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澜阁中黑烟滚滚,热浪扑面。
浓烈黑烟眨眼间窜上二楼,呛得人喉咙刺痛,睁不开眼。
鹤元咳个不停,惊慌道:“文澜阁有护佑结界,怎么会失火?”
“那破玩意早都没了!”綦妄伸手要抓权青实出来。
“不能动他!”
鹤元急忙阻挡:“引魂之术需要神思入定,若被中途打断,恐生变数!结界里是安全的!”
“安全个屁!”
綦妄骂了一声,飞身冲下楼梯,跑进弥漫的烟气中,设法救火。
木制雕花的大门被火焰包裹,无数火苗攀着门窗,半尺长的火舌四面扭动,根本不能碰。
綦妄猛起一脚,狠狠踹开大门,门外倏然传来一阵欢笑。
“哈哈哈哈……你也来!”
“你们看着!”
鹤元跟在后面,循着笑声望去,只见偏殿长阶上,四五个穿着青色道袍的弟子笑哈哈地抡起胳膊,将手里火把远远丢向文澜阁房顶。
窗棂沾上火把就开始燃烧,火舌沿着木制屋脊迅速向两侧扩散。
这场火灾……是门中弟子故意纵火?!
鹤元浑身发抖,怒火攻心,几乎呕出血来。
“小心!”
骤冷骤热,房檐上整片绿瓦突然崩碎,隆隆掉落。
綦妄用一层冰盾挡住落瓦,将鹤元抓到身边:“他们跑不了,救火要紧!”
他连续放出三层冰盾,层层围住文澜阁,凝成冰墙。
疾风卷起四周积雪,恰如一场小型的风暴裹住这座藏书楼,冰雪遇见高温炙烤,迅速化成雨水落下。
肆虐的火苗遇到水滴,即刻退缩,气势汹汹的火情略略消减。
可是这仅仅压制了火势,阁中藏书无数,一点就着,火苗随时都能反扑。
如此危机情况,鹤元真人却呆呆站着,并无任何动作。
綦妄掸掉沾上的火星:“鹤元真人,你干什么呢?”
顺着鹤元的目光望去,綦妄顿时心惊!
山谷中,十几条烟柱伸向天空。
升澜殿、纯澜观、真澜堂……目之所及,大小宫舍全都浓烟滚滚,烈火肆虐。
火借风势,峰栾连绵处,整个妙乙宗都在烈火焚烧中发出悲鸣。
许多身影在山中奔走抢救,全都无济于事,火势已失控,除非老天现在降下一场暴雨,否则谁也无法阻止这场山火。
可浩荡的天空一丝云也没有。
黑烟夹着火光在鹤元眼中倒映,正如一条条绝望挣扎的手臂在朝天求救。
仙门正统,传承千年,要毁于今时今日。
鹤元面无表情向前走了几步,来到文澜阁前的平台,他双臂平伸。
一瞬间,长风呼啸,吹动他的白色长袍。
他抬掌结印,脚下浮现淡淡光圈,渐明渐隐,光圈皆由灵气构成。
鹤元双手合十,光圈绕在周围,连接着拼出一幅对称的花纹图案。
綦妄不由得退后两步,避免触碰到些发光的线条。
这又是什么阵法?
鹤元手腕拧转,掌心出现一团柔光,随着口中诵念经咒,柔光慢慢消失。
下一刻,巨大的光柱从天而降。
闪烁光芒如天瀑,直上直下罩住文澜阁,内部火焰仿佛被一股力量踩灭,顷刻消失,热浪化为白色水雾,在文澜阁檐下阵阵飘散。
白色水雾撞上光柱,就被拦在内部,光芒形成了一道屏障。
山顶寒风瑟瑟,鹤元的额上反而浮起一层细汗。
他继续行咒,掌中连续出现几团柔光,柔光每次消失,一个巨大的光柱就会横空出现,七八座重要的建筑都被笼罩,得以保全。
綦妄不禁惊奇,鹤元病情入骨,如何能支撑这样范围巨大的阵法。
火势得到控制,山谷中奔忙的人影,来往不休,众弟子拉扯着从火场逃出,奔走相救。
鹤元徐徐吐纳,身边光圈逐渐暗淡失辉。
“鹤元真人,你别强撑,剩下的火患不足为惧,门中弟子便能扑灭。”
鹤元脸色青白,仍然保持着合掌站立的姿势,但不难发现,他的双臂在微微颤抖。
他看向綦妄,惨淡一笑:“守护妙乙宗,本就是我的职责……”
他说完,又洒下两根光柱。
毫无预兆,一束红火突然从他掌心钻出来,犹如一条红色的小蛇。
他双手使力把火焰重新封回掌心。
綦妄忽然产生一种不好的预感。
“十二火天我借不到……总能借来别的……”
鹤元目光投向前方,望着一座座山峰。
“当年,若是徐鹤朗做了掌门……是不是……结局会更好一些……”
几乎就在一瞬间,他掌心烈火轰然爆发,热浪冲击,气流爆裂,熊熊火焰从头到脚吞噬了鹤元。
綦妄也被这股力量掀翻,失控撞到墙上。
他爬起来再想施救,眼前哪里还有鹤元的影子……
炽红的烈焰中……仅剩一个漆黑焦炭的人形。
火焰跃动,放肆狂舞,鹤元脚边留下的光圈图案也尽数化为灰烬。
“师尊!!”
“师弟——————”
权青实和徐鹤朗的声音同时响起,徐鹤朗撞开烧烂的大门,直奔出来,双手去抓住火中枯骨,仿佛要扑到烈火中,与鹤元一起烧成灰。
綦妄紧紧勒住他的腰:“这火不能碰!”
“师弟!师弟啊!!!”
徐鹤朗哭喊撕心裂肺,还要与烈火争夺那仅剩的一点残骸。
他衣袖被火燎着,綦妄急急转身把人按在雪堆里。
“你冷静点!他已经死了!你冲进去也救不回他!”
徐鹤朗老泪纵横,双手在雪堆里拼命挣扎,唤着鹤元的名字。
“鹤元!你糊涂!你糊涂啊!”
綦妄按住徐鹤朗,忽然想起,方才明明听见权青实的声音,怎么没人出来?
他扔下徐鹤朗,跑回文澜阁。
大厅里烟雾弥漫,焦味冲鼻,权青实躺在门口。
可能是看见鹤元身死,悲痛过度,所以昏迷不醒。
綦妄小心检视了一番,确定他没有受伤,才把人横抱着出来。
吞噬鹤元的烈火逐渐熄灭,连骨骸都没剩下。
徐鹤朗瘫坐在门口。
早知道代价会是这样,他宁肯放权青实逃到天涯海角……可惜世上没有后悔药,鹤元以神元重建了妙乙宗的结界,被天火诛灭。
徐鹤朗心中悔恨交织,若不是他非要逼着鹤元回来寻人,就没有今日之祸。
他以拳掩面,泪流不停,双手烫得全是水泡。
“我师弟临走前,可有…………交代什么?”
“他说自己责任已尽,还提到了你,可惜没能说完。”
徐鹤朗哽咽道:“三十年前,百全真人渡劫失败,质疑声铺天盖地,妙乙宗人心涣散。当时本应由我继承掌门之位,可我心灰意冷,离教出走,武鹤风也走了。”
“鹤元生性内向,不擅长交际往来,他为保全师尊最后一点颜面,顶着压力登上掌门之位,稳住了大局。”
“十五年前,他到幻灭宗找我,想让我回来帮帮他……可我还是……”
徐鹤朗呜呜咽咽,仿佛老了十岁,“那么多年,鹤元都是在替我尽责,是我对不起他……”
零星火团彻底熄灭。
看着地上灰烬,綦妄也不好受,叹道:“你现在回来当掌门也不晚。”
他提醒道:“这场火灾是门中弟子故意纵火,如果不好好整治,肯定还会有下一次人祸。”
“妙乙宗结界忽然消失,鹤元身为掌门却毫不知情,应该是有人蓄意破坏,今日大规模放火,肯定是谋划已久。”
徐鹤朗从悲伤中抬起头,眉头紧蹙,眼中凝厉。
“投毒放火?好大的胆子!要是让我知道是哪个混蛋在背后指示,我必手刃了他!”
綦妄抱紧权青实,朝偏殿一抬下巴。
“放火的弟子朝那边跑了,你现在追还来得及。”
徐鹤朗正欲动身,綦妄又叫住了他,“魂魄已还,恩情已断,往后仙门的事都与他没关系,无论怎样都别再来找他。”
“怎么能这样?!”
徐鹤朗惊愕:“就算你急着带他走,也至少要等我安葬了鹤元,让他祭拜一番!”
“人都死了,祭拜有什么用?还不是徒增伤心。”
“你好狠的心啊!”
二人正在争执,权青实却睁开了眼睛,双眸清澈,莹光灿灿。
闻见空气里烧焦的味道,立即皱起鼻子,流露出一股厌恶神色。
他抬臂一推,从綦妄怀里轻轻落地。
綦妄追着问:“青实,你身体怎么样?”
权青实打量着綦妄,面带疑色,就像不认识他似的。
他慢步走到围栏边上,四面望望,看着黑烟滚滚的妙真山,神情淡然,安静伫立。
连徐鹤朗也看出有些不对劲,他走上去:“小子,你发什么愣呢?”
权青实转过头:“你叫我……小子?”
徐鹤朗皱眉:“不然呢?”
綦妄双手抓住权青实肩膀,满脸担忧:“青实,你……你是不是被烟呛着了?还是摔到脑袋了?”
权青实收袖横打,用灵气推开他:“你这妖怪,方才抱我,我不计较,你怎么还敢动手动脚?”
綦妄心里发毛,急朝徐鹤朗吼道:“你对他魂魄做了什么!他怎么不认识我了!”
徐鹤朗连连否认,“我什么都没做,就是解开丹田封印,根本没有碰他的魂魄。”
没碰魂魄,不应该失忆啊……
綦妄扯着徐鹤朗的衣襟:“徐鹤朗!你快点把他治好!你敢耍花样,我杀了你!”
权青实手腕一扬,波浪般的灵气就推开綦妄,他用身体挡在徐鹤朗身前,冷声道:
“妖孽!此地是仙门所在,你敢在这叫嚣伤人,是不是想被打回原形?”
“青实……是我啊,你看清楚!”
綦妄双手指着自己,恨不得扒开权青实的脑袋,把关于自己的记忆都重新翻出来。
权青实瞥他一眼,回身对徐鹤朗说:
“小徒弟,咱们别管他了,快去带我见你师尊。”
“小徒弟?”
这次轮到徐鹤朗惊奇。
他苦叹一声,仰天长啸:“鹤元啊,你在天之灵可不能怪我!傻小子见你没了,受了刺激,失心疯了……”
听闻鹤元的死讯,权青实并无任何悲伤之色,歪着脖子笑道:
“小徒弟,你嚷什么呢?才多久不见,你怎么老成这样,满头都是白发。”
徐鹤朗不解:“啥?”
权青实眼中带笑:“你认不出我了?”
徐鹤朗莫名其妙。
“有一回,你拿了两根糖葫芦上山,可是冻得根本没法吃,我就熬了一锅山楂汤,你可记得?”
“你师尊当时急着吃山楂,烫伤了舌头,冲到屋外,抓了一把雪吃到嘴里,这件事你总没忘吧?”
徐鹤朗怔在原地。
百全烫了舌头这事他从没跟别人说过,能知道这件事,只有当年在神女峰小木屋的三人。
百全、女妖和自己。
“你是那个女妖?!”
权青实眯起眼睛,表情不满:“什么女妖?你师尊脑子缺根弦,不辨男女,所以我才穿女装逗他,怎么你也看不出来?”
徐鹤朗:“………………”
在他的记忆中,女妖妆扮冶丽,举止娇媚,皮肤白净,他从来不曾怀疑过此妖性别。
可是……倘若洗净铅华,去掉纷繁装饰,女妖那张俏丽绝伦的脸,确实与权青实容貌相近。
綦妄听得分明,心中焦急:“你怎么占着他的身体?你把青实弄哪儿去了?!”
“权青实”蹙眉,眼波斜斜上挑:“这肉身皮相本就是我的,现在封印破除,我恢复妖丹法力,自然要拿回来用。”
“什么?!”
徐鹤朗和綦妄都被这个情况打得措手不及。
那道封印里面竟然有颗妖丹!
“小徒弟,快带我去找你师尊,我有要事不能耽误。”
“别想走!把他还我!”
“权青实”身姿灵敏,脚下步法如莲花轻盈,轻轻松松躲避数道寒流。
他回身一笑,妩媚动人:“好好好,还你。”
说罢从腰带里摸出一枚晶莹剔透的逆丹,捏在指尖。
“这是小道士的神元,你要接好,千万别摔了。”
说完随手一丢。
逆丹高高抛在半空中,如流星般闪闪发亮。
綦妄飞身跃起,双手去接。
就在他抓到逆丹的瞬间,掌中白光绽放,灵力赫然爆发,轰然爆裂。
“嘭!!!”
作者有话要说:作者:鹤元真人恭喜杀青,辛苦您了~
鹤元:哇~~特效做得真棒!大场面都放在我身上了。
权:师尊,你走了谁管我啊……我都被夺舍了……
綦:没事老婆,我管我管~
权:但你下一章好像比我还惨……
綦:啊?