘，就算将自己拆成十份也不够用。”

权青实听不明白：“仙人，你说的方法到底是什么？”

虚空：“难题之解，并不在于尽善尽美，而在于合而为一。”

权青实摇头，不懂它的意思。

虚空提点道：“天下万物，各自离散，若求其源，必归为一。小道士，他是你的难题，也是你的转机，回去吧。”

权青实还没想明白，平静的世界突然风云突变，狂风四起。

“你等等！你方才说的，白鹤仙长也说过，你究竟是谁？”

虚空不答。

“你是白鹤的魂魄吗？你真的在我身体里？是不是，你说啊！”

飓风裹挟之中天翻地覆，权青实瞬间下坠，仿佛跌进无底深渊。

下一刻，他从禅定中解脱，神识回归。

权青实一睁眼，就看见綦妄坐在对面，脸色黑沉沉的。

窗外天色已经是傍晚，綦妄已经带着采买的物品回来了。

“你在修什么奇怪功法，叫都叫不醒？”

权青实揉揉胀痛的小腹：“是神女峰上灵气太盛，让我难以消受，念祈福经的时候出了偏差。”

綦妄伸手号脉，发觉权青实内气乱窜，格局失调。

他埋怨道：“你自己在家待着，怎么会搞得走火入魔？”

权青实歪着脑袋愣神，没有答话。

经过虚空之行，他头脑里有个模模糊糊的念头，似乎能帮他解决眼前困境，可是若隐若现，还没理清。

“青实，你想什么呢？”

他分心思考，并未发觉綦妄的眼神逐渐冰冷。

“我在想……神女峰灵气虽然充沛，但是太过旺盛，并不利于你解毒，咱们还是尽快下山才好。”

綦妄冷笑一声：“你想骗我把你带下山，再趁机找妙乙宗求救？”

权青实疲惫叹气，拉起綦妄的手：“你现在煞毒扰心，别再胡思乱想，下山是为你好。”

綦妄眯起眼睛：“为我好？那我问你，我今日下山时路过几间空禅院，发现里面虽然无人居住却有米有面，东西齐全，你为何不告诉我，还让我去镇上绕远？”

权青实被他提醒，才想起确实不用去镇上买米：“啊，是我忘了，你路过的地方可能是六灵岩的禅修所，夏季会有妙乙宗弟子去那里小住习武，因此存有粮食，但是自我双目失明，许久都没去过六灵岩了，一时没想起来。”

妙乙宗屋宇大大小小上百间，遍布山中各个峰谷，有很多禅院都是全盛时期所建，现如今荒废许多，他确实忘记六灵岩禅院存有米面。

綦妄还不罢休：“青实，你明明说过，妙乙宗屋舍有结界护佑，妖魔不能出入，为何那些禅院并无结界？”

权青实无奈解释：“你想，那些老屋都几十年了，每年空置的时间很长，若是没有结界保护早都塌了，存放的米面也得生霉，我说得都是真的……但是结界为什么消失，我也不知……”

结界不会无缘无故消失，若不是有人故意损毁，最大的可能就是鹤元真人出事了。

权青实想到这层，心底难免忧虑，可嘴上反倒一个字都不敢提，生怕綦妄还会性情失常。

“你下山一趟，一定累了吧，你好好歇着，我去给你做饭。”

他起身要走，谁知綦妄突然抓着他的胳膊，手上力量极重，失控的灵气刮着皮肤。

“青实，你为何要骗我？结界没了，分明是鹤元出事了！你故意不说，就是想趁机逃走！”

权青实疼得冷汗直流，腿软跪地：“好疼！你松开我！”

綦妄没有松手，反而把人抓的更紧，通红的眼珠荡出笑意。

“青实，你别想哄我，等我废去你的仙法，你就再也逃不掉了！”

大手覆上脊背，掌心灵力暴增，直冲丹田，似乎想凭蛮力将权青实气海碾碎。

权青实转身逃跑，被綦妄发狠按住。

“你疯了，放开我！”

原本就沉重的丹田突然遭受刺骨的寒意，那道封印如激流砥柱，愈是遭受外力碾压，就愈发坚实稳固。

“青实，你要仙法有什么用？你把那些人统统忘了，心里只想着我就够了！”

寒冰灵力冲不破气海，尽数失控，在权青实体内形成数道漩涡，撕扯着五脏六腑，摧残着四肢百骸。

他痛得身体痉挛，眼前白光乱闪，血腥气息向上翻涌，惨叫的喉咙中喷出一口鲜血。

綦妄还不住手，竟然抬起他的下巴，将唇边血迹全都舔进嘴里。

-

云层滚滚，紫雾蒙蒙，幽暗的天空被一抹淡淡灰蓝揭开缝隙，东方升起一道红光，红光透过窗口，照出窗棂上朵朵玉兰。

权青实躺在床上，歪头盯着扭曲的窗影。

封印保全了丹田气海，但是全身经脉脏腑俱被灵气灼损，他此时仙法已废，再也不能调用灵气。

窗外天色又亮了几分，红光荡漾云霞，波澜起伏，在他惨白的脸上映出淡淡朝晖。

房门被轻轻推开，綦妄站在走廊，手上端着一碗清粥。

“青实，吃点东西吧。”

一见綦妄，权青实立刻缩起身体，绷紧神经，剧痛又开始还在身体里叫嚣。

生生被绞碎全身经脉，刻骨铭心，他怎能不怕。

綦妄小心翼翼把粥碗放在门口，退后两步：“我已念过百炼枢心咒，念了好几十遍，不会再伤害你了，你别怕……”

他神情苦涩，万分愧疚：“我找祝颂过来给你治伤，他医术高超，肯定能治好你。”

权青实不说话。

他在门外不敢进来：“青实，对不起，我不是真的想废了你的仙法……那不是我……”

意识到此时的綦妄并不是那个疯子，权青实的紧张才缓和下来。

但是他什么都不敢说、不敢做，生怕一个不小心再刺激到綦妄。

綦妄站在门口：“青实，我与你说句实话。”

“就算明知你失去仙法，不能反抗，我脑子里还总有怪异念头冒出来，我根本控制不住。”

他顿了顿：“趁我现在还能压制心魔，你走吧。”

权青实闻言愣住。

他甚至怀疑，綦妄是在故意设下陷阱，引他上钩。

疑心一起，无力感也随之而来。

权青实苦笑：“我逃了，妙乙宗其他人怎么办？你发起病来难保不会滥杀无辜，真到那个时候，你就回不了头了。”

一念差池，魔道无极，他若离开，綦妄肯定会越过底线，堕入魔道。

他是你的难题，也是你的转机。

虚空的话语绕在心间，权青实思来想去，不自觉地抬起眼皮看向綦妄。

“綦妄，我想要一样东西，能不能麻烦你下山一趟？”

綦妄连忙答应：“好，你说。”

“在背阴的山坡上生长着一种葵麻，长条叶子巴掌宽，红色的叶片中间有几道金色的纹脉，就像这样……”

权青实用指尖在掌心画着线条，怕他认不得，还比划着叶片的长度。

綦妄看了，点点头：“你要多少？”

“大概……三四十片。”

“这种叶子能为你恢复经脉？”

“不能。”

“能控制我的病症？”

“也不能。”

綦妄心中焦躁，又开始犯毛病，大步冲进来：“那你急着要叶子做什么？你到底打什么主意？”

他察觉到自己失控，用力捂住了头。

权青实看着他，轻轻道：“我来用叶子给你做个定心丸，有了它，你就再也不用担心我会逃跑了。”

綦妄满脸疑惑，不理解他的意思。

权青实握住綦妄的手，轻轻在掌心摩挲：“你要是不嫌麻烦，可不可以带着我一起下山？我在屋里闷了几天，想出去走走，我们一起去找葵麻，行吗？”

綦妄略微犹疑，拿出新买的棉靴给他穿上，把人抱在怀里，向外走去。

作者有话要说：可以猜猜虚空是谁，这个角色后面还挺关键的。

另外，綦妄同学的坏事做的差不多了，他后面就再发疯一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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